================= 书名:纹身姑娘 作者:魏月半 文案 她是个绚丽的纹身师,绚丽而不绚烂,像是一道彩虹,一只自由的鹧鸪鸟。 分别后纹身姑娘做单独的自己,平淡而无人认识的生活。后来认识一些朋友,男人,女人,都在各自的故事里茫然无助。 她近乎于一个站在高处凝望,无比清醒的旁观者,却仍然深陷自我的漩涡中无法自拔。 是的,命运从不放过任何一个珍爱真爱的人。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纹身姑娘 ┃ 配角:哲顺,原溪 ┃ 其它:名典小屋 ================== ☆、第 1 章   她是一个绚丽的纹身师,大多时候看起来像是一幕恰到好处的人形彩虹。   正如她身上色彩总恰到好处,绚丽而不耀眼,街上的人都很喜欢她和善的笑脸,亲切的唤她纹身姑娘。   她的纹身店是一处窄小的昏暗房子,半卷门帘常挡住午后烈日,像个盒子。店里精细的画满古怪的花纹,色调多是暗红与浓黑,乍一看之下,会误以为是黑暗佛学的圣堂。   店名“名典小屋”,挨着桥,店前方流过一天懒河,午后烈日微醺,她喜欢一个人坐在河边的护栏上,晃着脚,听店里播放她喜欢的歌。舒缓的,如栏下懒宏图河。   街上买满了菜品,或是领着放学孩子,回家的老人同慈祥的微笑着同她打招呼“纹身姑娘,又看夕阳呢!”   她回答“不看,我在飞翔。”   纹身姑娘不觉得夕阳有什么可看的,那些慈祥的老人觉得可看,看的深刻。她知道老人是在善意的揶揄自己。   她真的觉得自己是在飞翔的,阳光落在她身上,绚丽的色彩开始反射些耀眼的光华。她就觉得自己在飞翔,张开双手,迎着风飞翔。但这只是一个短暂的错觉,她变得意兴阑珊,嘟着嘴,耸着肩,歪着头,只有双脚胡乱晃荡着。   纹身姑娘很少离开名典小屋,离开的时候就没有人知道她是纹身姑娘。她没有纹身,脸上白花花的像是被剥了树皮的干,毫不遮掩可爱的婴儿肥,炫彩的衣衫没有遮挡她所有的肌肤,肌肤上仍旧白花花的,她没有纹身。   认识的人都称她纹身姑娘,可她身上没有纹身,她的工作是纹身。犹以老头,老太婆常与名典小屋前护栏上的她说上一俩句招呼的话,年轻的男子都远远的看着她,不知她是冷酷,是高贵,还是坏。年轻的女子常有冷眼看她,碎嘴说着评价的她从没听到过。老头,老太婆就说了“纹身姑娘,你的笑容与我一样。”   她倔强的偏开头,恶狠狠的偷偷说“我还是姑娘,我的笑容也是姑娘。”她知道那是老头,老太婆对她的赞赏,赞赏她安静和善,但她才不愿变成老姑娘。   名典小屋并不热闹,大多人心中深受古典文化的气息熏陶,自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沉重仪式感,或是只觉得纹身之于身体就像在白色外衣上胡乱涂写,变得莫名的妖艳,会破坏了外衣的本体美感。总之,纹身不是件有许多受众的古怪艺术。纹身姑娘对比似乎不在意,有客人来名典小屋,她乐呵呵的招待,给客人煮上一杯不加糖的黑咖啡,也不主动说话,若有热情开朗的客人主动招呼,她就欢喜的与客人谈天说地,掩着嘴咯咯笑,等到客人的黑咖啡喝完,或是客人觉得咖啡太苦喝不下,放到凉了,她就停下来,止住客人的闲聊,安静的替客人纹身,纹身完毕,她就没了与客人聊天的情趣,默默坐在栏杆上,像在飞翔。若是内向话少的客人,那就快速的多,黑咖啡煮好,客人还来不及喝一口,她就开始安静的纹身,纹身完客人付钱离开,极有默契。纹身是她的工作,她的纹身技巧无比娴熟,就好像绣花女子的技艺达到顶峰,能在一根线条上刺出字来,她的技艺娴熟,差不多如此。纹身姑娘专注而细致,总追求纹身完美,显然她十分钟情纹身这份工作,却对工作毫不热情。不多熟识她的人都会相信,她没有太多的热情,如果还有一些热情保留,也全都交给了名典小屋外有晴有雨的懒河,还有河边木质栏杆。仅止于此,是因为她专注于栏杆与河,不多看栏杆前的花草堆里盛开的花。哪能有不爱花的女子呢!真的有这么一个纹身姑娘,她爱飞翔。老头和老太婆都把她当了同等人,吃了灵丹妙药容颜不老的老姑娘。   近来的日子颇不如意,又逢天气连绵烈日,酷热似要将空气也烙出些裂痕。哲顺感到心烦意乱,好好的不知怎么就与头顶上司发生了争吵。意识上的分歧,那是家常便饭,若说因为一个分歧就如此争吵,达到直如生死大仇,几欲杀死对方才畅快的程度,那就让人想不通透,难免心烦意乱了。回到问题本身,关于学术问题,哲顺本心里是看不起上司的,他总觉得女人脑回路里弯弯曲曲的,很难直达问题的核心,哪里比得上男人脑回路里是一条直线,一击命中来的准确。这样的意识形态怎么形成的呢?哲顺自己也不清楚,大约就是在某些娱乐杂志上看到,关于脑回路,男人笔直而女人迂回。哲顺坚持自己是对的,绝不怀疑,近而将上司安上了胸大无脑的名号,随后沮丧叹道“也许她也愤恨替我装了个恃才而骄,目中无人,实则认不清自我的罪名。”思及事业与未来,哲顺在诽谤上司的同时已经无奈选择了妥协,抛开意识分歧在学术形态上的争执,低头承认自己错了。可即便如此换来的也只是无奈的苦笑,内心里可还认真的计较着。   “只怪这天色恼人,全不顾人的心情,尽是孤傲的酷热,才惹人烦乱。”哲顺把这苦闷责怪在天气上,也没见自我有什么好转。转眼间,身旁车流刷刷冲过,还留下些刺耳的鸣笛声。越发使人不得平静,哲顺将手中喝干的汽水罐子扔出去,料想着可得跳进这已经不干不净的河里游上一圈才能冷静下来。犹豫着,要不要试试,却又望而生畏,生怕下了河去,爬出来的自己头顶会挂着水草,说不好还得有些烂泥,或者许多零食垃圾,更可怖的是,万一沾染了那些带着生理液体的气球就生无可恋了。为了一份总会归于平淡的争吵,哲顺还不愿意失志让自己身陷窘境。   突然听到舒缓的歌声,仿佛隔绝了这桥头吵闹的车流声,哲顺好奇寻找歌声源头,很快确定歌声来自那半卷门帘的小房子,看不清房子里什么模样,昏沉沉的就在烈日里多了分凉意。   “名典小屋!”   小屋前的栏杆上坐着纹身姑娘,哲顺打量着名典小屋看不清楚的内里和周围环境的时候,看到了栏杆上的纹身姑娘。纹身姑娘正迎着烈日仰着脸,双手撑在栏杆上,悠闲的晃荡着脚,脚上的人字拖敲打着纹身姑娘脚板,嗒嗒响着。哲顺看了一分钟,揉了揉眼,确定自己看到的是纹身姑娘,而不是一只飞翔的鸟。   哲顺走出桥头,转左走到名典小屋前,偷偷看过昏沉的小屋,小屋里画满了古怪的花纹,暗红浓黑的,让哲顺不太欢喜。眼光从小屋里拉出来,回头看到栏杆上的纹身姑娘,哲顺又一次揉了揉眼,定定看着栏杆上的纹身姑娘,不能确定她真的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只在飞翔的鸟。   “那个……”哲顺趴在栏杆上,看到栏杆前花草里迷眼的小花。但这话没说完,纹身姑娘很专注的迎着烈日,河风吹起她侧脸的鬓发。哲顺停下来,不是因为性格内向,而是沿着纹身姑娘的脸倾斜的角度看那处天空,一时忘了把话说完。天空里仅有一朵巴掌大的残云,飞过的航班留下一条弧形的轨迹,白色如碎云的烟雾穿过残云,让那铺散的群鸟飞舞在轨迹圈出来的蔚蓝里。哲顺疑惑着又看纹身姑娘飘起的鬓发,暗道“她真的在那里飞翔。”如此说来,竟忘记了心烦意乱,莫名想起凶恶的顶头上司,将这俩个女子拉来做了一翻比较。   “这姑娘多像是半朵百合,半朵玫瑰。那上司倒可以是百合的叶,玫瑰的刺。同是女子倒让其中之一变得不那么像是女子,这无端端的气,如果不是因为小瞧她女子的目光短浅,倒也就生不起来了。”哲顺思索着。对栏杆上的纹身姑娘因这莫名的开导生了谢意,也多了好奇。   “那个……”哲顺话还没说完,纹身姑娘从栏杆上转身跳下,走进小屋。哲顺陡然吃了个本没有的闭门羹,直觉未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如鱼刺般折腾,极不舒适。振奋誓死,低头躲过半提的门帘,头伸进屋子里。纹身姑娘手中端着个杯子,还没来得及往杯子里倒点饮品。哲顺这一个大男人弯腰而来,把低矮的门全挡住了,本就昏沉的小屋变得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   纹身姑娘放下手中杯子,招呼道“先生,纹身吗?”   “纹身!不不不不不……”哲顺这才懂得小屋里满布的花纹彰显的不是古怪的宗教信仰,而是职业色彩。听闻纹身姑娘的话,再结合小屋美丽的布景,哲顺顿感不自在。心想:自己一个有学之人,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怎么能与纹身这种带着邪恶意味的艺术联系在一起,这可是很不自重的。如此想到,哲顺准备转身离开,回头看了看安静的栏杆,天空飞去没了踪影的鸟,又看了看小屋里色彩浓厚的花纹。看不清内里的纹身姑娘,却想起先前的臆想,百合与玫瑰,飞鸟与纹身。没成想,这样一对照,竟显得无比贴切。加之纹身姑娘客气问话,哲顺出于礼貌,便抛却本能反感,走进小屋。纹身姑娘没有得到哲顺的回答,只见他走进小屋,自顾坐下,也就当他前来纹身,礼貌周到,取来一副杯子替哲顺煮了黑咖啡。纹身姑娘与哲顺正对,等待哲顺接下来的动作,好确定哲顺是热情善谈,还是内向沉默。   “那个……我不纹身,可以坐一会儿吗?”哲顺考虑周全,确定如此询问不会显得唐突。   “可以,一分钟。”纹身姑娘掩嘴轻笑。阳光擦着门帘照进小屋,落在她脸上,反射着晶莹的光。而哲顺背对阳光,就不这么幸运,纹身姑娘可能看到他是一张大黑脸。实际上,哲顺的脸也没比大黑脸好上几分,纠结羞愧为难挤成一团,像个不用心的人胡乱用泥捏了个大概的人形。   “实际上,我没想好纹一个怎样的图案。”哲顺思维敏捷,很快想到了能够留下来的应对话语。   “这很简单,说说你的喜好,我可以给你最好的推荐。”   “更还没想好,在身体的哪一个部位纹花纹。”哲顺感到纹身姑娘的冷静沉着,这应对的话语想来,可比与上司争吵要艰难的多。   “先生可以想好再来。”纹身姑娘端起杯子,到了半杯红酒,放在嘴边轻轻沾了一层。哲顺接不下话来,心中没有合适的借口理由。只觉口干舌燥,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还在滚烫的黑咖啡,苦得舌头几乎痉挛。阳光照亮的,纹身姑娘的杯子里可是鲜红的酒液。这正是一个完美的话头,哲顺瞬间抓住。假装惊奇的问“姑娘,你在喝红酒?”纹身姑娘看了看手中杯子,又看了看哲顺面前的杯子,皱眉点头。   “可你给我的是苦咖啡。你喜爱红酒,就应该给我红酒,而不是苦咖啡。”   “我也喜爱苦咖啡。”纹身姑娘肯定回答。哲顺听到了纹身姑娘的声音,似是太久的沉默让这声音听起来微微沙哑,但很好,剩余的部分足够轻柔,亲切感莫名而来。   “我叫吴哲顺,很高兴认识你。”哲顺说。   “你走。”   纹身姑娘的话仍旧轻柔,听来亲切。但哲顺突然觉得冷冷的,慌忙离开了小屋,站在阳光下才温暖起来。   每个男人都会有俩个无力抵抗的女人,一如百合,洁白如雪,纯洁高贵。一如玫瑰,红艳如火,炽烈诱惑。二者不分高下,拥有其一,另一就会更珍贵,若是都没有则双双扣入心弦。   哲顺受了纹身姑娘的冷,站在酷热的烈日下,却变得无比舒适。因为纹身姑娘放下与上司争吵的烦恼,也因为纹身姑娘的冷意让这烈日不那么凶相。纹身姑娘不多看哲顺一眼,哲顺不是客人也不让她沮丧,她坐在店前栏杆上,喝哲顺沾过嘴唇的黑咖啡。   哲顺站在桥头朝他大喊“喂!告诉我你的名字,我想好了纹什么图案,纹在哪里,很快就回来找你。”哲顺其实没真的想要纹身,但栏杆上的纹身姑娘很美丽,安静的优雅像高贵的百合,一身绚丽又是诱惑的玫瑰。哲顺心中简单的想要认识这个女子。纹身姑娘似没听到哲顺的话,微仰着头,眯着眼,喝下一口黑咖啡一脸满足。哲顺又吃了个纹身姑娘的冷,如斗败的公鸡耸拉着头,对纹身姑娘挥手离开,将名典小屋的名字记下。   “纹身姑娘,又看夕阳呢?”路过的老头乐呵呵的问。   “又问!你早知道我在干嘛了。不过今日的确不同,我在喝咖啡。”纹身姑娘一只手举起手中杯子,一只手掩嘴咯咯的笑。一边离去的哲顺惊喜莫名,记下她是名典小屋里的纹身姑娘。   名典小屋的客人很少,几乎没有回头客。大概是受限于纹身的存在形式,一些人可能觉得在身体某个位置纹些图案就像白衣上灵动一笔点下的小花,可以有映衬气质的用处,但即便是这样的人也很难接受白衣上点满了小花。也同样因为纹身的艺术形式应是狂野与幽沉,男人受众总比女人更多,名典小屋的男客就是最好的证明,数量直可以是女人的十倍往上。白日常悠闲的纹身姑娘,夜里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在栏杆上看河消遣,客人总是在夜灯的时候走进名典小屋。对此纹身姑娘不太满意,却也无可奈何,她本是习惯迎着阳光替客人纹身,但客人多在晚上到来,她也只得热情招待。纹身姑娘能猜到一些其中的端倪,却不敢肯定,直到忍不住询问一个热情的客人,客人回答“纹身在我看来神秘而炽烈,代表着我的渴求或记忆,夜晚当然更配。”纹身姑娘不这样认为,但这足够解释客人们总是晚上到来,她也就不多辩驳。客人看她用礼貌的微笑作为应答,好奇反问“你觉得我是对的吗?”纹身姑娘掩嘴咯咯笑,好不容易停下来说“不赞成。”可是为什么不赞成呢!她不继续解释。等到替客人纹身完毕,客人将凉了的黑咖啡一口喝完,拿出钱放在她面前,却不松手任她取走,反而固执的问“你为什么不赞成?”她犹豫了一下,似乎生了气,语气恶劣的回答“这是艺术,任你寄语它什么意义,都与时间无关。”这话是什么意思?客人自讨苦吃,纹身姑娘的回答反而不如不回答,还想再问,纹身姑娘却举起手中的笔。客人只好苦恼的挠起头,任纹身姑娘拿了钱,转身离开名典小屋。纹身姑娘端起杯子,靠在门口,热情挥手告别“客人,记得下次再来哦。”这样的客人当然是再没来过,纹身姑娘的小屋有太多这样的客人,他们会要求纹身姑娘在背上纹上一双翅膀,一只大蝎子,或者大片眼花缭乱的古怪图案,让人看到的只是些凌乱的花纹,不知道那是什么图案。纹身姑娘对此也很不满意,这些图案在她看来毫无意义,没有丝毫艺术存在感,虽说因为面积大换来更多的报酬,她仍旧不满。她专注于纹身,却不热情于工作。由此,纹身姑娘虽热情的招呼男客人,却对男客人不抱善意。在纹身姑娘的纹身生涯中,唯一记得的客人是个女人,女人没有什么让人难忘的特色,纹身姑娘记得这个客人,因为客人的纹身。   客人简单的询问了纹身姑娘价钱后,看了一眼小屋前安静的黑夜,连一个匆忙路过的行人也没有。她豪放的脱下外衣,脱下内衣。脱下内衣的时候,纹身姑娘认真查探着小屋外,确定没有藏在某个角落里偷看的人。尽管如此,纹身姑娘也敬仰客人的豪放。而后客人动作迅捷,解下胸衣。纹身姑娘眼疾手快,不再只是查探,拉下了门帘,将门也锁上,正是她如此防止有人偷看的时候,看到转身的客人解下胸衣,有一对硕大的白兔蹦出来,甚至引动已经封闭的小屋里的气流,起了阵轻风,将灯下点燃的蜡烛吹得一阵摇晃。有感于客人胸前白兔的健壮,纹身姑娘略显悲壮,微低下头。   “客人,有什么想法?”   “纹一对奶,在我左右的奶上各纹一对奶。”   即使是纹身姑娘对纹身艺术有无比深刻的造诣,技艺无比娴熟,也不禁被客人的想法吓了一跳,继而感到为难。伸手落在客人调皮摇动的□□上,软软的有点滑,同为女人的纹身姑娘将头更低,思索着这奶上纹一对奶应该如何才美丽耀眼。客人从来到此时,直率豪放,纹身姑娘低头也知道,客人翘起腿,点了烟,抽烟间隔里喝桌上滚烫的黑咖啡。   “做不到吗?”   “可以的。”纹身姑娘低弱的回答。   因为出于了纹身姑娘对于纹身艺术的想象,这个纹身显得无比艰难,纹身姑娘得一边在脑海中幻想纹身的模型,一边揉捏着客人的□□,用幻想的模型去适应这对可以捏成各种形状的□□。这真是一个艰难的纹身经历,在纹身姑娘的纹身生涯里。   经历了漫长的时间,名典小屋外一声野狗,夜猫的嚎叫都听不到。纹身姑娘停下来,擦掉额头的汗水,倒了一杯红酒喝干,客人在椅子里睡着了,打着呼噜。纹身姑娘将灯头拉进客人的□□,仔细观摩着艰难完成的纹身,如客人的要求,左右奶上各有一对同样健壮的□□,但整体搭配出来的效果说不出好与坏,看起来很丑,或者让人看了很不舒适。   纹身姑娘满意的点点头,叫醒了呼噜的客人,并推动客人的□□,让客人低头仔细查看。奶上的一对奶,看起来像是三座连在一起的山,这点没什么问题,纹身效果看起来有种悠远的美感,问题在于健壮的奶尖,是个小小的红点,纹身姑娘在这真奶上加了俩个假奶,三个红点看起来就像是在本来的奶尖边上长了俩颗疹子,可比洁白的脸上布满了麻子还惹人恶感。纹身姑娘等待着客人的答复,客人看完以后满意点点头,从脱下的外衣里拿出钱包付了钱。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纹身姑娘询问客人纹身的意义,客人回答“这奶啊,别人是希望越多越大越好,但真长了许多大奶就变成了怪物,只好这样咯。”这与纹身姑娘的想法大体相同,关于女人身上的奶,关键点在于真实,哪怕像长了疹子,也得让人有握得住的既视感。   纹身姑娘记得这位客人,因为客人的豪放,也因为客人的三对奶,有俩对属于自己,生涯中,也许直到生涯结束都是唯一的一次,纹奶,在奶上纹奶。客人临走时推了推纹身姑娘的胸膛,留下了一个轻蔑的笑容。纹身姑娘的手还记得客人那奶的触感,挥动着,纹身姑娘热情的告别“客人,记得下次再来哦。”当然这个客人也再没有来过,纹身姑娘却仍旧记得她,把她当做名典小屋最珍贵的客人。至于其他客人,纹身姑娘都没有记忆,记下一个人这事对于纹身姑娘来说,可比记下手下绝不重复的纹身图案要困难许多。而且,纹身姑娘从不让人知道她心中对于客人们的冷漠,而表达出来的却是热情,全也是因为她专注于纹身,几近于挚爱,所以客人前来,纹身姑娘毫不欣喜,但想到客人来了,就可以纹身则又惊喜莫名。   纹身姑娘又得了闲,坐在栏杆上晃腿,桥上的灯光落在舒缓的河面,晃晃悠悠。她想起来一些美丽的东西,比如月亮河,比如桥下游过的吵闹鸭子群,或是电影里月光下的沐浴桶,水轻晃着,月光轻柔着,歌声飘扬着,然后美丽的女鬼出现。纹身姑娘哑然失笑,假设自己站在远端的桥头,从倾斜着月光的河面看来,栏杆上晃腿的自己的确会像是调皮的女鬼。这就到了今日打烊的时间,纹身姑娘跳下栏杆,将门帘拉下。   “关门了吗?”突然响起的人声吓坏了纹身姑娘,她本能的瑟缩在栏杆下,卷曲成一个球,剧烈的颤抖着。客人没想一句问话吓坏了纹身姑娘,蹲下身来,伸手轻拍她的肩“老板,你没事吧?”纹身姑娘抬头看到胖子微笑的脸,这才惊醒过来,起身拍了拍衣衫,点头表示安好,随即询问“有什么事吗?”   “我在问是不是关门了?”   “没有的,客人。名典小屋还没关门。”   “你是纹身师傅是吧?”胖子打量着纹身姑娘不确定的问。   “是的!客人有什么要求吗?”纹身姑娘恢复平静,拉起门帘走进小屋,很快煮好了一杯黑咖啡。   “给我纹身,价格如何?”   “得知道客人的要求。”   胖子走进小屋,端起桌上的黑咖啡喝了一口,滚烫的液体他一口喝下,全然无事,只不过呼吸急促了少许。而后,胖子客人回了一句“那就先纹身吧!价格你定就好。”胖子说完从凳子上站起来,看了一眼屋外,开始脱裤子,眨眼小屋的灯光里,纹身姑娘看到一双大象般粗壮的肥肉腿,毫无疑问,这样的一双腿,用烛火烤一烤定能滴出油来。   “客人,你这是?”   “这就是我的要求。”   “你还没说呢?我得准备准备。”   “这样啊!我倒忘了,我的要求是在下面再补一个。”   “什么?”   “补一个男人的东西!”胖子脸上的笑让纹身姑娘本隐藏的冷漠变成外漏的愤怒。纹身姑娘能毫不犹豫的答应在一个女人的奶上纹一对奶,不只是因为那客人是个女人,也是因为客人的要求对于纹身,有足够的艺术韵味。而目前,纹身姑娘绝难愿意在一个男人的生殖器上再纹一个,首先抛除男人在女人身前□□生殖器这一点。纹身姑娘绝难赞同,生殖器能与艺术联系在一起。当然,胖子在她眼中已经不是客人,那笑容近乎于猥琐。纹身姑娘抢过胖子手中的杯子,拉起落下的门帘,不说一句话,抬手示意胖子离开。胖子似乎没有领会纹身姑娘的意思,仍旧脱掉裤子,又快速脱掉上身衣物,留了个红色的四角裤挡住最后一块。在凳子里悠闲坐下,对纹身姑娘招手“价格由你定。”纹身姑娘气的发抖,恶狠狠的回答“我不做你的生意,请你离开。”胖子不以为然的说“你这是做生意的态度吗?莫不是在路边这样的小店,你一个女人真的就只是个纹身师?”   “请你离开。”纹身姑娘不辩解胖子的推测,重复着离开的话。   但纹身姑娘显然没做好足够的应对措施,胖子从凳子里跳起来,粗壮的手臂伸来,似乎塞满了整个小屋,纹身姑娘一愣神,被胖子抓住,拉在怀中。另一只手伸来,轻易撕碎了纹身姑娘身上绚丽的衣衫,娇小的纹身姑娘无力挣脱,胖子反手将她扔在桌子上,杯子打翻,黑咖啡洒开来,许多落在纹身姑娘脸上。胖子嘲笑一句,转身将小屋门锁上。   名典小屋外很安静,栏杆下的河水声懒洋洋的回荡着。小屋里安静得像是空无一人。随即一声惨叫打乱安静,小屋门被打开,一个胖子踉踉跄跄的捂着脖子冲出来,撞坏了小屋前的栏杆,往栏杆下的花草里打了几个滚,滚到河里去,又挣扎着站起来,往河对岸逃命般跑进夜色深处。纹身姑娘软绵绵的拉起门帘,在黑暗的小屋里点了一盏烛火,走出小屋,在被撞坏的栏杆边上还完好的部分坐下,手中属于逃跑的胖子的衣衫扔下河里,月光清悠悠的真的凉人,纹身姑娘擦了擦嘴,迎着月光看了看胸膛上不够健壮的□□。   哲顺沮丧的沿着路走,夜色下的清凉驱赶大半倦意。白日里出来转了一圈挥洒心中的怒意,平复后还是回去面对顶头上司,低下头后上司也没多计较,让哲顺留下努力工作,这不一努力就到了夜深。哲顺一路走着,不知怎么又走到了这座桥上,夜里没有那么多拥挤的车流,安静得很迷人。想起白天遇到的那个女子,哲顺站在远端的桥头,往名典小屋看去。小屋里没有灯,点着一盏烛火。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哲顺偷偷摸摸的走到桥的另一端,在护栏旁蹲下,他先远远的看到了光着后背的女子,靠近了又看到月光下女子光着的胸膛,她低着头轻轻推动胸膛。哲顺紧紧的盯着纹身姑娘的手,多半视线当然留在纹身姑娘的胸膛处,夜色下看得不是很清楚,哲顺确定看到了纹身姑娘的胸膛,却不确定是否看到了纹身姑娘的肌肤,那是一片黑暗。“这女子怎么一个人在路边坐着,光着身子呢!”哲顺疑惑的打量着四周,想要找到一个纹身姑娘如此行为的理由。但显然哲顺对于学术研究自有自信,却对揣摩这个白天就让自己感到为难的女子无所适从。蹲了一会儿,双脚渐渐麻木,哲顺这才感到夜色凉人,没顾及太多,走下了桥头。   “纹身姑娘,你这样会着凉的。”哲顺脱下外衣,盖在纹身姑娘身上。纹身姑娘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身上哲顺的衣衫,扭过头来。哲顺看到纹身姑娘嘴角没有擦干净的血迹,本能后退。纹身姑娘看到哲顺如此反应,拉紧身上的外衣,跳下栏杆,掩嘴咯咯笑起,跑进了小屋。门帘放下,小屋的门一声轻响被锁上。哲顺来时没有多想,此刻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小屋门顶镌刻的“名典小屋”四个字,只能无奈苦笑,等待半晌小屋的门没再打开,哲顺只得默默离开。 ☆、第 2 章   名典小屋门帘拉起的时候,比平常晚了许多。纹身姑娘走出小屋,迎着已经滚烫的阳光伸展懒腰。小屋前昨夜被撞坏的栏杆已经修好,落在最后的工人正把工具一一收拢在工具箱里。纹身姑娘看了一眼河,没有留下昨夜猥琐胖子的衣物,这样一来昨夜的事就彻底忘记。待工人离开,纹身姑娘又坐在栏杆上,荡起腿。工人走到桥头,似有些为难,但还是回头对纹身姑娘说了“小姑娘,这是你的店门前,栏杆总是被破坏的话,以后只能由你自己修理。”纹身姑娘跳下栏杆,乖巧的低着头回问“大叔,你真的不会再来修理了吗?”工人没预料到纹身姑娘会这样问,摆明了是全当他说过的话没说过,对纹身姑娘没了好脸色,回道“是的!之后坏了自己修理。”纹身姑娘感到很委屈,这栏杆虽在名典小屋正前,可也不是自己破坏的,看了一眼崭新的栏杆,纹身姑娘很是满意,礼貌点头对工人说“我会好好保护它的。大叔您别生气。”这哪里是生不生气的事,工人看纹身姑娘乖巧道歉,信誓旦旦的样子也就不好责怪。   纹身姑娘坐回栏杆上,仰头迎着阳光看天空,侧脸完全绽放出来,有一个明显的巴掌印,通红的烙印在脸上。可她似乎没有察觉,保持着平日里的温和笑脸。熟识的老太婆在桥头看了好一会儿,确定纹身姑娘今日的脸与昨日不同,特意靠近了看,果然看出那是被人用手掌打过,来不及好的红色印记。老太婆将纹身姑娘从栏杆上拉下来,严厉的看着她问“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告诉老太婆,我给你评理去。”纹身姑娘摇头拒绝,感谢这只是熟识的老人家的好意,微笑着将老太婆从名典小屋前推走,一直推到桥头,看着老太婆不满的念叨着离开,纹身姑娘才回到名典小屋,煮了一杯黑咖啡。   哲顺昨夜努力的工作没有巨大的进展,但上司看在眼里,进展虽还没有看到,进程却也因为哲顺的努力没有落下,上司给哲顺说了几句暖心的话,俩人握手彻底放下昨日争执的不快,午餐时间特意邀请哲顺一同吃饭。饭后哲顺稍加思索,确定上司的改变来自于自己,而自己的改变来自于纹身姑娘。想到往日里与上司一旦争执起来,没有经过漫长时间的彼此怀恨在心,相互刁难是不可能平和的,这一次却如此迅速,哲顺把功劳全记在了纹身姑娘身上。刻意整理了形态,哲顺往名典小屋赶来。   纹身姑娘喝完了黑咖啡,坐在栏杆上脚与头一同晃动着。哲顺匆匆走下桥头,走到纹身姑娘身旁,双手搭在栏杆上,弯下腰。这样做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很舒适,一身疲惫消失不见。纹身姑娘昨夜受了哲顺的恩惠,今日哲顺就有了从容面对她的底气。陪在身旁,等待纹身姑娘在栏杆上晃得累了,准备走回名典小屋休息,哲顺抬手拦下她,和声说“纹身姑娘,你就叫纹身姑娘吗?”纹身姑娘自然不回答,冷漠的仰着头,哲顺这才看到她脸上鲜红的巴掌印,想到昨夜她一个人□□着上身坐在栏杆上,哲顺心里不禁担忧起来,随同冷漠的纹身姑娘走进名典小屋。纹身姑娘记得哲顺,不是记得昨夜他的外衣,而是记得他昨日来过,不纹身被自己赶走。不愿纹身还俩次走进名典小屋的人,哲顺是第一个,纹身姑娘记得哲顺正是因为这特例,也因为高高的哲顺走进名典小屋的过程中总得低着头,挡住所有阳光。这样的情况,也是纹身姑娘很少看到的,哲顺背着俩个特例。   “黑咖啡?”纹身姑娘又在煮咖啡,平淡的询问哲顺。   哲顺摇头,小屋里的纹身姑娘正对阳光,脸上的鲜红刺眼。哲顺替纹身姑娘担忧,但思及俩人还不熟识,又不知该把这担忧怎样说出口才符合礼貌。   纹身姑娘看到哲顺的目光,没有遮掩,继续问“想好了纹什么图案了吗?纹在哪里?”   “不是的!我是来看看你……不是,我是来感谢你。”   “我还没替你纹一个你满意的纹身。”   哲顺狡猾偷笑,没有把与上司轻易的和解告诉纹身姑娘。   “什么图案?”纹身姑娘煮好了咖啡,倒了一杯推到哲顺身前,自己端起杯子坐下,杯子里冒着热气,纹身姑娘失神的看着屋外。   “还没想好。”哲顺感到纹身姑娘的难惹,心里堵塞了一些郁闷情绪。   “你走!”纹身姑娘又冷漠起来。   “我还不想走,你不能赶我走。”哲顺只得把底气早早的展示出来。   “这是名典小屋,我的。”   “我是恩人,你的。”   纹身姑娘虽有疑惑却不询问,愣愣的看着哲顺,眼神从屋外收回来,冷冷的带着类似讥讽的恶意。哲顺瞬间慌了神,强做镇定,端起桌上的黑咖啡喝了一口,慢悠悠的说“我真的是你的恩人,夜里那么凉,你不穿上我的外衣,今天肯定病了。”   “是你呀!”纹身姑娘很意外,认真打量了一遍哲顺,放下杯子,起身往壁橱里翻找,转身将哲顺的外衣摊在双手里,示意哲顺拿走。这是哲顺的底气所在,自然不会如此轻易取回,哲顺不理,低着头喝咖啡,昨日尝了一口,苦得人会忍不住叫出来的黑咖啡,今天喝起来似有淡淡的甜味,哲顺假装抬手扶住杯子,用手捂住嘴偷笑。   但这是纹身姑娘的名典小屋,哲顺感到纹身姑娘或如高贵的百合,或如炽烈的玫瑰,却忘记了无论高贵还是炽烈,都不是能轻易接近的。外衣被纹身姑娘扔出小屋,搭在栏杆上,哲顺随后被推了出来。留给他的话还是熟悉的一句“你走”。惜字如金,简明扼要,主旨表达清清楚楚。   “可是我是你的恩人,纹身姑娘。”   小屋里喷出来乌黑的黑咖啡,哲顺拉起栏杆上的外衣,毫无办法。纹身姑娘端坐在小屋里,优雅的喝着咖啡,显然哲顺的到来没有引起波澜。   “可是你的脸明明是被人打了耳光的,就算是陌生人,我也可以关心你。”   纹身姑娘站在门里,头顶着黑色的门帘,喝了一口咖啡对委屈的哲顺说“你想纹什么图案?”   “我真的不想纹身!”哲顺如此为难,面对冷漠的纹身姑娘毫无办法,眼看这女子是连话都不愿再说,哲顺急中生智,反问道“不然,如果你纹身,会是什么图案?”   “一只鹧鸪鸟,或是一滴眼泪。”   纹身姑娘不再留给哲顺追问的机会,转进了昏沉的小屋。哲顺在栏杆上学着纹身姑娘的样子坐下,任由阳光曝晒,很快身上温度过高,有淡淡的焦糊臭味传来,哲顺受到惊吓,看一眼天空,这地的阳光大概是这座城市最炙热的点,不敢继续在栏杆上逗留,逃也似的离开了小屋。纹身姑娘惹怒了哲顺,与上司因为分歧与哲顺争吵不同,哲顺愤怒,来自纹身姑娘的冷漠,总让自己有哑巴吃黄连的恶感。作为一身学识丰厚的哲顺,这就代表着心里生了一口咽不下的气,像是被纹身姑娘夺走了什么未知的东西,哲顺憋着气定要亲手拿回来。可恨的是,上司喜爱的是一个用心钻研,服从命令的哲顺,像这样心不在焉,懒洋洋的哲顺上司看在眼里,难以纵容。争吵来得毫无预兆,上司高高在上的气势,让哲顺以为自己是一只上司圈养的狗,什么都得听从命令,这是不可容忍的,比哲顺眼中上司那太多弯折的脑回路,对工作毫无帮助的女人意识形态还不可容忍。激烈的争吵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哲顺抛出了杀手锏,对上司吼道“这工作也太憋屈了,我不干了。”但上司之所以是上司,自有她过人的本领,一句话掐住了哲顺的命门,同样的怒吼,让哲顺的吼叫显得苍白无力“你滚,滚了以后就不要再回来,我倒要看看谁会愿意收容你这样不遵守公司制度的人。”哲顺很想骄傲的反驳“我有一身学识,走到哪里都不怕。”可回头想想,这一身学识也总感到自己是上司圈养的一条狗,没能成为上司,即使的确感到委屈,也不能就这样离开工作多年的岗位,这不正是人常说的狗总是念旧情的吗!争吵就此停息,哲顺乖巧的向上司道歉,低头认真工作,就算心中断断续续的想起纹身姑娘,也不抬头,不让上司发现自己心猿意马。作为争吵这种发泄方式的后果,哲顺还是用加班努力来弥补,一顿低头将时间度过,又是夜深。哲顺拉起被纹身姑娘扔出屋外的外衣,鼓着嘴赶往名典小屋。   现实情况与哲顺心中准备好的一切对照后可能失去了意义,名典小屋门上黑色的门帘拉到底,门帘后的门紧锁着。哲顺像是个怒气吹起的气球,随风极速的飘到预定的地点,落下来,才发现落点是颗竖立起来,锋利的针。纹身姑娘不在名典小屋,哲顺愤恨,一个人推测着,纹身姑娘是入夜了常不在小屋,还是今夜是个偶然,纹身姑娘有重要的事需要离开小屋。哲顺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思考这个问题,而且觉得这个问题尤其重要,前者代表纹身姑娘不是百合,因为游离的人不是与生俱来的尊贵。可后者则代表着纹身姑娘不是玫瑰,固守一处的人不会有骨子里的神秘炽烈。这样尤为重要的思考让哲顺心生无奈,无论怎样都不能满足自己的心意。当下愁肠满腹,竟比感到自己这样学识丰厚的人成了别人圈养的狗的苦闷更加难以排解。找不到纹身姑娘,哲顺打算短短等一会儿,已经没有憋着的一口气非得对纹身姑娘发泄愤怒,哲顺还想等一会儿,没有目的,看一眼纹身姑娘就好,确定她不会再光着身体往栏杆上呆坐。哲顺呆坐在栏杆上,如纹身姑娘一般晃着脚。可这样等,很快就等到平静的哲顺孤寂起来,相信自己与纹身姑娘的相遇如此简单,全不该被纹身姑娘冷漠对待才是。这一口平复的气,又憋起来。哲顺想到,相遇总用缘分形容,缘分是一条线,线头俩端有俩个人,线的中断被人用了力,把线头俩端的人拉到一起。拉到一起,这线就没了作用,人不能重叠起来,可也应该无力远离了呀!   “这样不是个办法,纹身姑娘太冷漠,我得偷偷了解内情。”哲顺跃跃欲试,在小屋前来回走动,确定不会有人突然经过,定下心来。取下胸口的别针,艰难拉直成一条铁线,吹了一口气,擦得通亮,哲顺对着月光漏出得意的笑容,牙齿反射着刺眼的光,钻进门帘里。呲呲的摩擦声让人牙酸,哲顺离开门帘,满头大汗,门帘后的门纹丝不动,他沮丧愤怒,将手中的铁丝扔去很高很远的地方,叮的一声落在河里没了踪影。这可如何是好,哲顺苦恼自己不能用铁丝打开名典小屋的门,呆呆的坐在栏杆里,无所事事。这样坐下来,时间又偷偷的溜走了大片,夜深的凉随着风吹来,哲顺打了个冷颤。看了看时间,看了看小屋周围,只留下了桥头一盏孤独昏黄的灯。   “该死的纹身姑娘,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知道回家。”时间太晚这个事,惹怒了非得见到或是了解一些纹身姑娘的哲顺,想他本是个知书达礼的人,也生了遏制不住的怒意,跳下栏杆往门上重重一脚踹去,小屋的木门很坚固,但不妨碍哲顺愤怒的一脚,让小屋震动。哲顺动了动脚,看了看木门,迎着月光得意的笑。随后从栏杆下的花草里掏出来一个光滑的石头,挤进门帘里,对准门上的锁用力砸去。铛铛铛的撞击声在夜空里回荡着,锁很坚强,哲顺听到撞击声,不禁心慌意乱,加快手上的动作。   “纹身姑娘,这么晚回家,还掉了钥匙呢!你力气小,让老头子来帮你踢门。”桥头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哲顺一跳,哲顺惊慌失措,扔飞了手中的石头,飞身跳过栏杆在花草里蹲下。石头落进河里“咚”地一声空想,随即桥头传来瓶子摔碎的声音。哲顺等了一会儿,没有了老头的声音,偷偷摸摸的沿着栏杆走到桥头,一个老头倒在桥上,靠着桥上的泥石栏杆睡得正香,身旁酒瓶摔得粉碎。哲顺拍拍胸脯,安定惊魂,先前的石头伤了手,又被扔进了河里,哲顺只好在花草里找了个新的,双手抱起来沉甸甸的,比先前的石头分量足了很多,哲顺大喜。这一石头下去,木门上的锁啪嗒一声弹飞,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哲顺来不及理会,蹑手蹑脚钻进小屋。借着月光,狭窄的小屋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有模糊看到的是墙上暗红色的色彩。转了一圈,什么收获也没有,或许有,那就是哲顺确定,白天看起来已经很简单的名典小屋,原来真的简单得过分,全然不像是一个工作的地方。害怕有路过的人看到门帘后是被砸开的门,哲顺小心翼翼的把门合上。仔细的沿着小屋的墙边摩挲了一圈,还是什么也没找到,哲顺生了满腔挫败感,但纹身姑娘因为这次探求的毫无收获,在哲顺心中越发神秘起来,而人的好奇心是无穷的,哲顺选择不有所收获,绝不放弃。摸索了一阵,确定房门合上,哲顺开了灯,但名典小屋里只有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墙壁上色彩浓烈的让人看了心里不畅快的花纹。纹身姑娘的名典小屋,没有留下丝毫纹身姑娘的痕迹。哲顺挫败的瘫坐在椅子里,承认此次不符合身份,不符合学识礼节的偷入民房行动以失败告终。   “老头,你可别死啊!早和你说了这把年纪喝太多会要命的你不信!真不让人省心。”车鸣之后,桥上紧接着传来纹身姑娘没好气的声音。瘫坐在椅子里的哲顺正酝酿出来的一阵睡意,陡然被纹身的声音化作一盆冰凉的冷水残酷的驱除。哲顺本能的弹起来,就想往屋外逃跑,来不及顾忌被砸坏的门锁。但哲顺没有做贼的天赋,行动上不够敏捷。纹身姑娘扯着嗓子正对与小屋相连,处在小屋后的楼里喊道“王家奶奶,这爷爷又醉倒在桥上了。”这一声喊叫,楼里顿时亮起了一颗灯,随即窗户被野蛮的推开,传来老太婆凶恶的咒骂声“该死的老头,纹身姑娘,你别在纵容他,看他这一次死不死得彻底。”纹身姑娘咯咯的笑声显得无比畅快,对小楼窗户回道“您要是真能让这爷爷死在桥上,我虽认为你的决绝无情,也会佩服你这股子决心的。”窗户里的老太婆显然离开了窗户,话音渐渐变得微弱“你这个纹身姑娘看着那桥头,早惯坏了他,他可对你任性着呢!以前没人看着,他偷出去喝酒前都会先与我暗示一些,如今……”话音断去片刻,桥头随即传来刺耳的咒骂抱怨声。   纹身姑娘与小楼上的老太婆说着话,却没停下过脚步,哲顺还没来得及逃出小屋,才抬手关了灯,纹身姑娘已经来了,钥匙在门上碰响了俩次,缓缓推开。哲顺躲在桌子后,漏出半个头,看着月光里的纹身姑娘是团阴影,猫着腰,没有脚步声,从门缝里挤进来。哲顺无路可逃,心里惨叫连连,思索着应该怎样在被纹身姑娘抓住后,给于一个合理的解释,但他不是个有做贼天赋的人啊!这被抓了现行,已经慌了神,哪里还来得及思考。转眼间看到墙上古怪的花纹,一个绝妙的注意出现,哲顺也来不及多想,怪叫着举起手,摇摇晃晃缓缓的往猫着身子的纹身姑娘走去。   “有鬼啊!”纹身姑娘被哲顺这一吓,惊慌失措的跳起来,哲顺得寸进尺,往门的方向加快脚步。不料灯光突然亮起,一个身影飞扑过来,这一下,哲顺原形毕露,应声倒地。正感浑身摔得疼痛难当也管不了,先解释要紧,却见趴在身上的纹身姑娘眯着眼,眼神无比危险。灯光倾斜擦着纹身姑娘的侧脸照过,哲顺看到她张着嘴,有一颗尖牙反射一道明亮的光,似是一把锋利的匕首。“鬼呀!”哲顺惊叫,本能挣扎想起身逃跑,纹身姑娘抬着的头已经埋在他的脖颈里,像是被闪电击中,哲顺感到脖子出传来皮肤被刺破的触感,随即一道温热的液体沿着脖子流下。   “她是鬼,纹身姑娘。”巨大的惊吓让哲顺的精神奔溃,瘫软下来。   哲顺醒来的时候精气神饱满,一觉睡走了所有的疲惫。他当自己是个不会磨损的机器,此刻感受到浑身充足的力气,才察觉自己早前已经累了。扭动着脖子,感到微微的刺痛,哲顺突然想起昨夜,顿时慌乱,从病床上弹起来。这反应激烈而突然,撞飞了床边人手里削了一半的苹果,哲顺愣愣看着上司手里锋利的刀。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确定自己正躺在病床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被抓了呀!半夜三更闯民宅。哦哟,我的博士呢!怎么变成了个小偷。”   “小偷?谁报警了?”   “你砸了人家名典小屋的门,还惊奇人家报警?”   “不是这个,那小屋的主人呢?我怎么在医院。”   “我看你啊!做贼也是个笨贼,闯人家的房子,还伤了自己,若不是人家不计较,你该得被随便包扎一下,锁在警察局呢!”   “头儿!你是不是傻了,我一句也听不懂。”哲顺伸手试探上司的额头,被锋利的水果刀挡下。   “说吧!是不是撞邪了,睡着了还满嘴惊叫着什么鬼啊神的。”   “没有!说梦话怎么解释得清楚。”   哲顺闭口不谈纹身姑娘,他记得那颗灯光里闪光的牙,像上司手里锋利的水果刀。疑惑的是,分明感到那牙是咬住了脖子的,而且定是流了热血,此时摸着脖子,却摸不到脖子上的伤口。哲顺觉得纹身姑娘是一只鬼,可不太愿意相信真的有鬼,而且自己不仅没有受到巨大的伤害,反倒因为惊吓睡了个饱满的觉。纹身姑娘就算是一只鬼,也当是一只善良的鬼。   “头儿!怎么你在这里?”哲顺把纹身姑娘推测完,放在了安全的一边,这才惊讶守在病床边上的女人是与自己不对付的上司,没有理由的事。显然上司也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哲顺这样问起,上司手中的水果刀叮叮当当落地,她倏地从凳子里站起来,哲顺精神正丰满,准确捕捉到上司脸上从未见过的女儿红。   “头儿,你……”   “还不是因为你被警察抓了去,找不到别人,只好找公司,我是你的顶头上司,我不来谁来救你。”   “原来是这样。”哲顺感到很惭愧。   “你是好是坏?”   “很好。”   “回去工作。”   哲顺乖巧的跟着上司回了公司,因为对纹身姑娘的不确定,哲顺不再继续憋着关于纹身姑娘的一股气。正常工作的作息时间,也没再去过名典小屋。   纹身姑娘正坐在栏杆上仰着头,老太婆揪着萎靡不振老头子的耳朵从桥头走来。纹身姑娘看到了,晃着脚,掩着嘴咯咯的笑。被砸坏的门锁留在门边,门上挂了新的锁。纹身姑娘目光从老头子身上移开,看着地上的锁,咯咯笑着的时候,皱着眉头。   “纹身姑娘,这老头是因为你的保护被惯坏的,我管不了,你得治治他。”老太婆站在纹身姑娘身旁,看着栏杆,双手叉腰。老头子低着头,昨夜的酒应是没有醒完,他看起来站得很辛苦。纹身姑娘只顾着咯咯的笑,老太婆死死盯住不敢动弹的老头子,在笑意里忍得很辛苦,终于没忍下扑哧一声笑出来,老头子如蒙大赦,抬头附和着笑,被老太婆一巴掌拍在头顶,又老老实实的站住。   纹身姑娘笑完,拉开老太婆叉腰的手说“王奶奶,我治不了好,也治不了坏,老头只是调皮了一点,看着可爱呢!”纹身姑娘如此说,老头感恩戴德,连连点头。   “那不行,这样下去,就算有你看着他也总得死在桥头不行。你得治治。”   “怎么治?”   “你是纹身姑娘啊!”   老头子生无可恋的坐在小屋的椅子里,被老太婆双手压住。纹身姑娘手掌在老头被老太婆洗干净的秃头上擦着,擦得通亮。对照着桌上的字迹,纹身姑娘专注的在老头头顶工作。无比细致的,轻柔的,在老头头顶点点停停,光亮的头顶渐渐留下了字迹,与桌上白纸写的字一般无二。纹身姑娘很快停下,老太婆满意的点点头,又在老头子头上拍了个巴掌,!狠狠地说“看你还记得教训不!”老头子扯下脖子上围着的布,认真看了看桌上白纸写的字,唉声叹气的任由老太婆拉扯着走出小屋,阳光落在老头头顶,正刺眼。纹身姑娘随身送别俩位老人,将写着“酒鬼”俩个字的白纸揉成一团,扔到河里去。她坐在栏杆上,看着拉扯的老人渐渐走远,掩嘴咯咯笑了一阵,仰头愣愣看着蔚蓝的天空。过了半晌,老头子酒意全消,滴滴答答的跑来名典小屋,拉起纹身姑娘的手塞了个苹果连连感谢,头上才被纹身姑娘留下的酒鬼俩个字中的“酒”字已经被擦去。老头抬手在头顶轻轻试探着摸了一下,没有擦掉剩下的字,得意的说“幸好你这丫头好,那老太婆就没念过几天书,能写出这俩个字已经是奇迹,可这字迹真是没脸见人,你真要用了纹身手段,我估摸着今晚我就该醉倒在桥头,没脸再醒来见你了。”   “老头,别调皮了吧!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老太婆是命,酒也是啊!我可为难了。丫头,昨夜你很晚才回来,忘带钥匙了吧!”   “嗯!砸了门。”   “下次我若我在桥头,可得叫我帮忙啊!我老得快塌了,力气可还比你大呢!”   “那可不定。”   “纹身姑娘呀!你可别老太婆好。我知道这门你就算砸不开,也能咬开。”   老头子对纹身姑娘眨眼,表示俩人是一道人。纹身姑娘眨眼回应,迎着阳光咯咯笑起,红唇里的白牙整整齐齐晶莹剔透,独有左上唇里一颗牙破坏了这美丽的嘴唇,阳光下反射一道晶莹的光。纹身姑娘拍过老头的秃顶,说道“老头,你可别魅惑了我,下次再来老太婆有了防备,我就帮不上你。”老头点头称是,将头顶残存的字擦掉,微微一笑,暴露满嘴烂牙,一边离开,一边对纹身姑娘说“我会小心行事。”纹身姑娘知道老头子改不了这恶习,只好任他胡闹,挥手送别他佝偻的背影。 ☆、第 3 章   纹身姑娘是个爱笑的姑娘,与人说话的时候常笑,一笑起来就很难停下,得持续许久,直到说话的人确信她有巨大的快乐,也同她一样欢笑。那是纹身姑娘的习惯,她只会一种笑的方式,咯咯的笑。笑的时候就抬起手,手掌轻靠在唇边把整个嘴掩住。这样看来,纹身姑娘笑的时候,旁人就能第一时间看到她的双眼,是一对柔的月牙,笑意醇厚如老香的酒。没人想要在纹身姑娘笑起的时候讨论她掩嘴的动作,这个动作自然是用来遮掩,但纹身姑娘做出来,没有什么遮掩的味道,浑然天成,似乎她爱笑,不停地咯咯笑,与这掩嘴的动作同样都不需要理由。有男客人深爱过纹身姑娘的嘴,在阳光下看到栏杆上的纹身姑娘的嘴微微张起,裂开一条缝隙,男客人记下了纹身姑娘的红唇白齿,红唇如火,白齿如玉晶莹剔透。可是纹身姑娘没有爱上这个钟情的客人,客人没有说钟爱纹身姑娘的理由,纹身姑娘已经没爱上他。确切的说,纹身姑娘没爱过,也不会爱上一个客人,她绝不会在工作里巧遇一个值得深爱的男人。这事纹身姑娘自己没有想过,也没有在心中对自己下过命令,就与客人不知道纹身姑娘这莫名的情感丢失一样,纹身姑娘自己也不知道。客人总能轻易觉察到纹身姑娘的冷漠,纹身姑娘却在这冷漠中游鱼得水。   终于有客人发现纹身姑娘的异样,固执的询问她为何总是要掩嘴轻笑,而不能放下手掌自然的笑,是不是因为爱美害怕笑起来,嘴唇牙齿会变得丑陋等等,纹身姑娘不能回答,从没意识到自己掩嘴笑会有不对,也就从没思考过从什么时候起,为了什么就一直习惯了掩嘴笑。客人认定纹身姑娘这样的笑容方式是不够简单直接的,由此自负的因这方式将纹身姑娘说成了个虚假的连自己都不能面对的女人,而这样的女人绝不是一个优秀的艺术创造者,客人准备好了一切,在纹身姑娘开始专注的瞬间拒绝了纹身。纹身姑娘因为笑容的方式丢掉了一笔报酬,难免有些失望。为了避免再有同等的客人出现,纹身姑娘拿了镜子,在栏杆上坐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掩嘴笑,偷偷放开手笑,如此数次的尝试对比,纹身姑娘没找到客人愤愤离开的原因,只得颓丧低头苦笑。也正是这个时刻,有人看到笑起的时候没有掩嘴的纹身姑娘,纹身姑娘确定,老头看到了自己嘴里锋利的牙在阳光里闪着寒光,因为在老头眼中,纹身姑娘看到了自己的脸,笑开的嘴唇里一排整齐美白的牙,边角处暴露出来的尖牙闪着寒光。老头喝得半醉,看到纹身姑娘的牙,乐呵呵的拍手叫好,称赞那颗独特的牙如钻石般美丽。但无论这牙是锋利的獠牙,还是美丽的钻石,纹身姑娘都不愿意让人看到,正如哲顺看到她的牙,被她恶狠狠的一个惊吓,就把他当成了鬼一般。纹身姑娘因为老头的称赞找到了客人不满的原因,她并不是虚假的为了遮掩自己的缺憾丑态,却真的不愿人看到这颗牙,这是纹身姑娘一个人的秘密,藏起来的秘密,偶尔遇上那样无力反抗的胖子,或是哲顺这样小小盗贼的时候,纹身姑娘不慌不忙,用这颗牙就能完成女子总不太容易完成的自保行动。   在此之前,如每一个能够从容自保的女子一样,纹身姑娘利用这牙学的自保的本领也经历了许多艰难。自不是人人初见纹身姑娘的牙都如半醉的老头般惊赞其牙的美丽,这是唯一的特例。剩余的在纹身姑娘的人生出现过的人,都在开始的时候被她一排晶莹美丽的牙折服,而后被这独特的牙吓走。当然人是一种有既定形状的动物,思想多像这种形状的雕刻般固执,若是出现了与这固定形状不符的模样,那人就不再是人,会被强行倒推回进化的起源处,变成野兽。这一点,无论是外在的肉体形状,还是内在的精神形状都大抵如此。在被吓走的哲顺之前,正有那个前来大声叫嚣着钱财足够,实则想要免费消费过剩欲望的胖子客人。这种情况出现的几率十分微渺,可虽微渺但总会有,在于事件导致纹身姑娘定义事件主人的恶劣性,纹身姑娘自然不会容忍,这牙是自保的武器,沾点血腥并不值得挂怀。纹身姑娘为隐藏牙而丢失了一位客人,也让人觉得自己虚假的在遮掩丑态,可她并不为此担忧,这样的意外状况没有丝毫重要的意义。当然,老头是个可爱的老头,纹身姑娘偶尔会将珍藏的牙漏在笑容里,让他肆意的欣赏。   有感于此,纹身姑娘虽不再遗憾为了掩藏牙导致笑容的姿态令客人不满,也难免感叹,面对老头微笑的确比掩嘴笑来的畅快。但这是无法俩全的事,纹身姑娘爱笑,不对工作热情,却也不愿因为肆意的笑丢失了工作里需要的客人,那样将丢失挚爱的纹身机会。关键点在于客人们躲在夜晚到来,纹身姑娘有过尝试,但名典小屋是个带着强烈暗沉色彩的小屋,灯光里也总是让不明所以的客人感到压抑,自然再看到纹身姑娘的尖牙,莫不是惨叫着国产的恶鬼,或者远渡重洋而来的吸血鬼这些神秘的东西。   这一点纹身姑娘早有心里准备,但作为追求纹身机会的一次尝试,纹身姑娘得来的却是失败。纹身姑娘对此并不草草感到哀伤,并不愤怒,反倒将尖牙擦的通亮,任何时候只要漏出来,定能反射着寒光。这是纹身姑娘赞同自己的方式,赞同自己所有过去的人生,那些艰难许多的岁月的方式。一切正是因为人的固定形状被引发,对于调皮难管教的小孩,成熟的大人们总习惯用自觉有趣的戏弄方式,加之以鬼怪诸物来恐吓压制,达到让小孩变得乖巧顺从的效果。纹身姑娘自然是小孩中的一个,本该普普通通却没能普通的一个,正是因为尖牙,纹身姑娘从没被大人们恐吓过,反而成了被大人们利用起来恐吓其他小孩的工具。这一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让纹身姑娘感到孤独而悲伤。   那时小小的纹身姑娘还不是纹身姑娘,不是一道恰到好处的人形彩虹。像是一株芽,健壮的生机勃勃的芽,带着淡淡的嫩黄色彩,单一而不单调。如此说来,纹身姑娘的确是如精灵公主般惹人喜爱的,但她总是孤独的一个人蹲在花坛边,被浇花的水龙头湿透全身,可爱的精灵公主,总是一只小小可怜的雨中小鸟。鉴于如此湿漉漉的样子,已经让小小的女孩哭泣,大人们会假装没看到纹身姑娘不再继续伤害她,纹身姑娘就能安然的自顾自怜,蹲在一个角落里抹眼泪,但那些小孩总是被恐吓的调皮鬼,对于恐吓自己的未知恐怖事物,一旦变成了已知的无害存在,自然要将隐藏在心中的害怕转变成怒意发泄出来,被水龙头淋湿的小纹身姑娘,缩在角落里,还得被水盆水袋砸来的水淋得更加湿润,或是孩子们装来的水不够清澈,水里有些细碎石子,会打破纹身姑娘的皮肤。但孤独的纹身姑娘不能离开离她已经很远的孩子们,总湿漉漉的远远看着他们的欢笑,追打。纹身姑娘唯一能靠近的机会只有俩次,在同一天,一次是俩个小孩之间的搏斗,纹身姑娘愣愣的看着俩个工整,一丝尘埃也没有沾染的男孩互相臭骂,骂到词穷,至今纹身姑娘仍旧记得那样一场骂战,骂完长大后的纹身姑娘所能想到,或是不能想到的污言秽语。并没有结束,骂战结束后是肉搏战,相比于俩个男孩口头上的硝烟四起,身体搏斗上则要平淡的多,纹身姑娘看了似乎觉得他们是惊雷响彻过后只下了一滴雨的天空,初一触碰,就各自哇哇大哭起来,各自反方向离开,后面的战场交由总恐吓他们的大人处理,用一场更加精彩绝伦的骂战,或是真正直面鲜血的肉搏战,刀战,枪战这类型的战争结束。第二次有机会靠近,也同样是俩个男孩的对峙,之所以是对峙,是因为纹身姑娘看到他们身上有女孩子不太感冒的某种还不能懂的气势,在安静中滋生。纹身姑娘欣喜,来自于终于找到比湿漉漉的自己还不如的人,一个男孩裤管子处破了个洞,另一个男孩浑身完好,但显然他们调皮不可阻挡,浑身污黄污黄的像是泥捏。毫无疑问,他们相对凝视,不发一言,纹身姑娘感受到他们强大的气场,紧接片刻沉静,打破僵局的是一对凌空飞踢,俩个小孩各自不稳摔倒下来,随即起身,就在纹身姑娘被淋湿的花坛边,浇花的喷水如雨,俩个孩子一翻争斗,以其中之一的小孩落败,呜呜哭泣着率先离开结束。纹身姑娘只是孤独哀伤,一旁看着他们的热闹,远远的看着。离去的小孩走出不远,被先争斗的俩个男孩拦下,嘲讽着一阵辱骂,胜利留下来的男孩走到失败者身旁,俩人一同冷冷的看着产生了阶级对立的俩个男孩,但他们没有出手,准备离开。显然的是,他们如纹身姑娘一样被孤立,并不能如此轻易的离开,辱骂之声尤其伶俐,当然俩个男孩很快忍受到了极致,选择了出手,辱骂的男孩又惊叫着逃去,才经历过一场大战的俩个大人合力而来,轻松拿下俩个毛头小子,三拳俩脚,俩个男孩无力再战,趴在地上继续被大人麾下的男孩辱骂,并吐口水。纹身姑娘在此刻感觉到小小的女孩内心,有一抹压制不住的东西在敲打自己的胸膛。   叉腰仰头的男孩辱骂趴在地上俩个男孩的话语,纹身姑娘小小的耳朵已经听得麻木。   那时,纹身姑娘嘴里有一对尖牙。   纹身姑娘咬了那个处在大人麾下的男孩,男孩哇哇大哭着,躲在大人膝盖里。纹身姑娘仰着头,洁白的牙齿猩红,一对尖牙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大人惊叫一声,已然被自己用来恐吓孩子的古怪事物恐吓到。   其后,纹身姑娘被锁进了医院。离开医院的时候,一颗牙隐藏在嘴唇里,一颗牙被纹身姑娘摇下,留给医生一个牙龈上浅浅的坑。有了嘴中可见的缺牙,纹身姑娘的形状变得平常,真正的可爱起来。可那样可爱的纹身姑娘咯咯的笑,就习惯了掩嘴的动作。   难得是个不那么滚烫的天,随着老头狡猾大笑的离开,纹身姑娘从小屋里拉出来椅子,摆在小屋前,拦住了小屋与栏杆之间的方块砖路,仰躺下来,门帘搭柔柔的搭在纹身姑娘的额头上,她还能看着柔和的天空里的蔚蓝,没有她钟爱的鹧鸪鸟,一行行鸟来回的飞成一个一字,或是7字。感到那鸟群就是自己,纹身姑娘闭上眼,脸上漏出一个酒窝,不用手遮掩也不会让尖牙暴露在阳光下。又在路过的老人对纹身姑娘说“纹身姑娘,今日怎么不在栏杆上,躺椅子里了?”纹身姑娘侧头掩嘴善意微笑回应,并不回答。只有在感到轻快的偶然时间间隙里,纹身姑娘才会将椅子摆在阳光下,躺下来,这种时刻,纹身姑娘不咯咯的笑,只漏出一个酒窝,在内心里一个人轻笑。不用搭在栏杆上,仰头向往蔚蓝天空的飞鸟。   正是因为是个平和善意的纹身姑娘,四周里的老人都给于她慈祥善意,王家老太婆总抱怨,纹身姑娘不能完全属于她,而是这近里所有老人共同的孙女,自然逗得纹身姑娘满足自豪的笑起。但不是所有老人都能慈祥纵容纹身姑娘类似于单独存在的平静从容,与王家俩个调皮老人不同,张家的老头与老太婆虽同样对纹身姑娘慈爱有加,却常常忽视纹身姑娘对他们的恐惧,语重心长的教导纹身姑娘“一个好姑娘,不能总做这样乌烟瘴气的工作,得像个正派的读书人,做些大众都在做的工作养活自己,那样才能让好姑娘的美丽彻底释放,被更多的人轻易的接受,肆意的喜爱。”纹身姑娘知晓俩个老人对于纹身的偏见,也知道名典小屋和纹身师的工作让同等年纪的陌生男女对自己的推测多不是善意,可这是纹身姑娘的挚爱,若不然,她就不是纹身姑娘。如此每次面对教导,都虚心聆听,一副乖巧模样点头称是,却又从不改变的纹身姑娘,让张家俩个老人常常惋惜哀叹。若是再恰巧碰上王家俩个老人,双方定要坚持己见,为了纹身姑娘美好的未来争执,是改邪归正光明,还是从一而终的自由本色畅达。这种时候,纹身姑娘只得将四个老人一并拉入名典小屋,不敢用咖啡和红酒,而是煮一盅浓茶,给四人倒满,并表示四人俩方俩个论点自己都会遵从,可这是矛盾的,纹身姑娘如此表示赞同双方,效果却总是很好,四人能安静下来。即使离开的时候,确定纹身姑娘是不会改变。这就代表着王家老头胜利了,争执也不再因纹身姑娘而起,而是变成了俩个老头的世界观口水战。有时,纹身姑娘恶意的推测,多半他们来名典小屋为自己起争执,是为了骗喝自己煮的茶。   当然,更多的时间,纹身姑娘都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样子。老人们关于名典小屋的共同活动并不多见。纹身姑娘在阳光里躺得懒洋洋的,眼看继续就要睡去,揉揉眼,起身走进小屋,倒了杯红酒醒神,随同酒杯取来的,还有一本旧了却保存得完好的书。书陪伴了纹身姑娘许多年,无论走到哪里,书都一直被携带着。但这许多年,纹身姑娘一直没有读完这本书,甚至从没读过,应当是翻开书,读完了第一页就没有继续读下去。但这丝毫不影响纹身姑娘对这本书的喜爱。纹身姑娘把书珍贵的珍藏起来,偶尔抱在怀中,拿在手里就能足够满足的微笑,她并不在乎收藏更多的书本会让自己显得有文艺气息,只收藏这一本。也毫不在意,这珍藏的书根本没有读过,还如此珍藏着有种卖弄的嫌疑。纹身姑娘像是珍藏挚爱着的纹身一样,珍藏着这本书。   书是经典名着被人称赞,带着各种文学传说的《飘》,纹身姑娘第一次听到书名,就钟爱这本书,没有读过,甚至连书的样子都没有见过,却丝毫不影响她对书的钟爱。后来小小的纹身姑娘忘记了这本书,直到被锁在医院里,再想起的时候书放在纹身姑娘的手里,是医生转送的,纹身姑娘顿时当做珍宝,在得到《飘》之后,挚爱纹身之前的所有岁月,《飘》就是纹身姑娘唯一的珍宝,唯一带在身边从未遗落过的书。纹身姑娘得到《飘》,就像把自己从孤独哀伤中拯救出来,她欣喜的在病床上翻开崭新的书页,用尽所有力气,挖空脑海,终于侥幸认完了书的第一页上大部分简单的字,而后不懂的,甚至根本不记得自己看过的,纹身姑娘不确定那些字是否是在写一件事,一件事的开头,或者别的什么。纹身姑娘感到读这本书的艰难,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读过这本书,即使翻开书页,也只如第一次一样翻到第一页停止。长大后的岁月,纹身姑娘读完了很多书,课堂上的课本,小摊上的杂志,书店里不知名作者的书,国内外名家作品,或者女子不钟爱的打打杀杀的书籍,甚至品读中总会让精神与肉体双双有感的黄色小说。纹身姑娘尤其敬佩这类小说的作者,那等同于把他之于□□这件事所有美丽或污秽的情景都展现在人前,还得加注故事的离奇性与合理性,万一被人认出这作者是现实中的某某人,那就等同于被人发现作者心中那些人们不能光明正大说出来的黑暗幻想,伴随着被抛起在道德舆论下鞭笞的危险性,能坚持者定当需要莫大的勇气。纹身姑娘读了很多书,却唯独没有读她最钟爱的《飘》,她不知道书里是一个怎样迷人的故事,却钟爱这本书,也许是钟爱书名,书名这唯一一个自由的字。纹身姑娘想到,每一个人心中对于“飘”都有一个唯一的想象,而无论《飘》这本书里的“飘”多么让人称赞,那也只是一个他人心中的“飘”,若是读完了书,自己的“飘”也许会被作者的“飘”掩盖,纹身姑娘虽好奇书中的世界,却艰难忍住不将书读完。她喜爱通过那些各样的书来了解人生,世界,自己或是各种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唯一拒绝的书就是《飘》。纹身姑娘没读过,却无比钟爱的书,是她一直珍藏的珍宝。   她爱这本被太多人称赞的书,更爱这本书的书名。如有人曾对她真诚的解释过“会有这样一本书,书里的内容总让你无比好奇,但你不会品读它却无比钟爱它。钟爱这本书,钟爱的只是书的名字。就像这钟爱,你爱一个人,只可以爱到他的名字,却不妨碍他成为你唯一的珍爱。”   酒杯中的酒喝干,纹身姑娘将书抱在怀中,继续享受懒洋洋的阳光,渐渐睡去,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不知她为何抿嘴,似是尝到嘴里满满的甜。夜色降临,名典小屋来了客人,纹身姑娘收了椅子,这才专注起来。客人很急迫,不等纹身姑娘煮好咖啡,催促着纹身姑娘尽快完成纹身。纹身姑娘专注而沉着,关于纹身,剔除纹身姑娘记得的那个纹奶的女人,再没有任何艰难的要求使她为难。客人虽然急迫,但要求简单,对于纹身姑娘来说,就像完成学业后再如幼时坐在窗台上写新学的字一样简单。客人是个男人,他要纹身姑娘替他纹身,在胸膛处纹一道伤痕,一道暗红色的伤痕,不忘仔细描述这伤痕该有的每一个细节,宽度,长度,扭曲度,扭曲的形状,伤痕的颜色应该有结痂还没脱落时候的暗沉,又有脱落了结痂留下新生皮肉浅红的色彩,色彩是唯一难以准确确定的点,纹身姑娘思考了一会儿,在桌上白纸上画出一道伤痕,扭曲的像一条死去的蚯蚓,在色彩衡定上,采取了小屋墙壁花纹的色调搭配,扭曲的伤痕沿长度正中区分,一半暗红,一半嫩红。客人点头表示满意,纹身姑娘开始在客人的胸膛上工作。临近一个人的心脏,听心脏跳动的声音是件奇特的事情,特别是二者有了男女的区别存在,能被听到的心跳会变成带着巨大吸引力的东西。纹身姑娘听过许多客人的心跳,从胸前听到的,从后背听到的,甚至离得远点却因为骨骼触碰传达的震动从手臂传来的,透过头盖骨飘来的,形形色色,如走马观花。纹身姑娘专注于纹身,而又细致的听到客人的心跳,多数时候,在安静的名典小屋舒适的椅子里躺下来,客人都处于慵懒舒适的状态中,偶有几人不那么安静的,也就让纹身姑娘感到他们强壮的生命力。可今夜这个客人完全不同,纹身姑娘细致的听到他急迫的心跳,急迫而期待,期待里带着慌乱,本是通过心脏的跳动频率来判断情绪,但纹身姑娘却先确定了这复杂的情绪,才反向推测心脏在如此复杂的情绪里展现是不安的擂鼓。纹身姑娘半错了,客人的心跳不仅止如擂鼓,而是在雷电交加的暴风雨下擂鼓。   鉴于此,纹身姑娘心有所触,看着脸上神情悲喜交加变换不能安然的客人,纹身姑娘的手难得的不那么稳定,差点出了错。纹身姑娘集中精神,又才堪堪稳住在客人躁动的胸膛上精细纹身。伤痕的纹身纹到一半,擦了擦额头,纹身姑娘感到精神搅进些疲倦,再勉强集中也很难做到,客人看到纹身姑娘缓慢的手,又焦急的催促。   “见人吗?”纹身姑娘不得不主动同客人说话来分散疲倦的精神,如此做法,的确让纹身姑娘精神变得灵敏,手上动作快了几分。   客人没有义务在意纹身姑娘的情绪如何,加之心中不平静,不愿搭理纹身姑娘,只是皱着眉头表示对纹身姑娘缓慢的进程感到不满。   “很久没见了吗?”纹身姑娘没有得到客人的回答,也不失落,自顾自的继续说,手上又加快了几分。客人仍旧皱着眉头,看往屋外渐渐失神。过了片刻,憋出来一个字作回答“嗯”。   纹身姑娘没有再问,精神也不再疲倦,手中动作流畅起来,本就剩下小半的伤痕纹身眨眼就完成了。取来一面镜子,放在客人手中,客人将镜子与胸膛对齐,仔细看了看纹身姑娘完成的纹身,像一条泥泞里挣扎出来的蚯蚓。   “多少钱?”   “免费赠送你。”   “嗯?我以前在门前打量过你的店,你这里收费并不便宜。”   “价格是由我定的。我留给你这到伤痕,只是一道纹身,但似乎预感到它会变成一道真正的伤痕。既然如此,我不能再对你收费。”   “你知道我……”   “欺骗总会被拆穿,用伤痕证明自己,得到的多半是同情,同情不会是永远的。”   “即使是欺骗换来的同情,能多留一秒也好。”   纹身姑娘端起桌上还未冷却的黑咖啡,送客人离开,没有再热情的对客人说欢迎再来的话,静静地目送他离开,默默地靠在门里喝完黑咖啡。而后重复客人最后肯定的话语,将话语中的肯定变成疑问,喃喃自语“能多留一秒也是好的吗?”他人肯定的话语,自己取来当做疑问问自己,自然得不出答案。纹身姑娘端着空杯子,在栏杆上坐下,一动不动,不仰头看星空,也不低头看小河,大约她的目光处在平行直视与倾斜向下的区间里,如此的视角,只能看到栏杆下靠近栏杆,临近小河而又看不到小河的花草边缘,而正处夜色沉沉里,花草没有光线照亮,与一片黑暗的夜没有差别,意味着纹身姑娘像在呆呆的看着什么,却什么也没看到。而后杯子整个被纹身姑娘扔进小河,纹身姑娘看不到小河里的河水,只听到如石子落水的空响声,杯子缓缓沉落,杯盖随河水漂开一段距离,也缓缓沉落。   小屋前偷偷来了一个人,一个男人,在桥头的时候没有被桥头的灯光照亮,沿着名典小屋四周留下的阴影偷偷而来,接着在小屋门帘里点了根烟,吸了一口,靠近栏杆,在纹身姑娘身旁坐下,坐在栏杆上,紧挨着纹身姑娘,比纹身姑娘离桥头的灯更远,似乎躲在桥头灯光映射后纹身姑娘的影子里。   “我应该来的正巧,刚好看到你往河里扔掉杯子。”男人抽过一嘴烟,双手撑在栏杆上,纹身姑娘也正手撑在栏杆上,耸着肩,开始悠然的晃动脚,男人便随纹身姑娘一起晃。   “还没走吗?估算着,你应该已经到家。”纹身姑娘扬起头,黑夜里没有掩嘴轻柔的笑。   “走前来看看你,看看没见过的名典小屋,生意如何?”   “不够忙碌,这让我很好。”   “白天路过的时候,听到人同你打招呼,纹身姑娘!”   “嗯!纹身姑娘,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星空里飘起几片散云,挡住了一些月光。也许,夜色会模仿白日太阳雨,下一次月光雨。男人手中的烟飘开,如初雨里腾起的水雾。一支烟点完,男人默默翻下栏杆,沿着阴影里来时的路离开,纹身姑娘低着头,静静坐了一会儿,月光推散了星空里本就单薄的散云,白银落地,纹身姑娘跳下栏杆,走回小屋,拉下门帘,锁了门。夜渐深,凉悠悠的,桥头又响起摔碎酒瓶的声音。   隔日清晨,纹身姑娘早早的拉起小屋的门帘,桥头的灯还亮着,煮了一杯黑咖啡放在桌上,纹身姑娘在小屋前伸展身体,发现了桥头护栏里伸出来一个晦暗秃顶的王家老头,她端起桌上为自己准备的咖啡,走到桥头将睡得囫囵,却因为清晨冰凉,冷的颤抖□□的老头扶起,靠在栏杆上。一翻折腾摇动,老头半睁着眼,羞涩的挠头,纹身姑娘就着杯子喂了老头一口热咖啡,将杯子放在老头怀中,起身对小楼里高声喊道“王家奶奶,这爷爷又在桥头等你领回去呢!”小楼里还没响起老太婆咒骂的声音,纹身姑娘已经冲回了小屋,拉下门帘锁了门。这天,名典小屋没有再开门,纹身姑娘没有出现在阳光下的栏杆上。   从这天起,一连三天,名典小屋都紧锁着门,黑色的门帘像是棺材前陈列的祭奠牌,阳光下看到也有些沉闷的情绪。当然,纹身姑娘铁定是活着的,这是因为她一个人生活被人看到生活的样子而生的肯定,没有怀疑的理由,她是个坚强的女子。只是不联系纹身姑娘的消失与生死,小屋的门也确有宽大棺材盖板的样子,即便要说这种相仿的样子全由棺材盖板与门都是木头制成的平板这点本质而被强行临摹,那就算本身代表的意义毫不相干自然也能说得通畅。但如果硬要分得这般清楚,大可说房子与棺椁同样是盒子,棺材板与门都是拦住盒子出口的障碍物,如此说来,它们的确又是分不清彼此真实存在的不同的,分得太清楚反而导致完全与别人解释不清楚。可这不算什么让人心塞郁闷的对照,小屋的门是不是能够开启的棺材板这种映像转接带来的视觉效果还得由门本身的模样定义,这样说来,门即便真的是棺材板,也不那么让人可怕的。因为门帘在前,是块厚重的黑布,硬要将小屋与棺椁相通,继而揣测到三天没有出现的纹身姑娘的生死大事,自然门帘这块黑布更具代表性,黑色与死亡是极端搭配的颜色与事件。阳光照射的时候,黑布上的经线拉出一圈月光般晶莹流华的白色线条,类似于一个由内向外扩散的漩涡。有了这样的展示,黑布就显得神秘而厚重,再要揣测纹身姑娘三日不见是死亡,才配齐了应有的祭奠亡者的沉重气息。   当然这样的揣测纯属无稽之谈,远远善意的调笑着呼喊过纹身姑娘四个字的老人们绝不赞同。只是,纹身姑娘自来到名典小屋,就很少离开,更不说白天锁上小屋的门离开,一去就是三个日夜。即使安然无恙,三日不见,也引起了总爱远远看一眼纹身姑娘在栏杆上自由自在的老人们的担忧。王家老头一连三个深夜偷出家门跑到桥对面偷吃酒,无一幸免这样的深夜都醉倒在桥头,经过三个夜晚冰冷坚硬的桥上睡眠,老头的秃顶不再光亮,唉声叹气捂着腰背走路的时间占了大半。于是不得不接受老太婆的痛骂,并一再确定纹身姑娘的重要性,没有纹身姑娘看着,排除醉酒在桥头的危险性,单说艰苦性,老头也产生也几分畏惧。这日休息的差不多,喝了大碗解酒茶,老头偷偷往头上喷了些老太婆用来驱散屋子里酒气的空气清新剂。   老头敲响小屋的门,耐心的等待着,不见纹身姑娘来开门,也听不到纹身姑娘的回应。这样一来,饶是为了偷酒喝早不知生死为何物的老头也十分的担忧起来。于是气急败坏,加大了几分手上的气力,再次敲门,没有回应。老头骂了娘,重锤小屋门,接着抬脚踹门。但名典小屋的门经过上一次被哲顺砸锁闯入,变得异常坚固。老头子一时打不开门,一番折腾,将小楼里的人全都惊动了,纹身姑娘却没有丁点回应。大事就有了不妙的味道,老人一边撞,踢,踹门,一边对小屋高声喊道“纹身姑娘……小丫头片子……”他喊叫的声音比踢门声更响亮,仍旧没有回应,小楼里慈爱的老人们都赶来小屋前,几个老人挤在一起,一起破坏小屋顽固的门。合力砸门带来的震动,导致地面都有节奏的轻颤着,等在边上的老太婆们,都开始唉声叹气的说着“多好的一个姑娘,就这么没了多可惜。”这样的话。   老头们正努力着,哪里听得老太婆们的慌张,顿时回身怒骂,随即准备再合众人之力,将小屋踹翻了方才罢休。就是这个众志成城的点,小屋的门“吱呀”打开,老太婆们瞬间忘了才说过可怜的话,微笑起来。几个老头傻傻站在门外,疑惑挠头。纹身姑娘揉着双眼,又抓了抓头顶鸟巢一般的乱发,迎着阳光张开双臂,拉了个悠长的“啊”字。   “这是怎么回事,你这丫头睡觉当死去的吗?”王家老头担忧最多,自然最先展现自己的怒意。   “啊!睡过头了,梦里梦到地震,没分清你们这群老头子踢门。这大清早的,屋子里坐不下,我给你们拿凳子,就坐门外吧,我煮茶。”纹身姑娘转身走进小屋里,开始煮茶,偷偷看了各自坐下的老人们,拍拍胸脯,暗道好险。   就这蒙混过关,茶喝过后,纹身姑娘拉起门帘,被王家老头特意交代,以后不能这样锁着门,像丢失了一样。纹身姑娘刚引动了群众担忧,心中有愧,虽是知道老头用意,也不争辩赶紧点头答应。老头想了想,还是不能放心,特意询问这三天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她一直锁着门,纹身姑娘自有足够充足的理由来堵住老头因担忧而生的责怪,回答道“你在桥头倒下的时间是半夜,我清晨才发现,这样你就吃了大苦,老太婆绝不会饶过你,又怪我惯坏你,我也绝不能被放过,我得躲一躲风头。”说着,纹身姑娘掩嘴咯咯笑起,留给老头一副我比你更无辜的样子。老头听了这话,略微羞愧起来,本是要对纹身姑娘表达歉意的,又看到她委屈的脸上笑容带着捉弄的意味,如此老头又严肃起来,问道“这就让你躲了三天?干嘛去了?”   “睡觉!”纹身姑娘如实回答。   “一睡睡了三天?”老头一副你这丫头想捉弄我,还太年轻的嘲弄样。   “嗯!所以你看我,容光焕发,像不像睡美人?”   “睡美人是睡着的!”   “那不行!我是睡饱的美人。美人要醒来的嘛!不然怎么知道自己美不美呢!头发会像树根一样长得老长,指甲也长得老长大概像镰刀一样锋利。还有皮肤,皮肤会变成病态的苍白,而不是美白。你看,睡美人睡着了不醒来,那怎么美?照这样计算,睡着了反而消耗更多营养来生长,可睡去与死去都差不多的样子,浪费那么多的生命,躺在床上就像躺在棺材里,然后慢慢腐烂掉,老长的头发脱落头皮,指甲也脱落下来不知道会不会腐化,皮肤就被虫子吃完了。可不是美人!”老头没预料到说起美人,纹身姑娘有这么多古怪的想法,愣愣的听着她说,渐渐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可纹身姑娘随着河里吹来的风,已经像她常看到天空的鸟,在栏杆上又晃起脚。   “小丫头,你可得多看着我。我渐渐胆儿小。”纠结思考半晌,想不通透,老头才严正提醒纹身姑娘她对自己的是个具有重要意义的人。   “不偷喝不成了?”   “不成,那可比我这小胆儿害怕冻死在桥头还难受。”   纹身姑娘这一小会儿时间,俩次应答了老头的请求,都是无比慎重的,她顶着一头来不及梳好的鸟巢长发,像被举起的棉花糖,惹人发笑,但应答的慎重,与头顶的轻佻截然相反。天上为此特意下了一阵急雨,老头匆匆躲走,纹身姑娘才懒懒的走到小屋门里,蓬松的长发顶起门帘,端了杯黑咖啡愣愣看着雨天,这雨就停了,阳光不过被遮挡了三五分钟的短暂时间又直射到小屋来,河面上凭空多出一条一人长短横放的彩虹。    ☆、第 4 章   直到这日哲顺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变化,间隔许久哲顺第一次想起纹身姑娘,就是个纹身姑娘看到的这样短暂的雨天,水雾隔着玻璃在哲顺的窗户上留下过一道短暂的彩虹,目测仅有用来绘图的半圆规迟大小,颜色也很简单,淡红搭配微绿。哲顺为何将纹身姑娘彻底的平淡甚至遗忘的时候又突然想起她来呢?正是因为已经发生了改变的生活。本来远远离开的哲顺从未深究过纹身姑娘漏出嘴中隐藏的尖牙往他的脖子上轻轻的咬了一口这件事,仅是由于那样的尖牙总带着嗜血的欲望,还是在确定他是个男人以后,纹身姑娘这个女人采取的最简单,最有效的驱赶方法。那时情况紧急,赶着对纹身姑娘解释自己不是小偷的哲顺没来得及解释就昏倒了,纹身姑娘自然也来不及对哲顺解释自己咬人不是为了吃血。就因为对那样夜灯下闪着寒光尖牙的敬畏,哲顺平放惊喜偶遇的纹身姑娘,却没想没再见过纹身姑娘,她却给自己留下来一些改变,生活上的改变。哲顺从不否认,纹身姑娘那一口尖牙咬下来,还报了警,这是平常的自保举动,定然他们都不会预料到将哲顺送到了医院里去,引来了与哲顺常不对付的顶头上司成为惊奇的意外。初时,勉强能算起了些有趣的暗纹,但哲顺仍没没料到,本该平静下来的这暗纹,扩散开来,变成了大浪,直把他的生活也卷着变了个模样,顶头上司自然还是上司,却在离开公司的时候与哲顺嬉笑着拉着手,一同吃饭一同回家。有此改变,哲顺不再是孤独的一个人,自然想不起已经平放下的纹身姑娘。但为何还是想起来了呢?   此时,哲顺即便是在公司,称呼往前常有争吵的上司不再是“头儿”,而是上司本来的名字,陈青。哲顺近来常念叨“问世间情为何物,正所谓一物降一物。”早前时偶然听到类似的句子,来自于一首叫《梅花三弄》的歌,歌里原句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哲顺是有丰厚学识的人,即使从来也没有冷静下来钻研过“情”为何物,单从艺术成分上来说,当然只记得《梅花三弄》,可近来为何又常念叨不那么满意的句子呢?正是由于现实所见脱离了学识赋予哲顺的浪漫情怀,把这“情”字从雅变得俗,变俗了才感受犹如可以抓在手中。生活的镜子里,陈青从先前高高在上的凶悍上司突然变得温柔可人。同事调笑,他们毫不掩饰对俩人无端端就走到了一起的羡慕,同时表现出来一种想要侦破这离奇案件的好奇心,陈青仍能骄傲的昂着头,高深莫测。大约从这个时候起,偶尔从陈青昂起的头,哲顺会想起蔚蓝的天空,遗忘那句“直教人生死相许”,而赞同一物降一物。女强人褪去顽固凶悍的外衣,才展现了女人天生被定义温柔如水的本质,陈青面对哲顺已然百依百顺,即便因为工作,意识形态产生了分歧,俩人也没再出现争吵,陈青满足幸福的微笑着,着迷看着哲顺的侧脸,眼中写满崇拜和自豪。   纹身姑娘尖牙下的一口,让哲顺的生活变成了他没想过,也想不到的样子,而纹身姑娘功成身退,没再被想起过。窗外小小的彩虹团一闪而逝,哲顺擦掉玻璃上的水雾,没来由觉察口干舌燥,眼见手中湿润快要滴下水来,哲顺悄然本能里,手指压在嘴唇上尝了尝。   “我抓到一头犀牛!”陈青突然出现,将沉默失神中的哲顺吓出一身冷汗,冷悠悠的问“为何是犀牛?”   “因为惰性!犀牛就泡在泥潭里,躺着的酝酿睡意,屎尿也不能催使它动弹,全排进躺着的泥潭。这是前提,接下来就是你了,你是犀牛呢!由于犀牛口渴了,往泥潭里动动嘴,喝一口泥潭里的脏水,你口渴了,我抓到你从玻璃上沾些水雾就往嘴里塞呢!”   哲顺苦笑,接过陈青递来的热水杯,由衷赞扬她真是个心细如发,温柔如水的女人。这特质就当令大部分男人为她沉沦下来,再加上这说来模样调皮的幽默可爱优势,上司的头衔,活生生就是个完美的女人。无论是爱情还是婚姻,男人的世界出现了这样的一个女人,都应该如救世主般耀眼。   可在此故事的可笑性之外,哲顺愣愣看着微笑中的陈青,脑海中仅留下引她如此欢笑,泡着犀牛的污秽泥潭。也正是这个哲顺莫名充楞的时刻,哲顺突然想起了已经在记忆里走到了遗忘边缘的纹身姑娘。没有理由,毫无联想事件的前后联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想起了纹身姑娘。想起了纹身姑娘的什么呢?什么也没有,就只是纹身姑娘,坐在栏杆上晃脚,仰头迎着阳光的纹身姑娘。大概他仍能想起的纹身姑娘是一朵纯白无暇的花,与污秽泥潭难有一丝联系。陈青微笑中深深注视哲顺迷惑的侧脸,久久等着也没见温和的哲顺回应一个笑脸,渐渐不能一个人笑着,而是担忧起来。   “哲顺,你的双眼失去焦点?”陈青焦急,双手托住哲顺脸颊。   “啊!没事,陈青,人常说失神这事有助于精神休息。”哲顺慌乱掩饰处在陈青温柔中的自己毫无预兆想起另一个女人这样脏乱的事实。女人的第六感总带着神奇的力量,如果一个人真的能在百里开外一枪准确命中一个人的眉心,毫无疑问,开枪的人是女人,中枪的人是男人。显然哲顺的解释心不在焉,陈青不满嘟起嘴。哲顺惊感陈青的哀怨,这才把纹身姑娘抛到九霄云外,拉陈青入怀,往她脸上温柔留了个吻,温情表达,加上同事们亲见后的起哄,陈青羞涩的逃开哲顺的怀抱。留下这空隙,哲顺捂着脖子,看干透的玻璃外的阳光,蔚蓝的天空一丝云迹也难见,如海,如海边安静的姑娘看到向往的远方,哲顺又想起纹身姑娘。这片天空是纹身姑娘总在深深注视的,她能看到什么?哲顺荒废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到了离开公司自由的时间,陈青看着哲顺许久没动过的桌子,怜惜的捂住他的脸庞,担忧的问“累了吗?不要太为难自己,留点休息时间吧!”哲顺摇头拒绝,生活有了陈青,哲顺仍旧是饱学的哲顺,他的工作没有问题,没有疲累,只是无从解释这荒废。哲顺摇头过后,将陈青拉入怀中,俩人紧紧的拥抱着走,但由于哲顺对于“情为何物”这四个简单的字,从自己内心自发而生的定义了解得不够透彻,又正好赶上陈青命中率奇高的第六感,哲顺被陈青推得远远的,时隔多日后再一次用上司高高在上的语气命令哲顺不能靠近。   这个夜深的时间,哲顺一个人默默地走着。这样走下去会走到名典小屋,与从公司走去名典小屋的方向相对,同样能走到。哲顺想起来那时心中憋着的气,一条线俩端的人,如是,俩人如此,俩地同也如此。名典小屋的处地,莫名切合的处在公司与家的正中。不急不缓的走,没有目的,哲顺在夜深的时候往名典小屋走,并不是为了赶去名典小屋,看一看突然被想起的纹身姑娘,而是这样走本找不到一份目的,对他而言去哪里都是同样。按理说,哲顺应当感到心烦意乱,离开家一个人散步,往前是多么平常的事,可今夜不同,哲顺是被赶出来的,从自己的房子里被歇斯砥砺的陈青赶出来,并用“再也不要见到你”这样足够表达深深厌恶的话语伤害哲顺。哲顺犹豫了一下,看着似乎哭泣到失去力气的陈青扶着门,□□的身体多像是精美的瓷器,明亮的灯光下还反着光哩。哲顺就是那样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何种错误的模样,愣愣的看着光滑的陈青,心里叹道“这不是好好的吗?”陈青用力砸门锁上,哲顺在厌恶感满满的话语离开。一直走了很远,似乎能够看到与名典小屋相连的小楼,哲顺仍旧不知道自己为何被赶出家门,哲顺觉得自己很委屈,而温柔如水的陈青也总是高高在上挑剔的上司,否则,绝难有人能在俩个人将要融合在一起的时候,把对方推开。那既然是见证爱情欢乐的时刻,一旦开始,就应该到精疲力尽才满足的结束,作为对白日里走神的悔改姿态,哲顺言明今夜陈青是自己的主人,他的身体交由陈青处理,任凭处置哪怕折磨,陈青融化于哲顺的真诚里,想象起来多么暧昧粉红得迷人心肺!可没想,□□的陈青把玩着哲顺身体的时候,却突然流下泪水,将闭目养神的哲顺推翻下床下去。这可是离奇的事了,哲顺坐在地上默默看着坐在床上哀伤哭泣的陈青,内心疑惑道“难道我只是想了些别的东西,就打扰了雅兴?”哲顺没有说出来,也不会承认自己想起了纹身姑娘。   到了名典小屋背后的小楼,哲顺放慢脚步,沿着墙壁缓缓的走。仔细想来,没感到时间的流去走到名典小屋,哲顺没什么急迫的想要见到纹身姑娘的欲望。先前在家里,被滚烫的陈青压下,哲顺为突然又想起纹身姑娘而皱了个眉头,此刻到了名典小屋哲顺又一次皱了个眉头,莫名想起了一路走来都没想起的陈青。对于学识丰厚,钻研难题都总有自己清晰思路的哲顺来说,这种前后不定,犹如飘乎完全抓不住的心态动摇,尤其新鲜而让人不快。可既然走了很远,来到名典小屋,哲顺也不惧怕看一眼忘却很久的纹身姑娘,躲在阴影处,小心翼翼的看一眼,绝不给她再要咬自己脖子吸血的机会。   多久没有见过纹身姑娘了呢!再见都已经能在心中升起似曾相识的感觉,那代表着上一次相见的确久远。纹身姑娘还是坐在栏杆上,晃着脚。这样,哲顺心里欣喜起来,找回了初见纹身姑娘时急促欣喜的感觉。已经遗忘了的气,在嘴里憋起。哲顺可以肯定,这一次,承受纹身冷漠而生的气定能发泄,因为有了陈青,一个女人住进了男人心房里,男人就可以对别的女人冷漠。哲顺自信满满,决定要与纹身姑娘比比,谁才是真正的冷漠。   “纹身姑娘!好久不见。”哲顺走出来,走到纹身姑娘身旁。   纹身姑娘正看着夜空出神,反射弧难以预料的长,等到纹身姑娘回头,哲顺心里已经生出些慌乱,为纹身姑娘这绝对的冷漠。哲顺拍拍胸膛,暗道侥幸。纹身姑娘回头看到了哲顺,顺而表达了惊奇和疑惑,眨眼变得平和,对哲顺漏出个和善温柔的笑脸,借着桥头传来微弱的灯光,纹身姑娘的尖牙,不可忽视,也不那么耀眼。   “好久不见!”纹身姑娘说。   “又再见了。”   “是很晚了,再见。”   “喂!”   “嗯?”纹身姑娘站在小屋门口。   “我被赶出了家门,可能是因为你!”   “我不认识你。”纹身姑娘说。   “我叫吴哲顺,介绍过自己的。”   “我知道。”   “可你分明说不认识我。”   “若我认识你,就得为你被赶出家门负责。”   “可的确是因为突然想起你呀!”   “哦?”纹身姑娘很惊奇,走进小屋取了杯子,提着个酒瓶走来,在栏杆上坐下。倒了半杯酒喝下,将瓶子放在身旁栏杆上,问道“突然想起我,像回忆一个难忘的人,莫名说出来,被赶出家门是对的。”她说着得意的笑。   “不像是回忆,也没有说出来。”哲顺苦恼说“给我一杯。”   “那可不行,你要是喝了酒,就回不去了。”纹身姑娘又喝下一些酒,看着栏杆下的小河。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既然不是回忆,你应该说出来,告诉她你想到一只尖牙的吸血鬼。”   “可不是这样的。我虽初识的确想过吸血鬼,但后来很快确定你只是个人。我来你店里像是偷东西,你咬我与拿石头砸我,拿刀砍我是没有差别的。如果你的牙长一点,锋利一点,那也就是你拿的石头大一点,刀长一点而已。若说我为何非得想起你来……我想想,好像是烂泥潭里,开了一朵洁白的花。”   “我可绝不是一朵洁白的花,我不是花,甚至绝不爱花。”   纹身姑娘的话为何如此带着决绝味道的肯定呢!哲顺不赞同纹身姑娘。女人如花,没有女人不爱花。纹身姑娘接着说“你被赶出来的确是千真万确的对的。”   “我不分这对错的。我疑惑到连源头都不知道。”   “你既然当我是朵洁白的花,当她是花吗?”纹身姑娘幽幽问。   哲顺将陈青拉到心中,仔细揣摩,描述,随后肯定那是一朵花,回答纹身姑娘“是的,不那么特别的。”   “我呢?”   “我记得,初见的时候,以为你是半朵百合,半朵玫瑰。”   “这初见多好,渐渐我也会不那么特别。”纹身姑娘说到这里,就没有兴趣,拿起酒瓶杯子走回了小屋,坐在椅子里对哲顺喊“客人,你纹身吗?”   “纹一只鹧鸪鸟,或一滴眼泪吗?”哲顺哑然失笑。纹身姑娘的冷漠总来的没有痕迹,如风一般渗透过来,毫无反抗之力。但她如此执着于纹身,真的在自己的胸膛或者后背纹一只鹧鸪鸟,纹一滴眼泪,那又能怎样呢?像是悲伤欲绝的人,穿起宽大的白色衬衫,然后割开手腕,任鲜血流淌出来染红白色衬衫胸前部分,虚弱无力楚楚可怜倒下来,让见到的人懂得想要表达的悲伤和决心吗?那多么没有意义,像是幼稚的孩子非要让世界知道他懂得人生一切的意义一样。哲顺到此,彻底的确定下来,绝不在身体的某一个部位纹鹧鸪鸟或眼泪,不仅于此,任何图案都不行。这也应该算是一种回应的冷漠吧!冷漠大概就是在别人对你表达出重视的情绪,热情的靠近你的时候,用毫不在乎凡的态度来回应。如此看来,完全否决纹身姑娘执着的询问哲顺是否纹身这件事,哲顺的态度足够冷漠。   但从这冷漠的结果来看又会怎样呢?哲顺仍然感到深深的挫败。纹身姑娘在哲顺拒绝纹身后将名典小屋打烊,门帘后的门紧紧的锁好,笔直的进行着哲顺深刻感受到十分不满的冷漠,而哲顺的冷漠如何呢?站在门前等待了许久,期待纹身姑娘开门再说一句话也好,事实上也就证明对于纹身姑娘,哲顺的冷漠只能在纹身姑娘无比重视的纹身这道艺术上得到满足,其他关于任何人的思高会重视的真实或是虚幻的存在,哲顺都站在冷漠的对立面,独自面对纹身姑娘的冷漠。这是一种沮丧的现实,哲顺不得不沿着来到小屋的路离开,回去被赶出来的家门,这事来去都像是往街市里沿路散步简简单单,但却不只是如此简单,至少对哲顺来说,纹身姑娘的冷漠让他像是吃了苦头,却又让他不用整夜呆在河边的栏杆上,而能回到温暖的家里,尽管此刻看来,温暖的家里除去气温温暖外,其他一应物事都带着吓人,窘人的味道。   陈青从高高在上的上司变成温柔如水的这个过程像一阵风,速度极快,让人无感,知晓这改变还得是哲顺在后来的日子里从结果处得来的发现,过程里的风吹草动的确是一丁点也没看过。总的来说,陈青的确柔成了水,只不过哲顺感到为难之际外出散心,回来后陈青又如吹过一阵风,变成了高高在上冷酷的上司。为这一点,第一次出现在家中的冷漠,哲顺隐隐感到害怕,陈青的冷漠靠近绝对零度,与纹身姑娘冷漠里心不在焉的漠视是不同的,前者是一处情绪的冰川,因为人。后者多像是暖风吹来远方的凉意,属于自然旋律,与人无关 。哲顺犹豫着,选择低头回家,陈青正像一尊威武的大官,端坐在床前书桌里,双眼红肿,像是失眠太久的人,桌上笔记本被鼻尖刺成纱布模样。   “陈青!”哲顺试探着叫唤,双手拥在陈青肩头。   “我是头儿。”陈青回答,笔头再次重重扎在笔记本上。   哲顺头皮发麻,目光巡视一圈确定这是家里不是公司,柔声说“头儿,很晚了,休息么?明天赶着工作。”   “吴哲顺!”   “头儿。”   “什么时候你会娶我?”   像是个没有答案的难题。此前俩个人共同生活中没有说到这个难题,哲顺挠头,娶与嫁,婚姻这件事还没来得及想起。而这时处境诡异,哲顺虽总是后知后觉,也感到这个难题若自己回答出了差错情况将会变得很危险。左右合算过,哲顺打算用沉默的微笑敷衍过去,留给自己一些思考的时间,这样,下次陈青再问起,自己方才能够有一个清楚的回答。   陈青等了半晌,没有哲顺的回答,放下了手中笔,仰头愣愣的看着身后的哲顺,角度上,像是在索求哲顺一个温暖的吻。表情却深深落寞,通红的眼眶眼看着湿润起来,哲顺不知她为何如此,竟在脸上写满了类似于绝望的情绪。   陈青拉起哲顺的手,自有怜惜,轻声说“我的哲顺啊!你心中藏着另一个女人吗?”问题的角度在哲顺看来太过刁钻,从一个难以想象的阴影里切进内心,哲顺问自己。但只要浅浅思索过,从心中把纹身姑娘拉出来仔细观察,似乎不是一个藏在心中的女人,更像是一口憋了许久的气。哲顺松了一口气,加大手中几分力气,握紧陈青手掌,肯定的回答“没有。”   “常有人对我说,如果一个男人深爱一个女人,尤其只深爱一个女人,首先我得声明这个如果是个错误的命题,深爱只能是一个人,刻意注重尤其这点就前后矛盾。不过我不排除这一句,这样显得正式认真。尤其深爱一个女人,男人会只想娶女人做妻子,这个想法在男人心中是一道不可压制的冲动,会像愤怒到失去理智的怒吼一般,顾不了一切的说出来。这一点,你从没对我提起,直到我问你,你似乎从没想过。”   “是谁对你说的呢?你看,我是个迟钝的人,总得慢慢想起来。”   “可你与我争吵的时候,特意怀疑过我身为女人的脑回路,这样看来,你有一条笔直的脑回路在脑海中,事情的核心本质不是总能轻易抓到的吗?”   “如此说来大多时候,我的自信近于无理取闹。”   “不!哲顺,那不是我在乎的问题。我拉着你的手,仰着头深深注视你的双眼,询问你,你娶我吗?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是主干,主干上枝叶繁多,归于一体的还有,你爱我吗?真的爱我吗?爱我一个人,从开始到很久很久。”哲顺苦恼的皱着眉头,陈青仰着脸,泪水间断的流到脸庞,继续说“女人如花,总得给男人欣赏的。可花比男人要娇弱的多,总在阳光里骄傲的开放自然美丽,若习惯了男人带来的阴凉,渐渐不适应那么强烈的阳光,这时,已经变得不那么骄傲,柔弱起来。患得患失,本是自我开放的花,也就转成为欣赏的男人开放。也正是这时刻,自我开放的花在花海里不再能吸引男人的注视,无论是高贵的百合,还是炽烈的玫瑰,男人会说,都是花呢!多么美丽。但仅只是美丽的花,没有了自我开放的花的特质,其中的高贵,或是炽烈,纯净,或是诱惑。于是又变成了一个复杂的难题,女人受温暖柔和,所以能融自我,靠近男人换去温存,代价是丢失自我,毫无办法的事,若不丢失,保持高贵神秘,俩个人彬彬有礼,礼节周全,就留下了距离,那就不算生活。可这代价又太沉重,丢失自我,又不能满足男人总是狂野的猎奇心,这该如何是好?我知道答案,答案很简单的,一点也不会困扰男人,女人。正是我在询问哲顺的问题,你爱我吗?深爱我一个人。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如果你爱我,深爱我一个人,不会让我想起问你这个问题。可你回答,你心中没有藏着一个女人,真若是这样,那哲顺你没长大呢!钻研工作问题的时候,来不及钻研我们躺在一起的问题。”   哲顺听得渐渐失神,品尝到其中一些简单的味道,又不那么清晰,但记得陈青说起的花,这样那样的花,都似乎是栏杆上晃着脚的纹身姑娘。哲顺疑惑,却不能将这疑惑说出来。陈青泪眼里看到哲顺脸上为难困惑的表情,不愿再折磨想不通问题的他。伸手拉下哲顺的头,吻住他的嘴,哲顺尝到陈青嘴角眼泪的味道,心中失落不忍,继而以为陈青的泪水同样让自己产生一份莫名的愤怒,当然也憋了一股气。一股否定陈青所有疑惑的气,哲顺在此时确定以及可以毫不犹豫,无比坚定的对陈青说“头儿,是的,你不用担忧。我爱你,只爱你一个人,从开始到很久很久。你有什么可怀疑的呢?看看眼前,看看我们的家,我拥有你的一切,你也拥有我的一切。”这话语自是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没有确切发誓的词语,却比誓言更具有安抚一个女人的力量。但哲顺没有说出来,这种他心中不确定是否是因为憋了一口气,而赌气说出来言之凿凿的话语,还没说出来,只想到将要说出来,哲顺先感到一丝愧疚。幸运的是,哲顺正被陈青吻住嘴,什么也不用说,不讲。就像俩个人拥有极端的默契,只要吻下去,就能感到彼此心中所有的珍重情谊。从此时的情形看来,所有只是因为对于感情的不确定性产生的争吵,都能在肉体的激烈碰撞里烟消云散。预示着□□的重要意义,将俩副躯体揉拢成一团,似乎能将俩个人的生命都交换过,所有的悲伤与不确定都将因为看到彼此的生命而被遗忘或肯定。爱情大抵意义就在于一个爱字,诸如□□这个词语,本质仅是欲望产生的生理本能,却由于其中的爱之一词的存在,变得与爱情息息相关,□□做的事,做俩个人爱做的事,爱情里俩个人最温情融合的事   拥抱彼此近乎无限达成拥有彼此。   从结果来看,哲顺毫无担忧的理由,即使先前回到家中,有感于陈青的冷漠与孤傲,让自己惴惴不安,但从此时的结果来看,担忧显得没有必要。体能消耗的疲倦带来的美好效果,导致陈青像只可爱慵懒的小猫,躺在哲顺臂弯里,乖巧可爱。哲顺犹如高高在上的大官,入神的看着床正对的墙,墙壁上似有纹身姑娘栏杆上的身影,仍旧让他走神也不会被陈青当做冷漠的理由。   陈青说“哲顺,我不是故意对你生气。只是你心不在焉的样子使我害怕。”说过,陈青趴在哲顺胸膛深深睡去。   哲顺低头吻过陈青额头,久久看着床对的墙壁。纹身姑娘的模样浮现,一时不能抹去。这样总能轻易集中并沉淀的思感,连及纹身姑娘后就难以挣脱出来的幻境,让哲顺看着胸前的陈青,似乎能触碰到她的恐惧。哲顺摸着胸膛上陈青的脸,就好像摸到自己跳动的心脏,让自己也感到陈青的恐惧,因为不解,因为莫名的想逃逃不了,想扔扔不掉。这样留下来的艰难心路剥析,哲顺渐渐懂得自己想起纹身姑娘的理由。   因为那些花,因为每个男人心中都喜爱的许多特质不同的花,摘下一朵只能看着它枯萎,然后不得不另寻着下一朵的迷人特质,只有得不到的,才将是一直最美丽的。这一点,无论花的特质是遥望的高贵,还是神秘的诱惑,不一而同,不拥有时珍贵如斯,拥有后则平凡如此。   一个房子里偶然的争吵并不总是毫无意义的恶意情绪发泄,温柔如水的陈青此后不仅延续了温柔如水的良好作风,从无褒贬之分的词性上来说,陈青的温柔,对于哲顺的孤注一掷,是绝对的变本加厉。即使对于男女情感延伸速度总是慢半拍的的哲顺也常因为陈青感到惭愧,哲顺有足够的理论基础来分解付出与回报之间的逻辑关系,偏偏在与陈青的生活里,逻辑关系让哲顺分不清楚,勉强用一些本身勉强的方式分解后,哲顺往往对陈青感到愧疚。哲顺得承认,关于外貌之外,性格上为婚姻定位的优点,陈青一身包揽了所有。后来陈青没有再问起婚姻的事,哲顺细数着陈青的优点,却也不愿提起婚姻的事。这与近来常霸占心中的纹身姑娘无关,哲顺只是想不起来婚姻这件事,偶尔想起来的时候,也无力将陈青与婚姻俩个字联系在一起。   不知为何,哲顺感到自己渐渐少了与人谈笑的兴趣,工作的时候一旦埋下头,就容易记不得时间。陈青为此暗地里侦查俩人的生活,找不到让哲顺拼命工作的理由,而陈青问起哲顺的时候,哲顺也确定回答并不是因为完成心中怎样的理想野望,并且不觉得自己努力工作的程度足够用拼命来形容。陈青无可奈何只好不问,幸好陈青如水的进化不算白费,工作之余,哲顺也懂得做一些温柔的事,说一些温暖的话。如此沉淀下来的平淡生活中的某一天,陈青出差的日子,哲顺到名典小屋见过一次纹身姑娘,来的目的是因为工作。涉及到艺术成分的部分,几乎将自己锁在公司里的哲顺自然没有灵感,真要追溯到根源处,哲顺对于所谓的艺术形态其实并没有自己的理解,正巧工作进展到如今,哲顺预想完成一份属于自己一个人的作品,无奈最后的收尾部分受限于艺术形态,陈青不在身旁,哲顺找到了一个正确的理由,来名典小屋看看许久不见的纹身姑娘。   而将人选固定为纹身姑娘,哲顺首先否定这个决定里存有看看纹身姑娘的个人情感,肯定仅是由于在苦恼时突然想起来名典小屋墙壁上那些古怪的花纹,带着神秘的黑暗触觉,与日常所见千篇一律的产品包装有巨大的差别。当做猎奇试探,不定非得从纹身姑娘这里得到满意的答案,哲顺赶来,告诉纹身姑娘自己想要她给自己设计一款美白产品的外包装,至于见到纹身姑娘之后,哲顺心中是确信自己因为工作而来相见纹身姑娘,还是只想见见纹身姑娘而已的纠缠便被狠狠压下。起初,哲顺走进名典小屋,纹身姑娘坐在屋外的栏杆上,对屋子里左右查看的哲顺说“客人,纹身吗?是什么图案呢?”这话听的多了,哲顺后背本能感到冷漠寒意侵袭,眨眼冷汗湿透了衬衫。   “不纹身。不过类似于纹身。”哲顺站在门里,抬手推起头上搭着的厚重门帘。心里自是忐忑不安生怕纹身姑娘冷漠拒绝,但这一次比较幸运,纹身姑娘的确因为好奇表现得很感兴趣。   “说说看。”   “这样,我有一款新的美白产品,产品本身不多谈,我想你给我做一个包装。”   “在外包装纸上做些图案,就好像在身体的皮肤上纹身?”   “我想,应该是相通的。”   “当然是不同的,我做不了,没有兴致导致找不到灵感。不过若不是外包装,我倒愿意试试在你的产品上做些图案。这样的结果是,人们用到你的产品时,撕开包装毫不珍惜的扔掉的时候,扔不掉我的图案。而且产品敷在人的皮肤上,都是白的黑的,多么单调,这时若有产品贴起来,皮肤上连带画满了花纹,就像带上一张面具,一边变得美丽,一边尝试做各种各样的人,那多好。”   “完全不行,显然是毫无意义的浪费行为。”   哲顺草草想过那样的画面就觉得处处是不对,一脸彩妆为了使自己美丽,而显然没有在人后看不到的时候还有让自己躲在彩妆背后的必要,那得多累。这显然不符合美白产品给于客人舒适保养的意义,重点是客人应当只在乎产品对于皮肤的效用,不会在意产品上画了怎样的图案。若为强行认定产品是某种意义的面具,客人带上之后就可以试试做面具里的人,那显然与美白的初衷毫无瓜葛。   “那我不愿做,你若有丰厚的报酬使我动心,我也没有绝佳的灵感。”纹身姑娘说。   “在包装上做图案,与在产品本体上做图案有什么区别呢?”   “衣服上画画与身体上纹身同样吗?”   “不同样,做图案与纹身本就不同样。”   “我便爱莫能助,我只会纹身呢!”   “除此之外呢?”   “没什么别的本领。”纹身姑娘自豪回答。   “我发现,临近老人都对你有爱,这难道不是别的本领?”   “老人最好骗了,你对他们笑一会儿,他们就当你是个好孩子,疼你。”纹身姑娘咯咯的笑,漏出尖牙。   “早前见你笑,都掩着嘴。”   “你见过了这牙,我就不用对你隐瞒着。”   “为什么将小屋的色彩定位暗红与浓黑呢?”   “看起来挺压抑的,这样就让我不会得意忘形,处在沉重带来的孤独里,多的时候还有恐吓人的作用,显得自我艺术追求的高远,让常人难以理解。”   “这样能满足虚荣心?”   “不满足虚荣心,就摆在那里,让自己看起来与众不同,与众不同为自己,不为其他意义。”   “你钟爱纹身,像一个人一般的挚爱吗?”   “是挚爱的呢!但不能像人,只当做伪装人的工具。用缤纷的色彩描绘各色的人心,人脸。在他们的身体上记下他们的故事。你看这就是这工具的伟大意义,给人带上只有自己能看到的面具,不值得挚爱吗?”   “那人呢?纹身姑娘,你挚爱的人呢?我快忘了,你的冷漠不太能容忍一个挚爱的人。”哲顺这才想起自己经受的冷漠,自我否定了对纹身姑娘的疑问。   于是纹身姑娘拒绝了哲顺关于工作的提议,确定了哲顺不是来名典小屋纹身的顾客,哲顺又在冷漠里被纹身姑娘驱赶。但这次,哲顺无所顾忌,定要与纹身姑娘分出胜负,趾高气扬的说“纹身姑娘,我们已经见过几次,这一次你同我说了许多话,我们不再是陌生人,你不能继续赶我走。”   “无关,直到你决定纹身,我替你纹身,你若是我的顾客,我便不能赶你走。”   “除此之外呢!我们已然熟识起来了。”   “你走。”   哲顺苦恼思索,为何总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他对紧闭房门的小屋喊“做朋友不行吗?”   纹身姑娘回答“吴哲顺,我的工作是往人身上留下痕迹,而你的工作是消除痕迹。”   话音很轻,大概纹身姑娘正躲在被子里,蒙着头说话。 ☆、第 5 章   离开很无奈,哲顺感到自己是战败的弱小俘虏。一边沮丧的走,一边想,接近可以肯定的事实,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事实无比残酷,远比加入一场史诗级的战争当中,身先士卒,勇往直前的用尽一切力量后战败被俘虏更加屈辱。恰当的形容应该是,兽群。哲顺自比是兽群里的王者,这样的地位已经获得不用与其他猛兽争斗就能够霸占所有母兽的权利,而当王者耀武扬威的踏过兽群的头颅,骄傲的站在母兽身前的时候,被母兽一爪子在心窝出抓出来个血窟窿,受到严重伤害,兽王自然不敢在靠近,可这如何是好,血窟窿被胸膛处旺盛的毛发遮掩,兽群自然无兽发现兽王战败,只留下兽王小心翼翼的忍着疼,流着血。   “真是难以解释的耻辱!”哲顺远离名典小屋后,苦闷逐渐变得哀怨,不得不把这话说出来,甚至对纹身姑娘生了恶意“非得让她吃点苦头才好。”可一旦如此想到,并对偷偷对自己说出来,出于礼节与人本心善意的限制,加之学识丰厚的人该有的操守,哲顺又否定了这恶意,直怪自己不是个好人。暗道受了纹身姑娘的冷漠,也许是纹身姑娘看透了自己华美外壳里的本质。但若这样想来,哲顺自责里有多了一份愧疚,这愧疚不对自己,不对纹身姑娘,而是对出差在远方的陈青。为何会有如此一份突然生起的愧疚呢?哲顺理解到,人与人之间的相互状态是对等引发的,这也正是礼貌存在的意义,使人再对你微笑的时候,你应该对人微笑,也映衬无礼的样子,使人在对你冷漠的时候,你应该回以冷漠。当然这一点不是绝对,但对于职位平等,而又的确不那么熟稔的人来说,是应该如此的。哲顺感到自己为纹身姑娘的冷漠生了怒气,怨气,从相见纹身姑娘,感到纹身姑娘的第一缕冷漠开始就如此,这显然预示着一些别的东西。男人和女人之间,总不能轻易解释得清楚的东西,为此,哲顺一旦感到纹身的冷漠在自己心中引发的怒气和怨气,自然生起了对陈青的这一份愧疚。   愧疚的是,即使是怒气与怨气,但因为是由纹身姑娘而生,哲顺在怨与怒的时候,感到自己不屈服,不放弃的决心,内里有一道怨怒之外的莫名喜意。这让哲顺突然想清楚了陈青的提问“你愿意娶我吗?如果一个男人深爱一个女人,那男人总会不顾一切的娶女人为妻。”这句话多么的正确,哲顺很赞同。但正是如此才愧疚,愧疚已经一起生活,彼此拥抱拥有的陈青不是那个定要娶的女人,反而是将这句话放到冷漠的纹身姑娘身上的时候,能听到“我愿意,不顾一切”这样的灵魂回音。   至于为何会是这样,哲顺不愿想,深知去想了也定然想不清楚,不明白。   陈青出差返回,带着许多东西。哲顺正懒懒的趴在桌子上,没有明确目的的胡乱图画着,但人往往在无心的时候做的才是真心的事。哲顺凌乱的画,无意识中画出了模糊的脸,类似于纹身姑娘。这个时候,陈青正从门外走来,无声推开了门,已经在鞋架上换了鞋,狡猾的隐藏着脚步,往哲顺偷袭过来。陈青成功突然降临在哲顺身后,让哲顺吓了个没神,侥幸被吓只是因为心思沉静中被突然打扰的不适,哲顺抬手抓住陈青双手,拉入怀中,留下一个思念实现的吻。桌上的画看不清楚是一张人脸,线条凌乱而狂野,全然不是先前哲顺缓缓画出来模糊的纹身姑娘的脸。陈青对于哲顺表现出来的温柔十分满意,倒在他怀中抚摸着他的下巴,片刻后好奇的问“哲顺,你很烦恼吗?我进来你也没发觉,还在白纸上赌气一般的划着什么!”这里,陈青说的是划,而不是画,也就是她偷袭而来的时候看到哲顺在白纸上,用铅笔来回横竖的挥动,就像用刀子砍西瓜。   “不烦恼,只是一个人觉得闷。”   “已经不能离开我了吗?”   “具有很大可能性是这样。”   陈青欢喜着从哲顺怀里蹭起来,双臂挽住哲顺,拉低头,深深吻他。这样的吻对于长久住在一起的一对男女来说十分珍贵,吻的初衷是因为温情,与欲望绝对无关,缠绵悱恻,因情而动,久久不能停息,感到这深刻几乎快要断绝呼吸,将温情燃烧起来变得滚烫。这时候等于彼此燃烧了一次,引发的高温顺势带来肉体欲望,也是绝对纯净,脱离于本身欲望这个词语的晦暗意义之外的,崇高部分直令久长里变得麻木的生活礼节之吻可望而不可及。陈青吻住哲顺,勒住哲顺的头拥抱在胸膛里,似欲以这样的方式,将哲顺断绝了呼吸困死在自己的胸膛中。直到哲顺的牙舌啃咬过后,陈青放松哲顺,褪去一身衣衫,再将哲顺的头勒紧在胸膛里。通常来说,在肉体欲望前呈现爆炸释放形态的女人往往真实的展现出内心形态。一是欲望强烈,肆意燃烧,对身前男人已然不设防备,将一切都交给他吞噬。这点可以用摔罐子来形容,不再执着于展现一个完美的罐子,破罐子破摔,摔得越狠历,翻滚得越不能停息,叮叮当当的从阶梯上滚下来,女人越能完成心中给于一切而后彻底占据男人的渴求,男人亦淋漓尽致的感受到女人的忠诚。也就是□□带给爱情最后的唯一的正面意义。第二种则是因为女人天生难以满足的安全感,从词语的表面意义看来,陈青此时的姿态更符合,因为哲顺拥有她的一切而从没提起婚姻的事,陈青纵使在哲顺的生活里嬉笑快乐着,却无法忽视本能里的安全感渴求,如此,她勒紧哲顺,将哲顺压在自己的胸膛里,就像止住他的呼吸,让他沉睡在自己怀中,永不醒来,就绝不会离开。   不过,这都是一些遐想,人最后停住的方向,总是难以战胜欲望。某种情绪留在心中像个隐藏的□□,不定时轰炸内心这种情况很少被人采用,多数的时候,也就是如陈青此刻的模样,妥协,忽视,假装,做来要轻易简单许多。哲顺的脸只能掩埋在陈青的胸膛里急促艰难的呼吸,陈青仰着头,近乎于折断腰,叫嚷,求救。只要哲顺,与他□□相拥,脸从不曾可以离开她的胸膛,这次短暂别离后的重逢便是完美的,是平淡生活里渐渐感到失去了精气神的哲顺振奋起来的一天。就像拉起的皮筋终于被崩断,哲顺软软的靠在椅子里,陈青躺在他怀中,拉起桌上凌乱的画,线条凌乱却每一根都笔直,如刀切出来的裂痕。   “画了什么呢?杂草丛中藏着一张脸吗?这里是眼睛,嘴唇,鼻子呢!耳朵呢!”   “我只是拿铅笔划,划着划着划成这样子。”   “没有鼻子,没有耳朵,的确不是脸。”   “是花纹吧!”   “花纹!没有色彩的花纹吗?那是什么花纹呢?这样说来,我再仔细看,纸上爬满了蚯蚓,多怕人。”   “单调的花纹,所以才是无心所画的。扔了就是。”   哲顺随手拿过陈青手中的纸,揉成团扔进垃圾桶里。陈青溺爱的往哲顺唇上吻过,离开哲顺,往大厅的沙发里躺下。桌上有哲顺工作的成果,此前哲顺带着这份普通的产品对纹身姑娘寻求帮助。陈青顺势把打开产品贴在脸上,咯咯笑道“给我画,画我现在的样子,美丽的酮体,酮体扭成优雅的蛇,光滑洁白的皮肤像琉璃般迷人。”哲顺感到为难,一时脑海中想到的所有,还停留在名典小屋墙壁上那古怪的花纹,陈青要求哲顺画她,咯咯的笑着有几分纹身姑娘的味道。哲顺强把可能的冷漠意味分去,冷静回答“我不是画家,连成为画家的梦想都不曾有过,画不了你。”看来哲顺的确为难,一脸表情预示着他束手无策的内心,陈青的笑容越发甜美,再有云雨过后的微微红润的精致脸颊,她像个成熟的桃子,可以再吃一口。陈青没有就此放过为难的哲顺,坚持说“试试嘛!你很聪明的,手也不笨。”陈青如此坚持鼓励,哲顺不再拒绝,在纸上默默画起来,偶尔看看□□的陈青,往往这个时候,哲顺看过来,总看到陈青莲齿微漏,红唇上红润的脸,像个成熟的蜜桃。不止是脸像蜜桃,整个人也都像是口渴的蜜桃。很快画完,哲顺走进沙发里的陈青,在身旁坐下,陈青接过白纸,俩人一同愣愣看着白纸上的东西,俩条粗壮乌黑的藤蔓扭曲在一起,顶端衔接粗壮的树干,画里应该是俩件摆在一起的植物残枝,非要定性为一样植物,那也只能是冬天表皮腐烂,头有分叉的白萝卜。绝不是个人,更不是一个□□美丽口渴的女人,甚至与人半点无关,踏过千山万水,人类历经过的所有进化之路,也不能成为人。   “头呢?手臂呢?丰满的胸部呢?”   “说了画不好。”   “那应该画个脸,画个胸部,这样链接起来模糊像个人呀!”   “画不了。”   陈青推开哲顺,将纸揉成一团扔掉,弯着腰,一边走一边笑,回头问“没吃吧!饿了没,想吃什么?”哲顺感到饿,但不想吃点什么,将陈青从厨房门前拉回沙发里,温柔的说“别动,静静的。”陈青顺从的停下笑脸,问“静静的,接着呢?”哲顺回答“接着让我感到爱你。”陈青无声的微笑起来,双手抓住哲顺勒在腰间的手臂。哲顺突然明白了一些东西,在久长的学习工作之外,终于感到一丝悸动,符合陈青哀伤说起过的那些东西,就在拥抱着陈青,像没有拥抱着一个人,而是比一个人更珍贵的物事,当然,这物事的的确确在怀中,但哲顺心不在陈青这个□□口渴的女人身上,以为自己拥抱着一团空荡荡的,漂浮在半空沙漠里的海市蜃楼,似乎连手臂上温柔的触感都体会不到,但温与柔又的确被在内心里欢呼雀跃着!哲顺真的饿了,咬在陈青肩头,定然不会撕下一块肉来吞进肚子里去,却不妨碍饿了,想吃点什么东西,就想吃掉陈青整个人。哲顺处在冷静之中,沉默着倾斜着眼球看房子的墙壁,不一定要看到什么,却不能停下来这样的姿态,似是如此能让灵魂飘到很远的地方。犹如将死之人回光返照,躺在床上,露天里看着蔚蓝的天空,或是屋子里看着单调的天花板,看得无比认真,让看到他们眼神的人也沉重的以为无比认真,其实他们只是深深的盯着某一处毫无吸引力的点,什么也没看到,就留下一个类似于明悟,明悟后感叹生命的眼神。感叹什么呢?感叹生命里的什么呢?谁也不知道,或许他们想用生命最后的时光开个玩笑,说“人活着总要到死去的一天才懂得什么才是最珍贵的,而我这一生注定被定义成失败者,你可不能像我一样,一定要活出一个美丽的样子。”听他说话的人当这话语是他临终遗言,自然心里重视几分,加之这是一个人临死的珍贵感悟,是用生命换来留给活着的生命的经验,更重视几分。于是纷纷接受,把这话语记在心中,发誓一定要活得与这人不一样,可他只是开了个玩笑。闭上眼留给世界最后一个微笑,全是对生命的告别,却让看到的人以为他看到自己受教的模样而得到安慰,哪知他只是觉得自己这个玩笑可笑,骗了人还让人一点察觉不到,这冷幽默冷得有种超凡脱俗,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自豪感,自得道“我哪懂得活着的意义是什么,错事做了很多,也的确是个失败者,可那懂得那么多。我说人死了才知道什么是最珍贵的,可是我就要死了,根本不知道什么最珍贵。骗人,的确很有乐趣,也很有成就感。”可是,他匆匆死了,留下了一个无人可知的谎话,被人当真,当成名言警句,座右铭,记在心中。哲顺即是如此。他在自我感受到的温柔里,触碰到陈青与自己说话,拥抱的特别意义,有了生命的联系,自然就将往前一直想不明白,也从未认真思考过的陈青突然重视起来,像塞进了身体中。   “头儿,我娶你吧!”这话说的随便,又突然。在安静的房子里连一个回声也没有,哲顺很安静,甚至乖巧,不看怀中的陈青,看着对眼的墙壁。陈青喜极而泣,从哲顺怀中扭转过来,双手拉住哲顺的头,愣愣的看着,紧紧的盯着,死死的等着,笑容变得癫狂,像地板上与臭鞋子较劲的小狗,还在笑容里流满了泪水,以额头撞击着哲顺的嘴唇,声音欢喜而哀怨,说“哲顺,你娶我,别叫我头儿,不叫我陈青,叫我青儿,老婆,或者其他一个字,俩个字的都行。”哲顺又没想过这个问题,皱眉问“有什么不同吗?我不叫你头儿,不叫你陈青,你怎么确定我要娶的人是你?”陈青挣脱起来,推开哲顺,在房子里转圈,用光着的脚,平脚板跳天鹅舞,旋转着撞到墙壁上,摇晃片刻,继续旋转。她泪满的笑容里,带着癫狂的味道,哲顺双手撑起下巴,感到一丝满足,一丝惊喜。   这事定了下来,陈青在哲顺所见的生活中,第三次出现了跨越式的进化,进化的结果将一个女人变成了一片创口贴,就贴在皮外套的袖口处。哲顺自然不会感到不适,正巧这段时间,上一部分的工作有了可喜的结果,结果的成型带来新的美容产品,哲顺感到事业的巨大成功,如有此功勋,功成名就,早些如此,就连那时总与自己争吵的陈青也不用放在眼里。如今,与陈青约定婚姻,往前的日子变成了回忆,模糊中显得不够真实。   一个月后,在陈青这片创可贴的药效作用下,哲顺也近乎于一块牛皮糖。俩人连在一起的日子,大约阳光若太炽热,能轻易将他们融化成地面一滩糖水。这天,哲顺做完了工作,与陈青一同申请了假期,到了此时,陈青对婚礼无比重视,哲顺也早早对婚礼产生了期待,大有比陈青急迫的预兆。之所以心里从不清不出,变得急不可耐,是由于哲顺明白了陈青的话“男人爱一个女人,尤其只有一个。”这被哲顺当做了心中一条最不能违背的准则,束缚自己而自己由衷赞同的法律,为此,哲顺愿娶陈青为妻,想到自己成为丈夫,陈青成为妻子,俩个人确定是彼此的唯一,也被世界知晓并承认是彼此的唯一这种公开的永恒固定性的存在模式,哲顺一刻也不愿再等待。途中告别回家陪伴父母的陈青,哲顺来到了名典小屋,不为了见纹身姑娘,只是想分享自己的快乐,并且感谢,告诉纹身姑娘她在这场意外的婚礼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近乎于改变自己与陈青相处方式的关键点上的人,纹身姑娘,哲顺前来感谢她,并将邀请她参加婚礼。   哲顺带来一份简单的礼物,被陈青用掉了一片残留下来,代表着哲顺那段时间钻研,努力工作成果的美白产品,与市面上已经在销售的美白产品拥有大同小异的美白成分,但包装不同,产品的模样也不同。包装很简单,近乎于一张纯白色的牛皮纸,而产品看起来作用了太多不必要的修饰,画满了极其张扬扩散的线条,线条自是于名典小屋墙壁上的花纹大体相似,由哲顺凭借记忆大概临摹出来的,只不过面膜上的线条虽然同是花纹,色彩却不似小屋墙壁上以暗红和浓黑为主,让人觉得暗沉,而以鲜红和浅绿表达轻快活力。哲顺亲手完成每一个部分的作品,一直藏着,今日带来送给纹身姑娘,作为邀请她参加婚礼,并感谢她的礼物。纹身姑娘正与王家老头在小屋门外喝下午茶,准确的说,王家老头喝着杯中的热茶正冷冷的看着纹身姑娘杯中的红酒,老头冷冷注视的理由很正派“你这丫头,不应该给我茶自己喝酒,让我想喝酒。你又只喝红酒,没给我备点红酒。”老头说话很不满,大有纹身姑娘继续保持仰躺在椅子里,缓缓喝酒无比享受的模样,他就要把拦住砖石路的桌子掀翻的架势。哲顺一旁听完老头的抱怨,感到俩人的快乐,专注的看到椅子里的纹身姑娘,她尽管躺下来,也总如在栏杆上悠闲的晃着脚,像一只飞翔在蔚蓝天空里的鸟,她说的鹧鸪鸟。   哲顺走来,加入俩人的桌局,没有凳子坐下,哲顺也不勉强,倾斜着靠在栏杆上,微笑着不说话等待。   “好久不见,客人,想清楚纹身了吗?”纹身姑娘懒懒询问,看往栏杆下勉强只能看到一半的小河。老头仔细打量一遍哲顺,起身离开,带走了手中的杯子,也不与纹身姑娘道别。   “好久不见,不能总是重复同样的话。”哲顺顺势在老人离开后空下来的椅子坐下,随即学着纹身姑娘的样子,微微倾斜着像躺下。继而皱起眉头:这样看天空,晴天似乎总是夕阳,看夕阳的人多么舒适,却总像是悠闲的老人。   纹身姑娘喝干了酒,起身坐到栏杆上,背对哲顺,仰着头又在晃脚。   “我拒绝与确定不是客人的人说工作以外的话!”   “为什么要拒绝呢?这样不留给人一个说话的机会,做朋友也拒绝!哪能没有朋友呢!越多越好才对。”哲顺仍旧感到忘却很久的冷漠。自然记起冷漠,也记得这股因为冷漠总要滋生的气。   “我乐意。”   “我很有诚意,没有恶意。这是你的作品,我想不适合作为商品出售,但你定然喜欢。”   纹身姑娘拿起哲顺放在桌上的袋子,打开来取出一片,迎着阳光撕开,拉开产品对着阳光观看,近乎于一张湿润的油纸,破洞的部位属于眼睛与嘴,将阳光捆出来一道柱子形状,落在纹身姑娘脸上,哲顺从侧脸看去,看到光,是跳动的方块盒子,正滴滴答答的打在纹身姑娘脸上。而挡住阳光的部分,映下来花纹的阴影,像条条蠕动的蚯蚓在她脸上挣扎,若不动弹,全是灰暗的伤痕。“我很喜欢,但这不是我的作品,我什么也没做。客人,这是你的礼物,你纹身应该付钱,但不应该送礼物。”   哲顺站起来,站在纹身姑娘身后,注视着她遮挡阳光后的背影,总感到自己的无奈。不是对她总是冷漠的无奈,而是无法让自己忽视她的冷漠的无奈。这情绪极古怪,哲顺隐隐感到自己似乎在愤怒,想到今日前来的目的,这才甜蜜的微笑对纹身姑娘说“我们应该熟识了,熟识了至少算半个朋友。我知道你是纹身姑娘,你知道我是吴哲顺。相识这个开始可以度过了。我有一场婚礼,希望你能参加,祝福我,所以提前前来表达谢意。”   “谢我吗?”   哲顺说完了纹身姑娘的出现带给自己与陈青的改变,叹息这离奇的经过。纹身姑娘回头,瞪了哲顺一眼,眼球似乎从眼眶里挣脱出来,带着恶狠狠凶意。哲顺以为,真可爱。   纹身姑娘不在意哲顺的谢意,倒也没有再推哲顺走,从栏杆上下来,走进小屋取了杯子,替哲顺倒了浅浅的酒,再往椅子里坐下,视线偏向远处的天空,说道“婚礼啊!你完成了婚礼,可要好好的幸福。”   “这是祝福?”   “嗯!祝福。”   哲顺感到是叹息,更是向往。祝福哲顺,就像纹身姑娘对自己祝福。   “总是一个人生活在名典小屋,没有想要完成的婚礼吗?”哲顺好奇的问。纹身姑娘总像个活在天空里的飞鸟,对于着陆看到的地方,总当做没看到。   “有的呢!我很急迫,只是不能任性,得等等。”   “怎么能等呢!如果一个男人深爱你,尤其只爱你,会迫不及待的想娶你。”   “你正是迫不及待吗?”   “嗯!”哲顺自豪而肯定的回答。   “我可不能任性的。你看,我不是个普通人,我咬人,喝过人身体里流出来滚烫的血。”纹身姑娘迎着阳光得意的漏出尖牙。   “这有什么关系呢?那只是一颗牙,多么平常,若真让你感到不平常,磨平了就是。”   “这可不行的,这牙一点也不平常,我不能磨它。小时候我有一对这样的牙,多像是吸血鬼,然后我自己断了一颗,这颗留了下来。就像传宗接代,新出生的孩子都有特别的意义,我这牙也得有传宗接代的意义。可不能就这样断了后续的香火。”   “那是牙,断了还能长。”   “不能。我被送进医院里,当个会吸血的小怪兽,丢给医生边研究边治疗,为了我的一对尖牙,先确定我不是爱吸血的小怪兽,然后拔掉我的一对牙,才能让我离开。我惧怕冰冷的医院,坐在医院的角落里,拔牙。那时小小的我挺可爱呢!没有拔牙的力气,我说拔牙,不过是湿漉漉的蹲在角落里,俩个手指捏住一颗牙,流着眼泪不停地摇,要在能承受的疼痛范围内,适当的调整摇动的幅度。这样渐渐摇出满嘴的血,血流到嘴角裹着眼泪继续流,流到脖子里。旁边有路过的医生不小心看到摇牙的我,他应该以为我的确是嗜血的小怪兽,咬人吸血都不够,连自己都不放过,他捂住嘴滋滋的吸冷气。我虽不懂他在害怕什么,但确定他一直不敢看我嘴里的一对尖牙,我觉得自己很可怕,于是加大手上的力气,疼了如他一般滋滋吸冷气。牙突然就掉下来,留在牙龈上一个浅浅的血坑。我不要自己有丁点可怕的样子,于是决定忍着痛苦一次拔掉俩颗可怕的牙。可惜我没能如愿以偿,也不再觉得它是可怕的牙,反而庆幸呢!小时候的牙,有一颗被称为智齿,我留下来一颗本该被拔掉的牙,像智齿一样留给这颗牙一个意义,我就称它情齿,它不可怕反而可爱,被我隐藏在嘴唇里。我想我只是个小女孩,哪知道什么事爱情呢!但我称它为情齿,它的确是,无疑。为什么呢?因为一道我擦掉眼泪咯咯笑起来的情愫,我甚至不懂什么情愫,可不论是不是爱情,我确定那是深情。作为引导并见证确认这份深情的物件,它是一颗牙齿,是情齿被保留珍藏起来,不错吧!像挂满愿望彩带的大榕树,叫许愿树。像对面那个斜坡许多人在那里各自离开,称分断坡。像牛郎织女的桥,是鹊桥。”   “为什么要等等呢?”   “他脏兮兮的呢!打架总能赢,不会哭,小小的时候面对大人们,反抗不了就用眼神狠刺,自然也没有效果。我替他咬了人,他先被陌生的家伙揍了一顿,又被父母揍了一顿。我在医院见到他的时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但还是湿漉漉的与先前喷泉下打架时一样。我正忍着疼拔牙呢!他不让我拔,是命令。从门缝俩伸手偷偷拥抱我,湿漉漉的小孩子,我仍旧记得温暖,可比我在栏杆上迎着阳光温暖了。他说我的牙是勇气,很可爱。”纹身姑娘傻傻的笑,与往日的冷漠毫不相干,从小屋里拿来一本书抱在怀中,接着说“这书他偷来的,让医生送给我。我知道他没看过,我至今也没看过。”那本《飘》对于纹身姑娘很重要,哲顺意识到纹身姑娘除了纹身,还有一本书,只有一个书名的书。   “可是他让你等等!那时你童年回忆里的深情就不在了。”哲顺固执的坚持自己才想清楚的话,他既然思考过,并赞同这句陈青对自己说的话,那纹身姑娘是个女人,也当同陈青有同样的认知。而当自己从懵懂中明确出来,哲顺就能信誓旦旦的否定纹身姑娘默默的等等。   “你又不是我与他!”纹身姑娘突然没了兴致,皱眉打量着哲顺,一会儿说“我会去的。”总算不是哲顺猜测的冷漠,对于纹身姑娘似乎珍贵的故事。哲顺听来全然没有意义。哲顺开心起来,这是纹身姑娘最美丽的一天。   纹身姑娘没有认识的人,婚礼现场独自坐在角落里。由于她自身自我自由的装扮,像一道人形彩虹,与场中尽显庄重的宾客大不相同,一个人默默坐在角落里更像是被孤立起来。与名典小屋在家居的小楼外,固执的沉重的黑色门帘一样。但这不全是哲顺或是陈青亲友的错,同样在于纹身姑娘的冷漠,不在名典小屋她似乎不懂得怎样微笑,如一块深冬的寒冰,几名前来搭话的独身青年都得到了哲顺常有的待遇。如此纹身姑娘就被孤立起来,起先与同场宾客一般都是来参加婚礼的人,到目前为止却似乎她是个不该来,到不够身份前来的人。自然所有人都对她装作无视的样子,却总有几处偷来瞧她的眼光,伴随着几句讽刺的话语,诸如“那人是谁呢!看起来像枝妖艳的花,为了诱惑谁!”“看她冷冷的模样,故作清高,让人反胃。”“不会他们夫妻会有这样没有礼貌,目中无人的朋友才是。”纹身姑娘听不到他们在说自己的话,或许听到了也不在意,浅浅的品尝着味道还不错的红酒,一个人吃一桌子的菜肴,等待哲顺的婚礼仪式结束。   其间,哲顺满心欢喜看着白雪公主模样的陈青,陈青如是深情凝望青蛙王子的哲顺。加上客人们的欢呼祝福,婚礼的氛围幸福而浓厚。纹身姑娘的存在算是破坏了婚礼本该有的美感,即使一心落在哲顺身上的陈青也不得不发现绚丽的纹身姑娘。见纹身姑娘一身随意的着装,怀疑她是不是前来混吃混喝的下流女子。这疑惑不好正大解开,等到有了些空余时间,与客人敬酒走来,只剩下纹身姑娘一人,哲顺脸色红润,酒差不多喝足。举杯同纹身姑娘示意,说“多谢你前来参加婚礼,纹身姑娘。”纹身姑娘和善微笑礼貌回应,喝干杯中酒。陈青惊奇这个女子是哲顺的朋友,从旁听来似乎又不是熟识的朋友,而且关于“姑娘”这个词语,男人身旁的女人听来总会有些奇怪的味道。这就好比一件纯白色的衣衫,新买来的时候洁白无瑕,穿过一些时日,或者放在衣橱里任时间沉淀,变得有了些陈旧微黄的视感。姑娘与女人作为同样描述女性性别的俩个词语,一个代表着高洁与单纯的美丽,一个代表着欲望与成熟的做派。本质意义上是没有高下之分的,但是却总有微词,来自于女人感到时光流逝留在自己身上岁月痕迹的惶恐,与对美丽的固执追求。这一点上,姑娘总是让女人羡慕的,回不去的自己。   陈青很少发现哲顺的笑容,会如空荡荡的水晶瓶子放在灯光下,晶莹耀眼,却又没有实质意义。对比,作为新婚之夜,美丽幸福女人的身份,陈青自然压不住心中一道疑惑,或是敌对的防备。这种情绪从来也不需要理由,而且纹身姑娘虽不正式,而且用绚丽的色彩包装自己,这样通常就会显得比较低廉,但她冷冷的不是伪装,似乎拥有与生俱来的高贵,连带一身色彩绚丽的庸俗感反而成了衬托她冷艳高贵的最好注脚。于是礼貌的开口询问哲顺“这位是?”哲顺回答“纹身姑娘,为了表示感谢,我邀请她参加我们的婚礼。”   陈青心中舒缓许多,抬起酒杯与纹身姑娘敬酒“多谢姑娘赏脸。”纹身姑娘没有冷漠怠慢,郑重起身低头与陈青行礼,回道“愿你们新婚快乐,将幸福进行到底。”纹身姑娘表达了郑重,陈青领会纹身姑娘祝福的真诚,暗悔自己的女人心无故诋毁了这个礼貌的姑娘,收获了今夜最满意的祝福,陈青相信纹身姑娘,的确是个美丽高贵,单纯可爱的姑娘。作为本能对纹身姑娘微词的愧疚,陈青礼貌回应,拉起傻笑的哲顺说道“不是为了感谢吗?你做了什么?”哲顺答“诚心感谢过了呀!感谢纹身姑娘在我同你争吵的时候出现,我不生气,就不与你争执。感谢纹身姑娘咬了我的脖子,让你到医院照顾我。都感谢了呢!只用些真诚的话。”   陈青惊讶起来,深深看着身前的纹身姑娘,尤其是纹身姑娘微笑时看不到牙齿的嘴唇,有了哲顺的话,陈青对纹身姑娘有了真诚的谢意,这场婚礼确是开始在医院里。“原来纹身姑娘是名典小屋的主人,一直没有机会前去为哲顺的荒唐行为道歉。”陈青真诚的说,拉起纹身姑娘的手。纹身姑娘礼貌回话“这可是你们的婚礼,与我全无关。”说着,纹身姑娘咯咯笑起来,躲在陈青遮挡住客人的视线里,漏出尖牙。陈青看到了纹身姑娘的牙,看了看哲顺的脖子,忍不住大笑起来。这样一来,纹身姑娘前来参加婚礼的意义完成,完成了对哲顺承诺,也对陈青送出了一份祝福。哲顺没想过纹身姑娘大多时候都冷漠着,为何会随意答应参加自己的婚礼,她说要等他纹了身,他们才是纹身师与客人的关系。纹身姑娘独自安静的来,独自安静的离开,总是一道绚丽的彩虹。陈青与哲顺并肩,看着纹身姑娘离去的背影说“她叫纹身姑娘吗?名字呢?不过她真是个姑娘,你听,她的祝福多么纯净而憧憬。即使哲顺不是她的朋友,不是我们,她若参加婚礼,也定会如此祝福。”哲顺不解“她不是祝福我们吗?”陈青推动哲顺因酒变得沉重的头“当然是真诚的祝福哩。说出她心中憧憬婚姻幸福美丽的期许,祝福我们。”哲顺模糊想到,小时候湿漉漉的坐在角落里拔牙的纹身姑娘,还有那本《飘》,那个让她留下尖牙的男孩,偷书的人。“嗯!她是个冷漠而古怪的人。”这天,收到了许多人的祝福,也有冷漠的纹身姑娘的祝福,哲顺拥抱着陈青,得意满足,再短暂想起离开的纹身姑娘,哲顺记得她的冷漠,却不再为纹身姑娘的冷漠生出一股憋着的气。哲顺记得婚礼现场角落里的纹身姑娘,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对所有不认识的人都冷漠着呢!比自己感到的冷漠还要冰凉许多。   婚后不久的日子,哲顺变成活灵活现的人,像个调皮可爱的孩子,常有嬉笑捣乱不安分的蔫坏行动,陈青一旦盯上哲顺,深深迷恋起来,痴痴傻笑,很难移开目光。而哲顺适应这样的自己,似婚姻带来的是逆生长,将时光从时钟里反方向按弄,把自己从久长的学习生涯,学习后的孤注的努力工作中拉出来,放到童年男孩哲顺的日子。哲顺懂得没有理由的欢笑,得到真正心灵打破无形枷锁的自由,这突然改变的过程中,哲顺懂得陈青的存在的意义,懂得陈青从高高在上的上司变成一个乖巧小女孩的意义。也突然懂,栏杆上的纹身姑娘,仰着头看蔚蓝的天空,总像一只飞鸟。意味着懵懂的成长,终于有了灵魂的痕迹。逆生长带来的幼稚,才使哲顺赞同自我的成熟。哲顺为此感到满意,存在于对生活的清醒,清醒后感到真实,也来自于纹身姑娘的友谊,不再冷漠,像熟识多年,近来相见的老友。   这样的改变得益于陈青,显然女人的第六感神秘莫测,对于其他女人可能存在的危险性有绝佳的命中率。多数时候却简单到幼稚愚蠢的程度,这从陈青认定纹身姑娘得到认证。她比哲顺更多地想到纹身姑娘,并对名典小屋好奇无比,闲聊的时候拉着哲顺的手询问“就叫纹身姑娘吗?多好听的名字。她看起来好可爱,纯洁而单独。”哲顺只知老人们在桥头叫唤纹身姑娘为纹身姑娘,从没听过姓名,对陈青肯定的点头。陈青双眼带着向往,似也希望自己不叫陈青,而有一个同纹身姑娘一般美丽简单的名字。哲顺捏住陈青鼻子,发笑,问“为什么说她单独呢?”陈青用嘲笑愚蠢的眼神俯视哲顺,得意回答“一个人生活,应该有个哀伤的故事,但她一点也不孤独。”哲顺说“本该孤独而不孤独!”陈青满意点头“所以单独。才能成为一道绚丽的彩虹,或是一只自由的飞鸟。”   陈青的第六感肯定纹身姑娘,继而产生了强烈的好奇,留下了绝佳的好感。为此,陈青先拉着哲顺以道谢为由来到名典小屋。知道纹身姑娘原来是个纹身师,陈青自是拒绝在身体上纹身,她或许会觉得纹身,就是古代女子在身上刺青,女子必须是青楼女子,忍痛咬牙,半□□着身体刺青,留下些哀伤可怜的故事。这显然不符合陈青对于自己,对于此刻拥有的生活的定义。但这也不妨碍陈青对纹身姑娘的崇敬,大概来自于纹身接近于被大众认定靠近幽暗诡邪的艺术形态,而纹身姑娘,一个人一个小小的名典小屋,静静地做一个技艺娴熟的纹身师,这就有了挑战的味道。同为女人的陈青也是有自己事业的女强人,但正是由于事业,由于努力的工作在人海之中,才感到并向往纹身姑娘安静的遥远,挑战的是一个人的单独,这需要莫大的勇气。如果一条轻柔的小河,流过繁华的喧嚣都市,河岸里排列整齐的明光灯柱,而不是随风垂落的万枝柳条,还能总是清澈清丽的吗?定然会携带都市的垃圾与烟尘,河水昏黄而繁杂,不只有河水与浮沙。名典小屋前的河水,从都市外流进来,流到这里,虽还不昏黄,却已可见繁杂,河水下的河底,摇曳的不是碧绿的水草,而是乌黑的落尘制随河水流向倾斜的糖葫芦串。尽管如此,陈青看到纹身姑娘常坐在栏杆上,仰着头,迎着阳光。陈青随哲顺见过纹身姑娘,道谢后与纹身姑娘静静喝纹身姑娘煮好的咖啡,然后离开。后来,陈青撇下哲顺,空闲的日子常一个人前来名典小屋,与纹身姑娘成为说笑的朋友,这才可怜被扔下的哲顺,在更后来一些的日子里,带上哲顺同往名典小屋。哲顺成为纹身姑娘的朋友,在陈青之后。纹身姑娘不再冷漠,却没有太多的话语,应证了陈青的第六感,她是单独的,活在一个自由的世界。而作为朋友,有了朋友的熟识,哲顺与陈青都确认纹身姑娘的自由,她向往自由,也真正的自由,却单独的活在一个自由的世界,这样看来,纹身姑娘的美丽,应当是凄美。即便单独绝不是孤独,没有哀伤反而有从容的微笑,与凄苦似相距遥远。哲顺默默打量栏杆上的纹身姑娘,她活在的自由世界,她的灵魂处在一个别处的世界,不与这个真实的世界接轨。   所幸一切都好,他终是成为她的朋友,如果她的灵魂在世界之外的世界,那他们,他还能将她拉回来,重回正轨。哲顺窃喜,大概以为自己拥有这份拯救纹身姑娘的使命。    ☆、第 6 章   纹身姑娘从桥头拉起醉酒的老头,灯光里颤颤巍巍的走。这个夜深,醉倒的老头停在桥上,纹身姑娘对小楼高喊,喊亮了小楼里的灯,却喊不来小楼里的人。那个平日嬉笑的老太婆,站在窗口,默默看着纹身姑娘扶走老头。纹身姑娘看到老太婆,她冷冷的样子像没看到他们,大约如温和气温里没融化的冰。纹身姑娘发现老头,不能任由老头靠在冰凉的桥头。她知道老太婆的冷,带着杀意。何为杀意?由于愤怒而想要杀死一个人的意境。老太婆想要杀死谁呢?纹身姑娘想“大概想杀死自己这个惯坏老头的姑娘。”那后来没有人继续纵容老头,他总倒在桥头冷清怎么办呢?那这道杀意,就把老头也一并杀死吧!这可不是个凶恶的态度,对于慈祥和蔼的老太婆,纹身姑娘知道她的杀意不是凶恶的,恰恰与凶恶相反,是善意。无可奈何的善意,对老头的无可奈何,对纵容者与被纵容者的无可奈何。小楼里的灯一直亮着,纹身姑娘坐在夜深的栏杆上喝酒的时候,老太婆默默的注视着纹身姑娘,或是她的名典小屋。这一个点上,俩个人都是普通沉默的守护者,面对无可奈何的美好与珍贵。   随后,纹身姑娘回小屋,听到小楼传来窗户重重关闭的声音,从声音的沉重与持久不散判断,窗户上的玻璃碎了。老头在椅子里拉长呼噜,稀疏的眼睫毛微微抖动着。   纹身姑娘煮好了黑咖啡,将个被子摆在老头正对的桌上,轻轻拍打老头光秃的头顶说“总得想个办法回去,老太婆睡不了,你借着酒性也睡不了。”老头仍旧拉着呼噜,纹身姑娘也不催促,翻开桌上的《飘》到第一页。昏黄的灯光停在老头扬起的脸上,即使灯光不够明亮,也大概能刺痛他的眼皮。老头缓缓从椅子里坐起来,喝了一口暖暖的咖啡醒了几分酒意“丫头,为难你了。”他愧疚说,说完默默又喝一口咖啡,将杯子紧紧握在手中,受了些凉变得僵硬的脸渐渐柔软。纹身姑娘替老头加满咖啡,摇头苦笑“都相互依靠着走过了大半人生,使坏也懂得了分寸。”老人羞愧回答“这可是为难的事,老太婆吧!我可珍贵她了,可我也真爱酒,没有酒睡着不踏实,可老太婆不爱酒呀!还深深的憎恨。我只好偷偷喝点,在她睡着后。偷偷喝点。”他说的话纹身姑娘听了很浪漫,俩个老人的岁月在纹身姑娘严重就像是俩个孩子闹腾着用泥捏了个房子,吵吵嚷嚷的就决定了,这房子里以后谁是丈夫,谁是妻子,多久会有一个孩子。不时这些对于以后的懵懂思考出现了分歧,孩子中的小女孩扭开头生气,男孩子慌张的安慰。这样想着,突然泥房子里真的出现了孩子,孩子的孩子。俩个老人仍旧看着泥房子胡闹,吵吵嚷嚷不断。纹身姑娘微笑起来,不怀好意的盯着老头“都逃了那么久,早该掌握了她的弱点,说点好话吧!”老头匆忙放下杯子,从椅子里跳起来,嚷嚷道“这可不行,绝对不行。我回去桥头睡着。”“为什么呢?”纹身姑娘头一次见老头如此认真的样子,好奇的问。老头挠挠头,羞涩回答“上次老太婆逼我写下军令状,再偷偷出来喝酒可以,但不能醉了。特别不允许醉倒在桥头,若是丫头你再次朝小楼里夜深时呼唤,我就不能回去。”这多有趣!纹身姑娘开怀笑起“这话铁定说的多了,你回去吧!”老头连连摇头“老太婆同我约定的不多,但一旦约定就不能违反。”   “不然怎么样呢?”嬉笑中的纹身姑娘无比好奇。   “上一次她拿了把刀站在门里,我从她身体留下来的空隙里往屋子里钻,一刀下来我头就秃了。”   “这不是很可笑吗?多有趣!”   “我有几日没偷出来喝酒了,老太婆防备着!昨天见她回来的时候买了把新的刀。”   “以前也用刀,这夜也不怕。”   “不,以前家里用的是菜刀,昨天老太婆买来的刀是大砍刀,砍牛骨如切菜的大砍刀。”   纹身姑娘笑弯了腰,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只顾着欢笑,忽视了椅子里酒醒完的老头,老头苦着脸,陪笑时像要哭出来。   “铁了心不回去了?任由老太婆开着灯,等在沙发里?”   “不敢去啊!老太婆是个急性子,生气像点炮仗。我只好忍着点,让她可怜的一个人在家里生气。不然我回去,她一牛刀下来,削了我耳朵,隔日气消了,又该久长的责怪自己。”   “怎么办呢?”   “今夜不回去。”   “什么时候回?”   “明天试试。”   纹身姑娘既然纵容老头,也就不再为难。老人默默喝着纹身姑娘加满的咖啡,愁眉苦脸。纹身姑娘夜深了也不急着休息,愣愣看着桌上翻开一页的书。   半晌,老头艰难对纹身姑娘说“要不,丫头以后你就别管我了吧!”   “我想想!”纹身姑娘忍不住笑着回答。   老头说,艰难的说“只好试试不喝酒。这日子多难熬啊!”   “不能让老太婆给你自由吗?”   “老太婆可珍惜我呢!喝酒伤身,特重我这样风烛残年的老人,我又怎么能为难她。”   “那她可真正的为难着你呢!”   “这不一样的啊!就像我们这些老家伙喜欢你,才总是说大道理开导你一样。老太婆喜欢我,才不让我喝酒。”   “这么大年纪了,与我说起来不肉麻嘛?”   “这可是正派的事,怎能无端肉麻?爱情又不是年轻人的专利。”   “那怎么样?”   “当然年老了也得继续着啊!能多活几年呢!将这爱情爱下来,等死了可就不记得这个珍爱的人了。”   “活着的时候一定爱着吗?”   “那当然,你看我多畏惧,可也担忧这她一个人在家里生气找不到人发泄。而她呢,定拿着牛刀等着我,说不好是非砍我不可,可也肯定担忧着我今晚是不是要在桥头度过。”老头得意的笑,摆明了对纹身姑娘的炫耀。   纹身姑娘看着桌上的书出神,疑惑的问“活着定不能忘吗?”   老头这才看出纹身姑娘的冷淡,犹豫了一下回答“能!”   “怎么办呢?”   “使你对他的苦恼而苦恼愤怒,这时他对你的苦恼愤怒而愤怒。”   “这就忘了?”   “忘了!彼此只剩下愤怒,愤怒责怪怨恨。就不再了解彼此,忘了互相,只记得曾经的样子。”   “那也没忘。”   “忘了,你不记得他,他可不是曾经的他。”   “老头,回去吧!”   “绝不。”   纹身姑娘收了茶具,老头不肯在纹身姑娘的床休息,固执的躺在椅子里。纹身姑娘给老头加了床被子,关了灯。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接近午后。老头扭曲在椅子里,睡得正香甜。打开小屋紧锁的门,拉起厚重门帘,阳光落在纹身姑娘脸上,她张开手,舒气。   休息的日子,从繁忙的工作中解脱出来,陈青照旧领着哲顺前来名典小屋探望纹身姑娘。陪伴她,也寻求她的陪伴。纹身姑娘煮了咖啡,在小屋外摆好了桌子,杯子摆好加满咖啡,将椅子里的老头叫醒。四人围着桌子坐下,享受着温暖的阳光。老头不时偷偷瞧着桥头,没有喝咖啡。正巧陈青闲聊,开头询问纹身姑娘是否吃过午饭,纹身姑娘看一眼小心翼翼的老头,离开小屋,不久回来带来饭菜,大盒牛奶。陈青拒绝说午饭已经吃过,纹身姑娘替老头收了被子,倒满牛奶,留下自己的一份,将饭菜分给老头。陈青也不拘束,自然与吃午饭的纹身姑娘闲谈,问及纹身姑娘纹身生涯中难忘的故事,纹身姑娘回答是那个纹奶的女人。陈青听到这回答,惊奇不已,一口嘴中的咖啡差点喷满哲顺全身。哲顺淡定许多,却也忍不住微微惊奇。全想不到纹身姑娘对于纹身的艺术追求,极难忘者竟会是一对奶。适时提到这点,哲顺假装目光游离,看了看陈青胸前,又看了看纹身姑娘的胸前,只记得一个黑夜里,栏杆上黑乎乎的胸膛。吃完饭,纹身姑娘对老头挥手,在陈青惊奇的目光中,老头委屈的放下筷子,显然不肯走,或是畏畏缩缩的不敢走。哲顺自是知道纹身姑娘的冷漠,静静看着,陈青却不忍纹身姑娘这样对一个老头,拉住纹身姑娘挥动的手说“你不能这样,老人家还不想走。”纹身姑娘咯咯笑起,回答“我可不能留着他的。久了些,会让着俩个老家伙不那么可爱的。”   这样说,陈青感到迷惑,哲顺也莫不着头脑。久了些会怎么样呢?先前分明见到老头在椅子里睡得多香甜。那不是已经很久了吗?   正在这时,老头频频观望的桥头,来了冷冷的老太婆。她不仅冷冷的,而是冷厉的,冷酷的。陈青与哲顺不认识老太婆,被她一身寒冰一样的气息震慑。哲顺依稀记得,知道纹身姑娘叫纹身姑娘,正是这个老太婆在桥头与纹身姑娘招呼,这记忆虽然短暂而模糊,哲顺仍旧肯定那时看到的老太婆是个慈祥老人。   “怎么办?”老头精彩的一个弹簧动作从椅子里跳起来,半蹲在纹身姑娘身后。当前赶到面前的老太婆手里抬着刀,老头说老太婆才买的牛刀。刀应该太沉重了,老太婆一只手拿不动,所以用双手抬着。纹身姑娘总是淡然,此刻也不敢直面老太婆,尤重老太婆手中的刀。“不然,你就把头伸过去,置之死地而后生。”纹身姑娘抖着肩。老头一声哀叹“她正是生气的紧要关头,会砍的。”   “纹身姑娘,你总是惯着他,这次我绝不放过,你要是再让他躲着,我老太婆就先砍你。”老太婆带着杀气而来。   纹身姑娘乖巧起身,将椅子拉开距离桌子很远的距离,并示意陈青与哲顺也离远点。老头已经钻进了桌子下,抱着头颤抖。陈青与哲顺没见过如此震撼的画面,俩人一同瞪大眼,看着凶悍的老太婆,也看着咯咯笑得开心的纹身姑娘。老太婆将刀放在栏杆上,走来把桌子搬进小屋,重新抬起刀,狠狠瞪着蹲在地上不肯抬头的老头。   “我定得砍你一刀,若你这老骨头不死,就算了,死了也算了。”   “我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所以我拒绝。”   “总好过你不知不觉的冻死在桥头好。砍死你个老家伙,我起码哭的畅快,不用看你死在桥头哭得委屈。”   “都快老死的人,咋总是说死死死的。我不死,回家睡一会,你就当我死了那么一会儿消气吧。”老头试探着起身,谄媚的笑。   “我得给你一个教训,纹身姑娘也是。”老太婆急火攻心,经过一夜冷静没有平淡反而变得不可阻挡。说着,已然抬起刀,对半蹲的老头肩上砍下来。老头没有躲,愣愣的看着因为怒火面容都扭曲的老太婆,浑浊的双眼流下后悔的老泪。   纹身姑娘住进医院,受了无端牵连。   老太婆一刀砍下来,是要把老头砍成俩半的,但老头只顾看着切下来的刀锋,不舍的看着老太婆已经苍老枯萎的容颜,忘了躲。或是感到老太婆为自己的担惊受怕,心里愧疚,懊悔,或是想着这样死了也就算断了不能喝酒的难熬,也断了老太婆的担忧。总之,老头没有躲,迎着刀流下老泪。陈青与老太婆一同惊叫起来,显然他们都没预料到事情眨眼就将变成鲜血喷洒的画面。老太婆看到了老头的一颗老泪,老男人的眼泪也能如珍珠般晶莹,似乎此时刺眼的阳光也不能全部遮掩星辰,那真是老头的泪。老太婆双手放开了沉重的砍刀,但刀已经落下来,无论老太婆扶住刀用力砍下,还是放开刀任它自由下落,都将砍中老头,将老头劈成俩半,一半乖巧听话会被留下,一半叛逆捣乱的会被抛弃。他即将被砍中,为偷酒喝付出让老太婆伤心绝望的代价,他的生命。纹身姑娘正咯咯笑着,她看着老太婆与老头,多欣赏他们犹如稚子的胡闹,不料刀就真的落了下来。陈青与老太婆惊慌失措哀叫着,哲顺还没从先前被老太婆气势震慑中醒过来。   纹身姑娘咯咯笑断了,起身时拉翻了椅子,椅子摔出栏杆,在花草里滚了个圈,停在河岸边上,四脚朝天。纹身姑娘抬手去抓那把无人掌控的刀,刀太沉重,没抓牢,仍旧往下落。她本能将自己盖在老头身上,手臂扭曲着从身前绕过脖子,还拉着刀,刀落在她背上,劈开她绚丽单薄的衣衫,眨眼就流出来一条,沿着刀口劈开的,衣衫裂缝的血痕。陈青将哭叫提高了几十个分贝,老太婆捂着嘴恐惧后退。哲顺看到纹身姑娘后背裂开的衣衫,血痕被衣衫绚丽的色彩遮掩住小部分,切开的皮肉像一张坏笑的大嘴,刀从她身上掉落,哐当一声落在地面。   她背上的皮肤,如嫩花般洁白,洁白如雪,被鲜血染红。哲顺悠悠想到:这大概就是她的挚爱,在她空白的皮肤上,留下一条血红的伤痕,作纹身。   蔚蓝的天空,自由的鸟,许多只连成一字,从高空划下来,划过安静的河面,一声齐鸣,飞便回高空蔚蓝与清白交接的地方。   “纹身姑娘……”她倒下前嘴角因为笑容,有一个美丽的弧弯,弧弯上一寸,有一个浅浅的酒窝。纹身姑娘懒懒的倒在老头背上,这时,她听到有人呼喊“纹身姑娘”,不知道是不是在呼唤她。总感觉背上有股撕裂的疼痛感不停传来,眼皮比平日睡前沉重许多,留下一条缝隙,看到秃顶光亮的头,随后一张苍老担忧愧疚的脸,她像呼吸般轻柔的说“老头,别胡闹。”   哲顺与陈青轮流在医院照顾不能随意动弹的纹身姑娘,事实才证明了她的单独,余下他们不提,单独的纹身姑娘没有一个朋友。当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无人知她受了伤害,也就无人前来照拂,让俩人无奈的是,纹身姑娘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说不提起朋友,才不会让人担忧,余下的自己,无论是去远方了无音讯,还是飞向天空真正自由,好的坏的,都自己静静的像喝一口酒,微微的醉,不让人担忧。   她说“没有人应该为我的快乐负责,但我应该为他们的悲伤把关。至少,不要为我而悲伤。”   她说“飞鸟被关进笼子里不是悲伤,还能自由的翻跳歌唱。只怕被抓在手心里,展不开翅膀。”   陈青沉默看着她微笑的脸,像一条流进石洞里的河。   哲顺眼见纹身姑娘受了刀,感到担忧,慌乱。但此时纹身姑娘没有太大危险,还能傻傻的笑,哲顺愤怒起来,在有陈青陪伴的时候,无法压制这股怒意,低沉的嗓音责问“那你呢?”   纹身姑娘回答“若我是飞鸟,一只自由的飞鸟。则像笼子里翻跳歌唱的鸟,被紧紧的握在手心里。”   哲顺默然,拍打着纹身姑娘身旁的病床空当处,质问“《飘》呢?”   “我从来没有读完它,第二页也没读到。”   “挚爱的纹身呢?”   纹身姑娘不回答,将侧身躺在床上的自己翻了身,趴着。医生做的包扎,洁白纱布染成红艳艳的丝带。陈青拉住愤怒显得狰狞的哲顺。哲顺摆肩,以此甩开陈青的手。陈青看一眼纹身姑娘被子里仰起来的脚丫,转身离开病房。   哲顺转眼是泄了气的气球,软软坐在病床边,拿起床边桌上的书,翻开到最后一页。   “那时我就经受得住一切了。明天,我会想出一个办法把他弄回来。毕竟,明天又是另外的一天呢。”   她一定看完了这本书,所以总是咯咯笑着,常掩嘴笑,偶尔不掩嘴。因为她知道她经受得住一切,而明天永远是另外的一天。   泄了气的气球,被火点燃后烧成灰,拌了水在白纸上画了一个圈,开始是圆的,结束也是圆的。   “你读过,对吗?”   “什么?”纹身姑娘偏着头,看到哲顺手里她珍爱的书,翻开最后一页,从书壳的另一端打开,像翻开了第一页。“没有,我不喜欢这本书。”   “没读过,为什么能不喜欢?”   “你若恐高,也绝不会因为恐高而不站在高处看美丽的风景。”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纹身姑娘。”   温柔如水的陈青,她的小河流进了冬天的荒漠里。一半渗进荒漠里无行踪,一半在荒漠里寒冷结了冰。桌上摆着一张揉皱的白纸,再被拉的展开,白纸皱褶的纹路如白纸上散乱的画,线条张扬而凌乱。陈青找到这张被丢弃的白纸,仔细察看,白纸上的花纹来自于名典小屋的墙壁,花纹掩住的脸,仅存的双眼可见纹身姑娘微笑时清澈的眼球。   “哲顺啊!你说你画不好。”   哲顺倒在床上,被子压住头。当陈青有了比纹身姑娘的冷漠更凌厉的冰寒,哲顺没有憋着一股气。只是浅浅感到自己有些疲倦,需要睡眠,不能傻傻的笑。陈青将白纸揉成一团,扔出下起雨的窗外,洗完舒适的热水澡,□□躺在哲顺身旁,手臂,大腿压在哲顺背上。   像洗白了的莲藕,安放在白色的盘子里。   第二天,陈青挽着哲顺的手,午后休息时间赶来医院照顾纹身姑娘。到了病房,老头与老太婆都在,纹身姑娘倚在窗台上,安静喝的稀粥。陈青交代纹身姑娘好生养伤,小心照顾自己后一个人离开医院。哲顺在老头身旁坐下,三个人的重量似乎压弯了病床横杆。俩位老人应该在先前与纹身姑娘谈了话,坐在病床上笑着,很慈祥,没有伤了纹身姑娘的愧疚,默默看着床边喝粥的纹身姑娘。哲顺同俩个老人坐着,与他们是陌生人,但不妨碍目光交接时,俩个老人善意的笑,哲顺回以善意的笑。   当然这只是在一同等待纹身姑娘安静喝完稀粥无聊的无声交谈,短暂而稀少。剩余静默的时间,哲顺总看着窗外,窗外是什么风景?蔚蓝的天空,几只飞鸟?哲顺没看到,偷看纹身姑娘,有正当理由的偷看,这全得怪罪纹身姑娘站在哲顺看往窗外的路上。她总是一只鸟吗?被人握在手中的鸟!   如果她是一只鸟,而不是一个人……哲顺逻辑严密的推测着。昨夜陈青做了整晚的白色莲藕,僵直度直追坚硬木块,哲顺一直躲在被子里。就这样,为了迎接陈青久违的咆哮,像受伤的猫发怒,推下悬崖边的巨石,砸下来,压扁一个叫哲顺,心里藏着一个女人的男人,将他压扁,碾成肉泥。可并没有变成那样子,陈青做了太久温柔如水的女人,或许习惯成就了新的本能,她不再懂得如何像一个高高在上的上司一样,肆意的发泄自己的怒火。她还是一只猫,却绝不是山崖上发怒的猫,而是躲在竹篮里,一双眼睛闪着精光,楚楚可怜看着冷冷坐在一旁安静主人的猫。   她形容哲顺“你真是个奇怪的生物。”   “为什么是生物,不是植物,不是动物?”   “我是一只猫,猫有眷恋性质,跑远了就会感到孤独。而你是一种生物,我是一只猫,这样,无论多么讨厌,我是一只猫,你就可能是青翠的竹叶,我忍不住挠你嬉戏,可能也是只猫,我能趴在你的肚皮上午睡,可能是渺小到肉眼无法看到的细菌,我呼吸进来,把内里对你的讨厌都挤出去。你看,我是一只猫,你是一种生物,我总不能离开你。”   哲顺从被子里出来,将在身旁感到孤独的陈青拥紧。房子里留着一颗灯,灯光穿过门框从地面透进来。是的,陈青是一只猫,像莲藕一般洁白而僵直的猫,只留下一对双眼,看着房门的光线,反射着四散幽冷的光华。来不及思考安静中的陈青一身诡异气息,哲顺愤怒的是一夜反复纠缠都不能将纹身姑娘从脑海里推出去,她的笑脸在循环播放着,黑乎乎的胸膛像乌云堵满天空,后背鲜红的伤痕,像划在他的心脏之上。   哲顺赞同陈青的话,是一种奇怪的生物。陈青抚摸着哲顺胸膛,似与她无关的说“只有一种奇怪的生物,才会不懂心,或者没有心。你看,哲顺这就是你的本质,你不懂心,或者没有心,也就不懂爱情,或者没有爱情。你爱我吗?是的,你爱我。哲顺,你因为爱我而变成一个孩子。可是你不懂心,不懂爱情,它是多么的骄傲而自负,高高在上的容不下第二个人。而哲顺是奇怪的生物,容得下第二个人。也或许只是因为不懂心,所以类似于容得下第二个人,她叫陈青。”哲顺渐渐感到疑惑,陈青像启蒙老师,将他从黑夜里拉出来,走进光明中,可是他抬头,太阳就在头顶,却仍旧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一种生物!那更应该是形容一只单独的鸟。她活在与这个世界不交接的世界,就不会是仅仅属于一个世界的人,变成了一种生物。“可即便如此,为何总盘旋在我心头。我如果是如她一般的某种生物,一只自由的鸟。却又为何欣喜于成为一个女人的丈夫?同她一同安静沉默哀伤,同这个女人一同胡闹从容欢笑。”   如果男人与女人之间只能留下爱情这一份牵连,那是悲伤刻成的深刻证明,还是欢笑留与书页的平淡谱写?如果爱情的过程是一个男人迫不及待,不顾一切的娶一个女人为妻,结果是一个家庭,那这个结果应该欢笑才能结果,悲伤反而导致湮灭。   “如果你是一只鸟,我该如何放下鸟的悲伤?”哲顺很苦恼“竟像只是一抹同情她的单独微笑,却要我如她一同隐藏着难以隐藏的悲伤。。”   纹身姑娘喝完粥,脱离安静,欢快的笑。拉起俩个老人的手,严肃的说“总得让人省点心,不要总是胡闹。”老太婆连连点头答应,老头也点头承诺。纹身姑娘满意俩个老人的乖巧,转而对哲顺说“回去吧!工作很重要,还有比工作更重要的事,我总能照顾好自己。”   纹身姑娘住院一周,背上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她坚持离开医院,理由是:医院是一处堆积苦痛,不见骸骨的墓地。   陈青与哲顺前来陪伴,安慰她“也能驱除苦难,留下生命。”   她却冰凉起来,坐在病房角落的凳子上,怀里抱着书,说“留下来的生命,享受许多幸福,也遭受更多痛苦。谁也不能活在幸福里,只不过隐藏着痛苦。多么虚假。”   陈青为此感到担忧,握紧她的手说“你不能否定生命存在的意义。”她突然开心起来,嬉笑着回答“生命真的很珍贵,我否定的,是生命不得不遭遇的恶意。即便你对恶意选择遗忘,它也真实的存在过,存在着。”远远的看着她一个人的时候,自由微笑。近前来,走进她,成为单独的她仅存的朋友,陈青才看到她的单独近乎于枯寂,对这个世界存在着恶意,似乎她眼中看到的一切,只留下美好的希望哗哗流去的匆促。陈青想“她应该偷偷往脸上纹过一片纹身,一张总是温和的笑脸。”   回到名典小屋,陈青把纹身姑娘压进被窝里,严厉叮嘱她不能自由任性,她乖巧的点头答应。夜晚,哲顺放心不下,独自一个人来到名典小屋,小屋的门帘卷起,灯光从小屋里漏出来,链接小河折起的月光。纹身姑娘坐在栏杆上,提着个硕大的瓶子,没有遵守与陈青的约定。小屋前,飘起悠扬的口琴音,轻悠悠的,似是夜空月前那条拉长的银白色云带。纹身姑娘随着悠扬的口琴,摇头轻唱,像是欢快的精灵,更像是哀伤的精灵女王。哲顺看到栏杆上多了一个吹口琴的男人,在纹身姑娘身旁,桥头灯光拉长纹身姑娘在栏杆上留下一道阴影,让男人与黑夜融为一体。他像优雅的诗人,船头仰笛,笛声悠悠,纹身姑娘从飞鸟的队伍里停下来,停在他的船头,叽叽喳喳,附和他的优雅,他表现的孤独。   哲顺感到心里憋着的气,与往日的疑惑不同,他懂得此刻这股气为何而来。不记挂陈青的妻子身份,不担忧陈青若见这股气会怎样哀伤失落,他想如他对那个男人憋来的气,因为男人身旁的是纹身姑娘,陈青也将对纹身姑娘有这样一股气,因为遥望纹身姑娘的男人是哲顺。自己珍贵不能拥有,而眼见别人拥有的嫉妒与失去。来自于人心定有的占有欲,谁也不能豁免。口琴吹完一曲哲顺从未听过的曲子,男人在栏杆上点了烟,吸了一口,将烟雾吹出,绵长的拉出沉沉吐气的回响,哲顺在桥头坐下,正对着桥头的灯光,与偷酒喝醉倒在桥头的老头。   男人问“生意还好吧?”   “嗯!总是好的。”纹身姑娘回答。   留下了一阵沉默,安静,听到夜风吹起纹身姑娘的长发,摩擦发出丝丝的轻响。   “对不起!”男人说。   纹身姑娘咯咯笑起来,笑声回荡开,如栏杆外小河里回散的波纹,清浅舒适,笑声里的轻快,就是咯咯笑容本身。   “这次来会很忙吗?”   “不忙。一个人来的,离开的久了,想回来看看这座熟悉的城市。陌生的城市容易让人觉得冰冷,孤独的时候连一个熟悉了,习惯了的角落都找不到。怕忘了温暖的样子,我回来看看。”   “人是适应性极强的生物。喜新厌旧,念旧烦新,都会很快适应到自我舒适的度。我想,没有人能真正长大的,总有孩子气,调皮捣乱。不同的是,有的孩子比较安静,有的孩子比较好动。”   “我们已经争论了许多,早该厌烦了。”   “嗯!喝点酒吗?”   “我想在这里静静坐一会儿。”   “不离开,我有酒。”   男人点头,纹身姑娘取来杯子,大酒瓶子。   “会很疼吗?”男人放下口琴,喝口酒润润嗓子。   “应该很疼吧!我只顾着笑,忘了大部分,不过应该是很疼的,笑的时候眼睛里有泪水呢!不过我忍住,没滴下来。”   “只是个女孩子,不该有男人的勇敢。吵闹里没有对错,真有人得用刀发泄怒意,你该放任的。释放掉的怒意也就是怒意,若不释放,积攒起来会变成怨恨,变成恶意。”   “那可不行,胡闹就好。怨恨和恶意,也不能瞬间让俩个人陌离,若带走了生命,就生离死别了。俩个老家伙对我好,我得护着点。”   “岂不是说你是家长?”   “对呀!我可远比爱胡闹的他们懂事多了。你会不会赞同,人老了的时候,其实与出生的时候同样,思想都特别简单,幼稚可爱。”   “没思考过。”   “因为看透繁华,只珍彼此,已无所求啊!”纹身姑娘说。   “要不,离开吧!”   “离开?去哪里?”   “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   “我的确是躲在名典小屋,渐渐等在这里,现在守在这里,以后应该会住在这里。”   “这屋子太小了。”   “一个人足够宽敞。后面是一个人的家。”   “我没有勇气说第二次。”   “同你去,找一个新的屋子躲起来,等着。就像以前的日子,我有些倦了。”   “我可以常见你,如果你感到孤独。”   “原溪啊!”   “嗯?”   “你离开了,我仍旧记得你是可爱的原溪,永远也是。”   “给我一个机会。”   “是爱情吗?还是愧疚同情,还是念旧,念旧里放不下已经成为记忆的美好,想重演,为了离开后找不到的单纯快乐?”   “我爱你。”   “纹身姑娘吗?”   “纹身姑娘也罢!这不是个错误,世界在给我诸多成功的先例。你总能看到家里的男人与妻子互相微笑,离席后换个人拥抱。”   “多有诱惑力啊!原溪,我想活着,为了一份干净的,独一的爱情。你看,我一个人也过得很好,在与记忆里那个叫原溪的男人的爱情里,多像只自由的飞鸟。”   “可是我没有。”原溪苦涩说。   “你不能如此选择。你爱过一个人,将她放下,爱上另一个人,之后,你还可以将她放下,爱上另外的另一个人。但你只能往前,不能回头对放下的人说我爱你。为什么呢?放下的人变成回忆,回忆常常会诡变成让人眷恋的美好,你应该小心防备,提醒自己看到了假的美好。你若把现在的爱人与回忆比较,得出你爱的人在回忆里,那就是个错误。不是爱情,是你对更美好的贪婪。爱情是独立的吧!不是习惯,不是对比,从不需要用你后来才以为是正确的曾经之人应证此刻拥有的人是否正确。原溪啊!我们曾拥有,却都不懂,爱情不分黑白,混淆对错,荒唐才是原味。”   “我正荒唐的,想要带你离开,去有我的城市。”   “你说,这行为不是错误。而荒唐,多半被世界认定是错误。”   “原溪,你走。”纹身姑娘回小屋拿出《飘》,仍旧只翻开第一页。“我们都没读过它,白天,有个人翻开了最后一页,说它写着,明天又是另外的一天。另外的,不一定是新的。”   原溪放下手中酒杯,接着抬手将酒杯与酒瓶扔进小河。纹身姑娘把书放在怀中,扬起手浅浅喝了一口。原溪张嘴咬住口琴,口琴发出“呲啦”刮过耳膜的急促声响。原溪倾斜着靠在纹身姑娘身旁,双臂拥紧她的腰间,埋头不让人看到他男人的眼泪,纹身姑娘抚摸着原溪的短发,说“没事了,总会好起来的。你是个可爱的男人,我仍旧爱着你呢!还能很久很久。”   他说“你应该冷漠嘲笑我,高高俯视我,厌恶责骂我。看看我的生活,从没有得到如我假想的,离开你就能得到的美好的一切。”   “不是这样的,我爱你,很久很久。”    ☆、第 7 章   “很久很久是多久呢?比长久更长到另外的明天?永久吗?你爱原溪,永久的。”   “是的,原溪!原溪是一个人的名字,即使名字代表人不是。”   原溪收了口琴,将纹身姑娘从栏杆上抱下来,放在小屋里的椅子上。哲顺默默听完他们的话,心中仍然是那些愤怒的火焰,但不能让火苗烧出来,还得小心谨慎无缝隐藏好。从桥头跳进栏杆外的花草里,蹲着挪到小屋门正对的方向。纹身姑娘趴在椅子上,褪去了绚丽的衣衫。包扎的纱布正像文胸一样,缠住她的胸膛后背。原溪用剪刀剪开纱布,纱布掉落在椅子里,纹身姑娘并不肥硕的胸膛像粘了一对桃子,灯光不够明亮,哲顺仍旧只看到黑乎乎的一片,没有她后背洁白皮肤的样子。原溪提着个瓶子,瓶子里装的不是纹身姑娘常喝的红酒,而是清澈的白酒,烈酒。烈酒从瓶子里倾倒出来,冲洗她伤痕处仍然鲜红的血迹。   “你是个多怕疼的人!”原溪默默注视着烈酒流过伤痕以外纹身姑娘光滑的后背,空出的手掌停在空气中,离那皮肤只有一个手指的距离,来回晃动着,似温柔的触摸着。   “那是假装的,小小的时候就能独自拔牙了呢。”纹身姑娘湿漉漉的,看着门外的月光轻笑。   “你对我假装怕疼,对自己却假装不怕疼。我又不是傻子。”   “真的不怕疼,后来桌上的木马掉下来,砸了手,五个手指都像断了,被人当木偶一样用线绑住,拉一下手指就动一下。你想啊!手指是一只笔直的铅笔,这时突然被折成三五截,用胶布简单的连起来,掉在桌子边当风铃一样摇晃。中间可还隔着间隔呢,不是完整的铅笔,铅笔芯都从木渣里漏出来,就像手指骨从皮肤里穿出来。我举起手,愣愣的看着,看被木马砸中的手,就像看一件不懂它美丽的艺术品,疑惑不已。眼眶里是没有泪水的,不然我又怎么能用眼球展现迷惑呢?”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走之后,回来之前。我见到你可开心了,就像命中注定你是拯救我的人。你来了,我就得微弱一点,怕疼,你就会温柔的对我说,不要怕,有你在。这样,我就开心许多。”   “现在也可以,我又回来了。”   “原溪,你得走。从我这离开,回去。”   一瓶酒倒完,纹身姑娘背后凝固的血痕也被冲洗干净,原溪拿来新的纱布将纹身姑娘缠好,替她穿上绚丽的衣衫。   “多想你懦弱的挽留我。”原溪站在门里抽烟。   “你也会离开,更不忍离开,那样我也不忍你离开。”   “你不用替我忧愁的,你在我的俩个人之外。我总能与她找到欢笑的方式。”   “可是你教我生活的方式哦!做一只飞鸟,自由的飞鸟。不受他人束缚,也不束缚他人。”   “那真好。”   “不太差吧!后来我学着学着,找到了那只飞鸟,是一只鹧鸪鸟,咕咕鸣叫。没人听,也不停下。”   “休息吧!”原溪扔掉烟头,走出门。   彼此相对谈话,带着小心翼翼的味道,哲顺看出来,他们之间隔着什么东西,他却想不明白,她任他脱下她的衣衫,为何却又彼此小心翼翼停在恰当的距离里,想试探,想靠近又不愿靠近。   纹身姑娘默默锁了门,拉下门帘,跟在原溪身后,往前走,走过桥头的灯。她偷偷的流下泪水,落在桥头,哲顺走上桥头,目送二人离去,脚正踩在泪痕上。   纹身姑娘这夜一直没有回来,她的送别比哲顺预想的,时间更长,去的路远,回来的路似更远远。哲顺坐在桥头,不时看桥头的灯,不时看小楼没有光线的窗户。等待一个深夜回家的纹身姑娘像纵容老头一样拉起自己。   不久后,夜里醉酒的老头从桥对面歪歪扭扭走来,在哲顺坐下的点疑惑挠头,很为难。却像是想不通这难题,蹲下来推了推哲顺,推不动,老头咒骂一句听不清楚的话,倚着栏杆坐下,靠在哲顺肩头。安静的夜色中,桥下小河水哗啦啦的流声渐渐响亮,月光撒下来遮掩了桥头的灯光。纹身姑娘没有回来名典小屋。   “老太婆,老头又醉倒在桥头了。”哲顺将昏睡的老头扶正,确定他靠在栏杆上不会摔倒,对着小楼的窗户喊。窗户里的灯光亮起来,哲顺做贼一般逃离桥头,心脏蹦蹦跳动着,兴奋极了。小楼里窗户传来老太婆抱怨的咒骂声,大约有一个瓶子从窗户里扔出来,砸碎在小屋门前。兴奋劲头散去,哲顺往回家的方向走,这夜的时间,如锅里倒出来的粘稠浆糊,即使垂直的落下,也缓慢得人忍不住抱怨。但回家的路,却近的只有一个步伐的距离,这一步距离里的时间也如泉水叮咚,“叮咚”就过了。陈青还醒着,趴在沙发里看书,不知她看的什么书,让她一个人咧着嘴不停地笑。哲顺进了屋子,径直往卧室里走。   “这么晚回来,又累又饿。我刚煮了面,吃了再睡。”   哲顺点头答应,端起桌上的大碗,面汤散着热气,清香入鼻,哲顺感到自己真的饿了,夹了大筷面条塞进嘴里,没来的及嚼便吐掉,面条沾了热汤的味,入口清香,可面像是冷水浸泡了一周,惨白色的像是加了水的生面粉胡乱揉在一起。   “怎么了?”陈青放下手中的《动物世界》,拍着哲顺的后背。   “面的味道有点不对,哪里买的?”   “平常用的哩!绝不会有问题。”   “吃不下。”   “难道是因为凉了我又煮过?”   “重复煮?”   “一次吧!不对,俩次吧!好像煮了三次,好像还少了几次……”陈青疑惑的回忆着“等一等,新煮一碗。”   “睡了吧!”   “我也饿了,煮好了一起吃。”   陈青将哲顺手中的碗端走,厨房里轻响起锅碗的声音。   夜晚划分开做天,白日是今天。尽管事实上同是一天。哲顺做完了早上的工作,离开公司。陈青唤他一同吃午饭,吃过了一起去看看纹身姑娘,他拒绝了,匆忙离开,赶来名典小屋。小屋的门帘拉下,门仍紧锁着,哲顺上前敲门,无人应答。   纹身姑娘没有回来。哲顺在栏杆上坐下,内心慌乱,忧愁,只有一个声音回荡着“她肯定拒绝了同那个叫原溪的男人去那个陌生城市的恳求,为什么送别却需要绵长的时间?纹身姑娘,你得冷漠都是伪装的,同原溪离开了吗?”老太婆怒意满满,捏着求饶的老头的耳朵急往小屋走来,看到小屋紧锁着门,俩个老人同时一愣,疑惑的对视一眼。   “小伙子,你叫哲顺吧?是纹身姑娘唯一的朋友,知道她去哪了吗?”老太婆客气询问哲顺。   哲顺摇头表示不知,老头推开老太婆揪住耳朵的手,摩挲着下巴说“这丫头难得有不在的时候,会不会又睡着了?”   “睡着了?”哲顺跳下栏杆。   “对呀!上次可睡足了整整三天,我们一群老家伙砸门呢!可也不对,纹身姑娘前夜看到我在桥头,呼唤老太婆来着。”老头疑惑的说着,似乎这是件离奇的案件。老太婆不满的拍了一巴掌老头的秃头说“昨夜不也叫我了吗?”   “是我!”   “我就记得,模糊听到的声音不是纹身姑娘。”老头得意看着老太婆。“砸门吧!这丫头不知道不吃饭睡觉会醒不来的么!”   哲顺从花草里搬起似曾相识的石头。   这时,纹身姑娘赶来了。顶着凌乱的长发,走得很慢,让人看到就确定她的微弱。   “你们干嘛呢?”她说话音量很低。   “怕你又睡着了,砸门呢!”老头理所当然的回答。   “我哪睡着?”说着,纹身姑娘开了门,没有拉起厚重的门帘,软软的坐在椅子里,倒了酒。   “纹身姑娘……”老太婆揪住老头耳朵,抢进屋子里。   “老头别胡闹,我累了,休息一会儿。”   “没事吧?”俩个老人担忧询问,纹身姑娘回以安心的笑容。   哲顺坐下,倒了一杯酒,看着斜靠在椅子里,皱着眉头,双眼沉重快要睁不开的纹身姑娘。   “我以为你离开了。”   “去哪儿?”   “去……”   纹身姑娘睡着了,酒杯滑落,摔碎。透过绚丽的衣衫,椅子上染了些温润的红色液体,如她破碎的酒杯里洒出来,殷红的酒。医生是个靓丽的中年女人,无论是沉默还是微笑都给人柔和安全的感触,她在白色帘子遮挡的病床边替纹身姑娘清洗背后的伤口,重新换上干净的纱布。不满的对纹身姑娘说“小姑娘,这伤本来也就是芝麻大个事,但你要再胡来,就不是这个事儿了。”纹身姑娘咯咯笑起算作回答。医生离开后,哲顺与陈青坐在床头正对的椅子里,纹身姑娘双手压在下巴下,趴着,调皮的翘起脚丫。陈青的担忧放下,忍不住纹身姑娘还有心思作乱,起身将她光滑的脚丫压进被子里,揉着她本就乱蓬蓬的长发交代“你可得听医生的话。你只有我们这对朋友,若我们正好不在,你在屋子里睡着了,就成了医生说的,不是芝麻的大事。”纹身姑娘对此显然不担心,咯咯笑着不停说“我可聪明着呢!知道手腕割开了,大腿破损了,喉咙裂开了等等,会流血流到人死去也不停息。可从没听说后背被指甲抓破了流血也会死人的。”陈青没想纹身姑娘回答如此缜密,一时语塞,想了想加大了几分手上的力气,将纹身姑娘的笑声压进枕头里“也许不会死,但应该腐烂。从后背芝麻小事腐烂,身体会慢慢全都腐烂。谁还知道你是美美的纹身姑娘。”纹身姑娘被陈青压着头,说不出话来,仍旧举起手,呜呜说“我。”   哲顺是个下流的偷听者,但这不妨碍她知道纹身姑娘的故事。即使听得不完整,一旦看到纹身姑娘无忧无虑的笑容,他就忧愁起来,愤怒起来,不甘,哀怨。这是为什么呢?哲顺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整夜去了哪里?”哲顺明知故问。   “来了个朋友,送他离开。”   这样回答,陈青也好奇起来,当然哲顺恨恨看着纹身姑娘,陈青也就知道哲顺昨夜为何很晚才回家,这是个极浅淡的接触就能猜测到的事实,不用明知故问的问“哲顺,你去了哪里?”。纹身姑娘是单独的这点毫无疑问,而她若说来了个朋友,那朋友定然太遥远,遥远到新的朋友们都不知道,像个藏在盒子里蒙尘的玩具。纹身姑娘看起来不那么开心,当她说起来了个朋友,开始停下笑脸,说送他离开,开始淡淡落寞。在可见的单独之外,这使陈青深切的感受到纹身姑娘的孤独。她是个骄傲,安静,轻快的女孩,像是鸟群里落单的候鸟,即便如此,也只是被鸟群留下来单独的生活在一处,而若使人感到她的孤独,她便可怜起来。这时,陈青回想着,大约将世界里陌生的人,万千张见过或是没见过的脸一一分辨过,如果有一个人可能是纹身姑娘的朋友。   而窗外,天空阳光被乌云遮挡,乌云纠缠着,眼看就要下起一场雨来。   纹身姑娘倒在病床里,正深深的看着窗外,轻轻重复道“不知山洪可还会冲坏了路。”   陈青最后的意见停留在纹身姑娘身旁,如果有一个人可以成为纹身姑娘的朋友,是个男人,那就在她的身旁,应该是哲顺。显然此时的哲顺在压制着什么,似乎能应对这个朋友的身份。   “昨天我们才见过,你的朋友来的如此匆忙吗?”陈青问。   “是的啊!这个城市没有家的话呢!赶来的人和暂时停住的人都会显得匆忙,像些没有目的的吸血蚊子,嗡嗡着飞来飞去,飞得累了还得往熟悉的地方飞回去。”   “那你既然只是送别,为何闹得如此狼狈?”陈青抛开那个男人是哲顺的猜测,即便此时她感到哲顺面对纹身姑娘,像溪水川流大山,无比湍急却环着山,短暂里流不出去。   “这是不得已的事。陈青,这就是世界留给你丢弃后仍然珍贵的礼物。像日出日落,像氢气球飞向遥远的天空,像地球是圆的,世界是匆忙的一样,符合逻辑,有符合事件发展合理的前因后果,若要不是如此,那将是太阳离开了天空,氢气球散了气,地球只剩下你我脚下的方土地,世界安静下来,全是夜里梦中安详沉睡的人。对此,我无能为力,不仅是我,谁也不行。我活着,自由的总是一只鸟,但偶尔被枪击中,离开自由的天空,落在地上,被人用绳子穿过鼻子,拉着往黄土地里穿梭。即使其中不得不像是陌生人,初时保持一些恰当的距离,展示俩个人的优雅,礼节。”   “我可不这样觉得,你也不必挑战既定程序。”   “不是的,陈青,我对此感到无能为力。他是个男人,我是个女人。”   “即便这样,不是朋友吗?来看看你,看看单独的你,同你说话聊天,说起曾经不是所有的美好吗?”   “嗯!是所有的美好。我们说话聊天,说起曾经,说起现在,窥探一丝未来。窥探到什么呢?也许窥探到世界里新的一种正确选择,无论怎样的俩个人都能在一起,或者一人在光明处,一人在黑暗处。但这很难抉择,于是他匆匆的来,匆匆的离开,我从不想要将他束缚捆绑在身旁,正好像河里的鱼,游来游去,就算彼此的方向撞在一条直线上,双眼正对,也绝对不会把头撞到一起。但我对此无能为力,不用把头撞到一起,也能让头破血流。你看,正巧我背上受了伤,留下还没愈合的痕迹,就变得血淋淋的,多么可怜。他是为此而来,因担忧我的伤痕而来,想要让我的伤痕愈合,可是来的不早也不晚,伤痕渐渐结痂了,本不该来,来的匆匆忙忙,就失去了意义。这样难得的相见,就让人意兴阑珊,艰难跨越遥远的距离来看我,总得达成最初的目的。我的伤痕就得如他想到的,如他需要的,血流如注,我变得弱小可怜,让他肆意强大的照顾我,并且担忧的怒骂,你为何要如此不珍惜自己呢?”   “这是错误的。”   “这不是错误的。他是一个变得真正强大的男人,陈青,他叫原溪。这是他的名字,从曾经就一直是这个名字,我认得他。原溪知道我受了伤,从远方的城市赶来看我,我们就说话聊天,喝点从前不爱喝的酒,说些从前不会说的话,各自看着眼前的风景,微笑,不再看着彼此的脸。即便如此我仍旧对原溪说,你是原溪,我深爱,永爱的原溪,可你已经不是原溪,我是名典小屋的纹身姑娘。既然如此说了,原溪悄悄的赶来,风尘仆仆,然后默默离开,我送他默默的离开。我从来没有送别原溪,以前,原溪也从不会为我送别。但城市的距离拉开了我们,像俩个老旧的的朋友,锈迹斑斑,闲聊着我们都不喜欢闲聊,无挂于心的话。那就是在说,嗨原溪,你来了,你看今夜的月光多么美丽。然后原溪回答,是呀!可记得那时的月光也是这么迷人,喝点酒吗?暖暖。无关痛痒,得礼貌得像俩位绅士,对话从天气开始,然后没有结束,却已以天气结束。接着怎么办呢?只剩下送别,送到哪里呢?这条路俩个人一起从来没有走过,我熟悉的是原溪陌生的,原溪大概熟悉了新的路。这样就不能有默契的一起走,先是我默默跟在愿溪身后,后是原溪默默跟在我身后,我们就是多年不见的老旧朋友,找不到新的能让俩个人都熟悉的路,就只能一个人领路,一个人跟随。可是路是新的,人还是旧的呢!陈青,你知道吗?人还是旧的,即便他对你冷冰冰的说再见,说完再见之后再也不见,一旦在新的路上偶遇彼此,仍旧是旧的人。那能怎么办呢?我对此无能为力。人在这个时候,就会变得慵懒,懒于思考,既然都是走的路,曾经的,现在的,以后的,走过的没走过的,新的旧的,都会有尽头。而你从来不能停下走动,没有方向,似也没有尽头。找一个点,你们最熟悉的点,然后任凭记忆驱使,做事,做你们最熟悉的事。从旅社走进宾馆,从宾馆走进酒店,为了什么呢?为了一张不属于你们却同样能无比温暖的床,能容下俩个人,□□紧紧的拥在一起。为了什么呢?为了你们熟悉的欲望发泄,摸索彼此温热的肉体,以此温暖来驱散各自一边,隔着远远距离后被世界降临的冰冷。对此你无能为力,那就像是一个不能醒来的梦,无论何时,梦到了,就沿着熟悉的轨迹发展,没有理由,没有意志,鬼使神差的让你像是被某种微弱但你无法抗拒的力量驱使。那是为了什么呢?为了延续你们的爱情,为了证明这份爱情被丢弃是错误的,证明再拥有才能让彼此温暖,离开的人为了展现自己的愧疚与懊悔,被离开的人则继续眷念留在心中难舍的温情。这是什么?绝不是为了爱情。它已经不再存在,但你对此无能为力。”   “纹身姑娘,你的名字呢?”她似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毫不留恋,毫不哀伤,淡淡的笑着,嘲讽着,不是自嘲,似乎在嘲讽着雨天里仍旧穿行天空的飞鸟。陈青未曾懂得纹身姑娘的故事,无力感同身受。   “我没忘记我的名字,但我叫纹身姑娘,就像你叫陈青一样。”   “我仍旧不懂你为何如此狼狈。”   “或许是真的如寒冬大雪覆盖世界极寒的冷,惊喜的拥有到温暖,那怕那是一堆篝火,你知道它绚丽的光明里是炽热的火苗,你也会奋不顾身的跳进去,不是为了熄灭它,而是增添燃料,让它烧得更加旺盛。你体会到肉体欲望释放的快感,大河流下山崖,激荡,狂放,奔涌,势不可挡。那多么狂野而纯净,没有心的束缚,也没有意志的捆绑,连爱情存不存在,意味着什么都不再本该沉重的氛围里。自由自在在山野间狂奔呼喊,宛如原始。而原始处,自由的生命,存在血腥里撕咬吞噬,还有什么能比鲜血更能让人原始的欲望得到湮灭大地的火山般的力量呢?应该没有了,我想原溪赞同这一点,血腥的气息,会让他如大海里的鲨鱼,不止是安静的畅游在大海里,而是张开血盆大口,撕咬可见的一切。我呢!一条小鱼,一只飞鸟,若有血腥,也将纵情撕咬,吞噬,如火海里盛开的幽红玫瑰。陈青,我从没有感到,不敢想到,肉体撕裂的疼痛,裹着身体流淌使你虚弱温热的血,会让你,让他,让男人与女人,似回到生命的起点处,自由自在,跨过雪山,停在蔚蓝的天空。”   “那是错误的,疯狂的是落寞的最后的诀别吗?多么惨烈,一场战争所有的人都活了下来,却被夺走了灵魂。”   “不,只有俩个人。灵魂只是隐藏了,在那一刻。你将从被驱使的躯壳里,夺回属于灵魂的位置,变成一个有思想,有意志的人。而不是凶猛的野兽,若是野兽也是一只自由的鸟。”她终于不能蔑视的嘲笑,变得冷冷清清,直直看着窗外的雨。“陈青,原溪离开了,但我知道他还会回来,第一次,他是原溪,第二次,他一半是原溪,第三次,他只长着原溪的样子,直到有一天,他只留下一个名字。那时他不会再回来,或者他还在回来,我却在丢失了曾经的名字之后,连纹身姑娘也丢失,我仍旧做着纹身的工作,却不再叫纹身姑娘。或者如我一声绚丽的衣衫,叫彩虹姑娘,或者如我总在河边,叫河姑娘,或者如我总看着天空,却总找不到的那一只鹧鸪鸟,叫鹧鸪姑娘。为此,他还在回来的这一次,就丢失了那个姑娘,丢失了一个名字,也就丢失了一个人,只留下他仅存的,不会在未来相遇才熟识的名字。陈青,我们是朋友,我只能恳求你,祈求你,不要只爱上一个名字,你得如我的名典小屋,小屋后的小楼,小楼里的那俩个老家伙,拥有彼此,拥有彼此的一切,哪怕一刀砍下来也砍不断的幼稚。”   纹身姑娘弱弱的哀求,她终于眼中带着泪,微笑着看到陈青,看到哲顺。   陈青点头应答,哲顺默默离开。他们都不信任纹身姑娘无能为力,但却不敢推翻她,不敢对她咆哮,反驳,声嘶力竭的让她意识到她错误的认知。   谁都对此无能为力。   雨下将盛开百合还是玫瑰,或是俩种以外的牵牛花,谁都得对此感到无能为力。   纹身姑娘仍旧不能呆在医院里,为此白衣女医生发了怒,联合陈青与哲顺共同抵制,勉强把她留在了病床上。日里,纹身姑娘拉着陈青的手,夸奖女医生的仁慈与善意“她把我这个顽皮的病人当成女儿一样,刚才的姿态甚是凶恶,我才没胆反抗。你有没有注意到,她双手叉腰,拦住了所有我能逃的路。但是年纪上算起来,她似乎还年轻,可不能成为我的家长。”纹身时而点头,时而摇头,似是为难的紧,丧气埋在被子里。陈青静静看着她胡闹,不禁羡慕,她的简单与快乐,从来也不需要理由,即便她的悲伤已经泄露出来。哲顺在病房外平息心情,站在陈青身旁看着床上的纹身姑娘,眯着眼。纹身姑娘继续埋着头,对二人说“你们回去吧!现在仍是工作时间。晚点老头老太婆会来看我,我很好。”哲顺极不情愿,不说话看着纹身姑娘,陈青扭着头,温和拉起他的手臂,却拉不动他,只好附在他耳边轻声说“她才哀求过我,我答应了。哲顺,我们得离开,纹身姑娘需要休息。”   事实上,纹身姑娘并不需要休息,陈青与哲顺离开的瞬间,她从病床上跳出来,光着脚踩在地板上,从门里伸出半个头,侦查着女医生的行踪。当然她没有说谎,老太婆抱着个汤盒与老头从廊里走来,将纹身姑娘推进病房里。汤盒交给老头,老太婆拉着纹身姑娘往病床里坐下,担忧的问“怎么样?”纹身姑娘咯咯笑着,接过老头盛的汤,喝了一口回答“没事了,正准备着离开。你们来的正好,那里有个女医生,给我换药的。十分凶恶,她拦在廊里,我就出不去。”递给老太婆一碗汤,老头端着碗在椅子里坐下,悠闲的喝起来。“她既然拦着路防备你逃跑,证明你伤得重了,得安心呆着。”老头说。纹身姑娘决心不能呆在医院,光脚在地板上蹦蹦跳跳的说“这像伤得重吗?”老太婆慌忙将她拉回病床坐好,不满的说“不是病重,还能蹦蹦跳跳,可你的背颤抖着呢!”纹身姑娘低下头,突然挣脱老太婆的手,在病房里转着圈“你们不帮我,我就一直跳。反正我是死不了,就不让你们放心,吓死你们。忘恩负义的俩个老家伙,白费平日我疼爱你们。”老头喷了一嘴汤“可你这是病啊!你纵容我喝点酒,我就该纵容你流点血,你想这样才公平对吧!”“对啊!这样就公平到了极致,反正你们不答应,我就跳。”纹身姑娘任性起来。老太婆再将她拉回床边坐下,纹身姑娘已经得意起来,老太婆皱眉问“为什就不愿意在医院修养呢?”她的回答很单调“我害怕。病床上睡着了的人都一样,总有一些醒不来,我害怕其中有一个是我。”   纹身姑娘不方便把病服换下,随性只穿好了鞋子。俩个老人的表现十分丰满,纹身姑娘从门后偷看,忍不住为二人拍手叫好,数着脚步,目不转睛看着女医生被俩个老人拉着,焦急往走廊的尾间病房赶去。老太婆不知道同女医生说了什么样的故事,女医生一脸沉沉的担忧,老太婆双眼像是要流下泪来,老头一旁体贴的搀扶着。待到三人走得远了,纹身姑娘抱起早已打理好的衣物,悠闲的往廊里走,一溜烟跳进电梯。得益于纹身姑娘表现出来的自然从容,她虽穿着病服,脸色苍白,但一个人走出来也没有其他医生护士询问。在医院楼下找个隐蔽位置坐下,老人很快赶来,二人将纹身姑娘夹在中间,走过不远的一段路,然后乘车回到名典小屋。路上纹身姑娘还得哄着双眼通红的老太婆,问她“您讲了什么故事?”老太婆哀伤的回答“我的女儿生孩子了!”纹身姑娘一呆“又不是妇产科,你女儿怎么能在外科病房突然生孩子呢?”本是沉默的老头突然惊喜起来,抢道“对呀!医生也是这么说的,看老太婆像个精神出了问题的病人。”老太婆瞪了老头一眼“不行吗?我受了外伤的女儿突然生孩子了,孩子生下来,就撞在病床的栏杆上,也受了外伤。”纹身姑娘仰头看天空“医生怎么说?”老太婆抹着眼泪“她说,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弄不好或者晚了都是出人命的。”   “那您为何如此哀伤呢?”   “我受了伤的女儿与才生下来的孩子都不见了啊!我们能不担忧,不哀伤呢!”   “那不是你对医生讲的故事吗?”   “不哀伤,没有眼泪,万一被留下来检查精神状态怎么办。”   “医生挺蠢的。”   “相反,聪明的紧。我给她喝了一碗汤,她说汤有助于你养伤,相信我们能照顾你才不追究的。特意交代,你要记得回去检查伤口的恢复情况。”   到了这天工作结束的时间,哲顺出神看着窗外。陈青收拾好东西,推醒哲顺,说一道去医院陪伴纹身姑娘。哲顺看着微笑的陈青,点了点头“要不先吃饭吧?”   “回家我下厨,先去医院。”   去过医院后俩人来到名典小屋,桥头看到小屋卷起的门帘,没看到纹身姑娘,哲顺加快脚步,拉着陈青走。纹身姑娘在小屋里,难得一见,在没入夜的时候忙碌着,偶尔同老太婆说着话,咯咯的笑“他们若是来看我,你们可得说是你们让我回来的,这样方便照顾我。”   画满花纹的墙壁上打开一道门,门后纹身姑娘与老太婆一起准备晚饭。这样看起来,小小的小屋,纹身工作室少了沉重压抑,多了几分鲜活的生活气息。哲顺手挽陈青,俩人在椅子里坐下。纹身姑娘端来热菜,自然说“来了,正好,马上可以吃饭香喷喷的晚饭。”   纹身姑娘真诚道谢“正计算到你们下班时间,这会儿差不多就该到了。谢谢。”   “你总有一些朋友。”陈青叹气回答。   饭后老人离开,陈青做了后续清洁工作,哲顺一旁帮手,忙碌穿梭中才认清这处小小的屋子。它与小楼连在一起,纹身姑娘是小楼第一层的用户,花纹遮掩了墙壁上的门,让人不见门后的的世界,有厨房,有纹身姑娘粉红色温馨的床。   纹身姑娘坐在栏杆上,端着半杯红酒。陈青坐下来,掀起她的衣衫,检查她后背的伤口,白色纱布上只有丁点浅薄的红色,还不用担忧。   纹身姑娘突然颤抖起来,酒杯掉到栏杆下的花草里。   “陈青,那是……真的吗?”她指着栏杆下的小河,河水冲刷着惨白的包袱。   陈青看一眼,偏开头说“我们进屋吧!”   大约河水里像是沸腾的冒起热气,纹身姑娘吸进鼻子里,闻到其中恶臭的味,捂住嘴反胃起来。   陈青偏着头,轻轻拍打她的背,不一会儿,手心隔着衣衫,沾了血。纹身姑娘的背剧烈颤抖着,她像是怕极了,也愤怒极了。桥下流出的河水,漂浮的惨白包袱,是一个吹起后随意扭曲的气球,一个被扔在河水里的婴儿。浸泡的时间应该久了,远远看起来似是一团面粉。陈青惊叫,哲顺闻声从屋子里冲出来,纹身姑娘正越过花草,往河里跳。哲顺随后看到河里的浮游物,在栏杆上弯下腰,将才吞下的食物尽数吐了出来。哲顺未感到恐惧害怕这类情绪,对那物体是个婴儿这个事实也不在意,但他看到婴儿惨白的皮肤,第一道灵感映衬在前夜陈青煮过几道的汤面。纹身姑娘钻进河水里,河水流过胸膛后背,河水里像是突然被人撒下一把殷红粉尘,色彩乍现便逝。她从慵懒的河水里捞起那物事,双手抬起,放在眼前仔细看,精雕细琢的一个娃娃,紧闭着双眼,五官还不那么清晰,早前应该是个老鼠窝里光洁溜溜的小老鼠,随着河水漂来,已经变成一个鼓掌的胖娃娃。轻飘飘的,像纸糊的拜神祭祀用品。   她将死去的婴儿做个宝贝,怜惜的抱在怀中,缓缓摇晃着,脸上带笑,淡淡唱着歌“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河中,河面吹来了凉爽的风……”她还在唱着,渐渐有了慈祥母亲的神色,又在瞬间奔溃,将怀抱的婴儿垃圾一样砸在河水里,埋头呜呜哭泣着,绝望,冰冷。俩旁河岸将小河隔绝成一处单独的世界,留下她一个人无助的哭泣。这一次,她不再是自由轻快的纹身姑娘,她找不到一个轻快的理由。坐在河床上,脚浸泡在河水里,湿透的全身似也是一处河的源头,这源头渺小,几乎看不到。但仍旧有水线仓惶从衣衫里流出来,流过河床,流成小河的河水。她湿漉漉的一个人,如那随河水渐远已经看不到的死婴。桥头上堆满了围观的人,有熟识她的老人们关切的询问“纹身姑娘,你怎么样了,快点回来,不然会生病的。”也有更多不熟识她的人,或是扬着手指指点,或是皱着眉头一脸深恶痛绝,或是一脸平淡,目光惊奇,偶有笑脸,窸窸窣窣如些夜里没吸到血的蚊子,发出不甘的嗡嗡声,以此来展现自己没有吸到血而被即将安睡的人忽视的存在。“既然没有做好抚养的准备,就不应该让他出生在这个世界,扔进河水里淹死了才想要拉回来,这样的女人,母亲,简直是天下最恶毒的人。”“那个女人看起来像疯了。”“哎呦!你看她竟然抱着一个被河水泡得发白的婴儿,多恐怖。”“她又扔了,愧疚后悔,还是抵不过面对那样可怖的死婴而产生的恐惧啊!”   纹身姑娘静静坐在河床上,她仍旧悲伤的哭泣着,却没有了声音,流下没人看到的眼泪,河床上流的水线渐干,铺上一层薄雾般的鲜红薄膜。哲顺吐完了胃,跳下小河,走到对岸挽住她,将她的双脚从河水里捞起来。看了一眼桥上蚂蚁般堆彻在一起的人,跨过小河,走回小屋,心里有一句愤怒,想要喊出来的话“这是我能给你最后一次的自由。”陈青脱下纹身姑娘身上的衣衫,找到一瓶白酒,清洗她背上没有完全崩裂的伤口,随后换了一卷纱布。哲顺正站在小屋门口,与桥头好奇的人们对视着,耸动的脚步停止在桥头,没人靠近小屋,但脚步不安着,本该向前来名典小屋看热闹的人没有来,也不能向后离开。   “滚吧!从名典小屋的蔚蓝天空可以照到的视野范围内滚出去,这群睁眼叫嚣的死婴。”哲顺接过陈青手中空荡荡的酒瓶,往桥头砸去。人群退散开来,咒骂着,嘲讽着,一溜烟没了驻足的人。    ☆、第 8 章   纹身姑娘哭了很久,陈青问她,赶来的老太婆问她,问她什么呢?问那个河水冲走的婴儿。她只顾着摇头,泪水嗒嗒滴在桌上。这一段时间,直到秋天来后走了一半,纹身姑娘成了个孤独的人儿,哲顺没见过她的笑脸。哪怕等到深夜,老头渐渐变成偶尔的倒在桥头,纹身姑娘也不再往小楼里呼喊老太婆,像极了一块会移动的木块。坐在栏杆上的时候不再看着天空,低头看着小河。   女医生应俩位老人的邀请,特意前来为她做了最后一次伤口包扎,那天纹身姑娘后背的伤口像泄洪的大坝口,鲜血如流水一般哗哗流淌着,陈青用纱布捂住,加上了衣衫紧紧压住,也不能减缓。哲顺站在门里眯着眼,女医生先用剪刀剪开她后背与干涸的血块黏在一起的衣衫,手术刀像个勺子,剜进她后背的肉里,比如绒线划开蛋糕,纹身姑娘的皮肉被切开,没有血流出来。女医生手指压在切开的血肉边缘,纹身姑娘静静看着门外小河,偶尔轻轻皱眉。女医生问她“这样挤压会疼吗?”没有回答,女医生便再将手术刀向伤口外延一个指甲片的距离,切下萝卜丝状的一条肉,再问“现在呢?”她仍旧不答,十分乖巧,女医生又将手术刀外延,伤口哗哗流下鲜血,纹身姑娘整个人激灵抖动一下,哀嚎一声。这才让女医生满意点点头,停下手术刀,用酒精洗净伤口,重新包扎好。这便成了哲顺最后一次见到纹身姑娘的笑容,从河里将她抱起来那天算起,到这个已经树叶枯黄被风吹落的秋天。女医生弯腰拥抱椅子里的纹身姑娘,往她手里塞了个杯子,倒好满满一杯红酒,拉起纹身姑娘的手碰杯,说“喝吧!喝完了,伤口很快就恢复了。”俩张喝过酒的脸红润起来,女医生贴着纹身姑娘,宠爱她。纹身姑娘微笑起来。尽管笑容像是被人用筷子强行翘开嘴,那仍然是一个笑容。医生临走前交代,若是这一次再有伤口裂开的情况,无论纹身姑娘愿意或者反对,他们都必须将她送到医院。   女医生叹气说“这是迫不得已的事。这一次幸好你们及时通知我,我早前对这伤口知晓细致,不然她若拒绝去医院,谁也不敢随意对她动刀子。”陈青颤抖着,缩在哲顺怀里,桌上的盆子里,装着纹身姑娘身上剜下来的死肉。看起来那是一锅面粉煮的粘稠的粥。纹身姑娘软软的倒在桌边,众人小心翼翼将她抬到床上去,任她趴着,兴师问罪。老太婆拍打着床被,严厉的说“这就是你任性的下场,迟早有一天,你得像现在一样趴在这角落里死去,冬天来了老头子也会冻死在桥头。总要我纵容你们的任性,谁来纵容你们的生命。”老太婆说着便呜呜哭起来,不时拍打老头光秃秃的头顶,一边用手背抹着鼻涕。老头则要温柔的多,拉好床被的边角,询问“早点去医院就好了,也不至于闹成这样,医生说的话可吓人了。丫头,你为何如此固执的不愿再去医院。”折腾了半晌,纹身姑娘才似惊恐的说出话“我一时觉得没有活着的意义,死去了多简单。可是我害怕死去,死去了被人遗忘,也遗忘所有人。更害怕死在冷冰冰的医院里,用袋子装起来,丢进炉子里烧成灰烬,那太残忍,没有人再想起纹身姑娘。我以为我就快死去,老头你知道吗?以为自己快要死去的人,都变得无比懦弱胆小,总要找个自己觉得温暖的地方藏起来,这样就似乎不会死去。”纹身姑娘对俩个老人如此说话,俩人对视一眼,紧紧拥抱,哇哇哭起来。   但纹身姑娘变成一块木头,也有些好处。得益于她失去欢笑,失去动弹的活力,拉下门帘关了名典小屋的木门,整日趴在床里,俩个老人能够照顾乖巧的她,她后背的伤痕很快就好起来,新生的嫩肉将伤口缝补好。这样一来,女医生再来到小屋的时候,纹身姑娘拉着女医生,俩人坐在栏杆上,仰头看着天空说“干杯。”那天,纹身姑娘离开了名典小屋,没有与哲顺陈青告别,王家俩位老人也不知她去了何处。小屋的钥匙留给陈青,桌上留下纹身姑娘的话“我出去走走,别担心。”纹身姑娘离开有些日子了,哲顺常来小屋外的栏杆上坐坐,很快就会离开,少了一个人,名典小屋就没了吸引人的色彩。这天夜里,哲顺默默思考着,陈青读完了《飘》,揉了揉疲倦的眼睛,倒在沙发里缩进哲顺怀中,问“纹身姑娘为何总带着这本书?”哲顺正想到秋天纹身姑娘的样子,回答“不是你买的这本。那本书旧了,但还是一个人,一个男人。”   “原溪吗?”   “应该是吧!男人与她只能是店长与顾客的关系,只有原溪与她一起喝酒。”   “纹身姑娘,她是为了丢失的爱情吗?”   “爱情吗?纹身姑娘,纹身姑娘,我们是在讨论谁呢?一个女人吗?她叫什么名字?”   “纹身姑娘。”   “这是一个人吗?她连名字都没有,若真死去,墓志铭写完怎么署名呢?不行,我得知道她的名字,认识她。”   “哲顺,为什么你要这样呢?”   沙发里刚挣扎起来的哲顺,沮丧坐下来。   “她还在远方,我为什么要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是这样,哲顺,为什么你要知道她的名字,而不愿记得她是纹身姑娘?”   “我感到,她离开得太久了,纹身姑娘不足以支持我关于她的记忆。她不再回来,我就弄丢了她。陈青,我感到她比你更重要,我们是夫妻,拥有彼此,但我不能失去她的消息。”   “可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了她。”   “爱她?”   似乎非要用一个字,一个词语来描述,便是爱她。哲顺不明白,为何竟肯定陈青的询问,爱她。一个与自己没有深刻记忆的女人,冷漠的女人。尤记得陈青说“爱她,就会不顾一切的想要同她举办一场婚礼。”但哲顺往灵魂里挖去,也找不到这一丝愿望的影子,他不想娶她为妻,只是不能没有她的消息。但若要真正确定她的重要性,哲顺则尤感到茫然,显然陈青是个鲜活的女人,做到女人能做到的一切,俩人的生活平静而温柔,时而安静,时而微笑。在这些时刻,不曾想起纹身姑娘。总在感到彼此间的孤寂,像是一个人遗留下来的空白里,纹身姑娘往往才出现,一旦出现则沉甸甸的压住胸膛。真正能感到的意义是什么呢?她来时沉重无比,她去时无影无踪。这样想来,哲顺茫然无比,只像是一个绵长的梦,不知梦到了什么,却总在清醒的时候想要一探究竟,无论再梦过多少梦,总能无端想起这个梦,为此苦苦思索。   总算纹身姑娘在秋天的尾巴上回来了,小屋的门帘重新卷起,栏杆下花草只留下了微黄的菊花。   这段日子里哲顺渐渐感到自己胸膛里憋着许多莫名的情绪,总看不到的蔚蓝的天空,阴沉的天气下来的不是雨,全是灰蒙蒙的尘。陈青的笑容仍旧,哲顺看来却不那么迷人,与温柔已经无关,而沉默的陈青总让哲顺感到俩人之间的距离无比遥远,或是偶尔一个随性的举动,能让哲顺反感起来,常愿想打砸点什么东西,对她咆哮,来显示自己需要安静,需要孤独,需要离开得远远的不见到彼此。但那是陈青,为了顺应哲顺的改变,她温柔如水仍旧,甚至把这与温度无关的水变成温水。   哲顺像得了病,开始迷恋酒,烈酒。初时就迷恋,能辣得眼泪不停流的烈酒。与最后一次醉倒在桥头的老头各自提着瓶子往嘴里倾倒,老头昏睡过去,哲顺不停责怪酒太淡,喝下以后不能像在胸膛里烧出火来,才感到秋天已有的寒冷。为了驱散孤独,固执逃离陈青留给自己的孤独,哲顺见了一个女人,一个能喝许多烈酒的女人。从喧闹的店里喝过酒,挽着女人在街道里高声唱着没有歌词的歌,走进酒店,倒在宽大的床上。哲顺轻嗅着女人的胸膛,淡淡清香,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女人看着小猪拱土模样的哲顺,哈哈笑着,将他的头拉进胸膛里。快要窒息,快要被胸膛里的温度烧成灰烬,哲顺睁大双眼,仔细观摩,手指摩擦着,酒意里沉重的头颅意识变得无比清晰。女人的胸膛撑起雪白的皮肤,一个瑕疵的点也找不到,这让哲顺感到愤怒,他想要看到的是一处黑乎乎的胸膛,谁在乎那胸膛定得像山丘一般高高隆起。哲顺骂了一句,仰躺在床里,女人哈哈笑着,趴在哲顺身上,开始咬他的耳朵,他的鼻子,他的下巴,湿润的舌头将他的胸膛打湿。意识变得模糊,但哲顺瘫倒在床里,不再感到孤独,酒意迷乱的双眼看了看床里睡得香甜的女人,像只开水烫过后洗的洁白的猪。这是哲顺不回家的第三个晚上,陈青在桥头找到他,将他扶起,在夜深安静的城市街道里往家里走,闻到他一身淡淡的清香。   哲顺找到了一处宣泄口,一个陌生女人的身体。如纹身姑娘一样,他第三次见到这个女人,同样与女人□□躺在一起,酒未醒继续喝了一杯酒。这个时候哲顺想起来纹身姑娘,如这个女人,都不知道她们的名字。这个女人喜欢总是沉默的哲顺,她总是说“没有甜言蜜语的男人,就像戏台下看不到的台柱子,坚实可靠。我在这台上唱了一出平日里不敢唱的黄梅戏,自我欣赏,那多曼妙。”自然女人也不曾问起哲顺的名字,热情过后坐在床边的椅子里抽烟,看到窗外连成一排的昏黄路灯。这个女人吵闹起来像是一只疯狂的乳牛,安静的时候则是一座雕塑,至于雕成了什么样子,是被人供奉的佛陀菩萨,还是被人唾弃的千古罪人,这点哲顺没想过,但近来的确常期待见到她,这样会很不容易想起纹身姑娘。关于这一点,哲顺同样对自己感到意外,首先肯定相见这个女人并不是有男人这种野兽的猎奇心,定然也不是为了下半身有强烈的充斥欲望。接着若说起这个女人,与陈青相比毫无特色,更不谈将俩人作比她可能有一处优势,对于女人,哲顺认识的接触的都不多,但能肯定,陈青是这中最完美的一个,完美预示着什么意义呢?预示着符合一个男人,符合哲顺对于一个女人的所有期待。最后,在这个女人身上,俩个人一同裹在温暖的被窝里,一言不发的纠缠着,时而听到女人似欲枯萎的叫嚷,哲顺只感到冰冷,从没体验到陈青身体散发的炽热力量,哲顺仍旧无法自拔,因为这个女人的陌生,让他感到安宁,无从解释。躺在女人的胸膛里,哲顺从不说话,这时候常想起应该一个人在家中还没有休息的陈青,哲顺毫不愧疚,或者担忧陈青突然找到这张床,将她从一个陌生女人的被窝里拉出来。他之所以想到陈青,仅只是想到生活,俩个人一个家的生活,像浸泡在温水里,用一种微妙的方式,共同欢笑,彼此抚慰,从这一点来说,婚姻生活安宁得让人像是水里的游鱼,也正是因为如此,哲顺感到无趣,感到丢失了什么,甚至以为自己落魄,相比于生活的平顺,就连工作里的难题都让哲顺惊喜的想要呼叫出来。   哲顺渐渐以为“生命来自于一场盛大的战争中,生活便是战争的全部,而自己的婚姻则是战场外一处苟得安宁的安详村庄。但自己来自战争,身处战场,需要的是杀戮,需要的是战争胜利赢得的功勋。”哲顺在此时开始,常在空闲时间观看往前从不观看的抗战剧集,不为热血的战争而沸腾,也不为战争里生命的凋零而悲伤,漫不经心而又专注的观看,剧集的每一个画面,只为期待的后续出现,留下从战争里存活下来的人,这时,哲顺鲜活起来,彻底融入其中,深感那个被战争遗留下来的人失去战争后的孤独与茫然。至于留下来的人对于战争是怎样的懊悔与深恶痛绝,哲顺也从不在乎。他找到自己需要的一部分,然后对自己说: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捣乱,你看,所有从战争里逃出来的人,生活不再是战场,他们都不能活得从容。这天,哲顺吃饭时间看剧集,眼神死死盯住电视屏幕,手里拿着筷子握成拳头,咔咔响,似手中要冒出硝烟。陈青往他碗里夹了菜,放下筷子握住他的手,说“哲顺,快吃吧!近来你身体渐渐弱了。吃好饭,你可以继续看,或者我们去看看回来的纹身姑娘。”   哲顺关掉电视,埋头默默吃饭。又想起昨夜见过的女人,这个秋天的尾巴上,昨夜是相见女人的第几次?哲顺记不清楚,这才陡然惊醒,那个酒店的床,一个陌生的女人成了自己适应的晚安。这些夜晚,没有陈青也不用想起纹身姑娘,现在想来就像去到一个没人认识陌生的地方。昨夜,陈青将哲顺从酒店门口拉回来,与他一同坐在浴室冰凉的地板上,替他全身擦满泡沫,用刷子在他的身体上狠狠擦拭着,哲顺整个人通红起来,听到陈青悄悄说“总能洗得干干净净的。”哲顺闻了闻手臂,左肩,香味来自家用的沐浴露,有安神的效果。陈青昨夜似乎没睡好,难得见她一双眼眶,在边缘像是涂满了墨汁。当然,她只是笑起来有些疲倦,还不至于疲倦但打个呵欠的程度。而眼下最重要的是吃饭,吃完饭去常去坐坐的名典小屋看看回来的纹身姑娘,哲顺感到期待。饭后,哲顺洗澡,用心仔细,一边擦着身体,一边嗅着身上的味道,等到热水水汽散去,哲顺再想不起那个喝酒的女人,从不知晓她的名字,也再记不得她的容颜。换了身干净衣服,哲顺打理好自己,特意往镜子里看了看,生得俊俏。陈青斜躺在沙发里,闭着眼,哲顺犹豫一下说“昨夜没睡好吧!也没啥大事,去睡上一会儿。”说着,拉开门。   陈青比哲顺晚些到的名典小屋,俩人在桥头相遇。纹身姑娘恰好走出小屋,如往常一样端了个杯子坐在栏杆上。此时,陈青撇开哲顺,在纹身姑娘身旁坐下,挽起手。纹身姑娘回头看一眼算是见过,递给陈青杯子。陈青浅浅喝了一口,嘻嘻笑着询问纹身姑娘近况。纹身姑娘像个答题机器,理着陈青的问题一一回答,只是这个秋天她终于没有笑容。   问起她一个人去了哪里,她淡淡回答“远方!”   “为什么去远方?寻求浪漫吗?那个传说这个世界最浪漫的地方。”   “我见过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座桥,桥上挂满了锁,锁桥。我特意去看看,看看每一把锁的样子,那些样子会代表着怎样的幸福。我去远方看桥。路太远,走到半路就觉得累,但还是坚持去看看。”   “怎么样?真的很美吗?一座被锁起来的桥。”   “不是那样的!反而使人慌乱。只是一个奢望,与村子里那颗飘满红丝带的大树同样,树只是一棵普通的植物,桥只是一条普通的路。他们不能被人赋予太多的欲望,无论是树上飘扬的红丝带,还是桥头各式各样紧锁的桥,不都毫无意义吗?都堆积着我们的欲望,让我们找到一处地方将内心的狂妄告诉这个世界。树上的红丝带信誓旦旦高声喧哗,我爱他,今生无悔。桥上的锁沉沉浅浅轻语低诉,我爱他,百世不倦。然而都留在了树上,桥上,或是其他山坳里的菩萨石雕里,变得遥远,身旁只能听到,同样的高声喧哗,轻语低诉,嗨!到这里就好了,以后记得照顾好自己,我们都能好好的。”   “那个婴儿呢?你认识他?”   “谁会认识一个双眼没看到过这个世界的婴儿呢?我害怕他而已。”   这样说来,纹身姑娘若不咯咯的笑,栏杆上的空气就变得安静,栏杆下的菊花早在秋天的结尾枯萎了大半。   名典小屋重新拉起门帘的这天,阳光里来了客人。陈青同纹身姑娘告别后独自离开,哲顺抢了个空当,在二人刚才坐过的栏杆上坐下。   纹身姑娘记得她,名典小屋第一位回头客,这个女人。她将自己裹在厚厚的黑色围巾里,头也缠起来,只留下一对眼睛。即使这样,她走进小屋,自由在椅子里坐下,纹身姑娘便认得她。或许是唯一被纹身姑娘记得的客人,大有可能是纹身姑娘记得为她完成的独特纹身。女人坐下后,解开围巾,脸上皮肤显得苍白,这让她看起来像是大病一场,病仍然痊愈没好只是病痛折磨不那么严重,可以四处走走的病人。纹身姑娘煮好了黑咖啡,放在女人桌前,询问道“客人,这一次来小屋,需要纹什么呢?”女人惊奇反问“你认得我?”纹身姑娘微笑,指了指女人的胸膛,“这里可有俩对奶,是我创造的。”女人便轻笑,一旦笑起来,就停不下,哈哈大笑,脸色变得癫狂,更是笑着笑着趴在桌子里呜呜哭泣,转而又挥舞围巾,在小屋里转起圈,跳舞。半是扭秧歌,半是天鹅湖。旋旋转转,撞翻桌椅,温度滚烫的黑咖啡洒到身上。这才用女人的公鸭嗓,唱完一曲老旧哀伤的歌,将歌声停在某一句里,纹身姑娘分辨着,却实在不知道那是一首怎样的歌。女人突然扶起翻倒的椅子坐下,掀起肚皮上的衣衫说“给我纹身,在肚皮上纹个娃娃。我想想,娃娃的手掌肥肥的像一颗嚼过的泡泡糖。”纹身姑娘扶好桌子,摆好工具。久久看着屋外栏杆下的小河。女人这次不那么急迫,静静等待着。   纹身姑娘开始纹身,在女人萎缩的肚皮皮肤上画线,如勘测土地一般。一边在女人的肚皮上画下水洗不掉的图案,似是无心的幽幽说道“既然没有做好抚养的准备,为何要将他带来这个世界。”女人仰躺在椅子里,伸手抓来一柄刀,小小的刀很锋利,看起来像是女医生用过的手术刀。女人将刀扔在桌子上,说“不然用刀吧!雕刻!”   哲顺看到小屋里撞翻的桌子,见这女人行为诡异,癫狂,担忧纹身姑娘安全,便打算走进小屋里,近距离守护着,正看到女人拿出刀,眼疾手快从桌子上抢过刀,扔出小屋。纹身姑娘冷冷看了哲顺一眼,将他推出门外,锁了门。哲顺坐回栏杆上,门帘仍旧卷起,秋天的阳光懒懒落在门上,昏黄的。   隔着门,女人嚎啕的哭声仍旧跑出来,散在小河里。“我对此无能为力,我不想的,纹身姑娘。我认得你,只想如你一般一个人坐在栏杆上曝晒,这样会变得干干净净的。可是我没能做到,我不能一个人从容的面对未来,也无从抵抗他的魅力。我准备好了,你相信我,我真的准备好了,我带孩子来到这个世界,就可以抚养他长大,做个帅气可爱的小王子。他是我唯一的宝贝。但成了错误,我为他准备好了,却没有为自己准备好,你见过他吗?纹身姑娘,我在河边倒下,没人前来帮我,是我,将他从我的肚皮里拉出来的,我们母子连着心呢!他应该感到夜里很冷,我也很冷,我用所有的衣衫将他包裹起来,他还是受不住夜里的冷。他没有哭,紧紧闭着眼,但我知道他在看着我,哇哇大哭,他吓坏了我,我的儿子吓坏了我。我把他扔进了河里,那感觉很好,像丢了个沉重的石头,石头无比沉重,你甚至抬不起来,但你就是能将它轻易的扔出去,咚的一声扔进河里。”   她不再笑,也不再哭。   纹身姑娘喝着咖啡开了门,阳光照进小屋,落在女人的肚皮上,纹身姑娘给她纹了个婴儿,苍白浮肿的婴儿,闭着眼。   “你见过他。谢谢。”   女人付了钱,拉好衣衫,双手抱着肚子,缠好围巾。仰着头,享受着柔和的阳光。   她冲向栏杆的瞬间,哲顺来不及躲开,也无力将她拦下。哲顺感到胸膛处被牛角顶撞,跌落在花渐枯萎的菊花从里,菊花香塞满鼻孔。女人滚下栏杆,从哲顺身上滚出去,头撞到菊花丛里的石头,撞在坚硬的河床上,落进不够水深的小河里。鲜血从河床上连接清白的河水,眨眼沉没女人的地方,盛开一朵迷人绚烂殷红的花,花的形状像朵漂浮的云,花瓣是许多轻柔的水母丝足。她仍旧紧紧怀抱着肚皮,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秋天是个硕果丰存的季节,河对岸的老树上挂满灯笼一般丰润的柿子。   随风吹起的时候,老树叶全部飘落,落在小河里。   它们随即随河水流走,却没带走河底的女人。   纹身姑娘在栏杆上坐下,悠闲的喝着咖啡,静静与河底躺下的女人对视,殷红的花已经散去,只留下女人的发丝,随河水流动,那么自由,纹身姑娘浅笑,举杯。   哲顺捂着胸口自花丛里站起来,正看到纹身姑娘变得悠远,她似乎又在蔚蓝的天空里,自由的飞翔,欢笑。   哲顺回头用尽所有勇气,也只能看河底的女人一眼。再见纹身姑娘的悠然的笑容,他觉得秋天是个多么冰冷的季节。   “她死了!你杀死的。”   “有三对奶的女人总会死得很快。与奶里生长了癌细胞同样。多出来的存在,总会破坏原本的生存结构。这样不好吗?她沿着这条水路走,很快就能找到肚皮里的孩子。”   哲顺慌不择路的奔逃,远离名典小屋,远离那样轻笑的纹身姑娘。比她嘴里的尖牙更可怕,她不是一只吸血鬼,却是一只被掏了心的恶鬼。整个冬天的日子,阳光里不停吹着寒冷的风。哲顺匆匆见过一次纹身姑娘后,就不再想起她。   老头没能撑过这个冬天,死在名典小屋旁的桥头,陈青参加了葬礼。回来与哲顺说起,老太婆将纹身姑娘的一头长发剪了,众人拉不住她,纹身姑娘也不曾躲。老太婆的剪刀划破了她的脸,但不是有心伤害她,只是手在抖,剪断纹身姑娘长发的时候不小心刮到的。纹身姑娘为老头写了寄语“酒鬼,无人会纵容你的生命。这是你应该承受的孤独,也留给老太婆这份孤独。”寄语做成一张精美的信笺,贴在老头的棺材上,纹身姑娘在棺材上纹了图案,图案是老太婆的脸,俩行眼泪。就在葬礼这天,纹身姑娘被剪断了长发,回去小屋以后,又自己拿了剪刀,把头发剪得更短。陈青说着,忍不住笑,“她看起来年轻了许多,即使总不爱笑,也觉得她可爱。”转而又说到纹身姑娘近况,冬天开始的日子,小楼里搬来了新的人家,才办完婚礼的一对年轻夫妻,陈青应是见过这对夫妻,而且很是熟络,说起来就忍不住感叹“他们多么幸福。纹身姑娘可说了,他们会很幸福,长了夫妻相。”纹身姑娘很快与夫妻俩做了朋友,这与哲顺的情形类似,俩个人对总是冷漠单独也从没有笑容的纹身姑娘感到好奇,常去名典小屋捣乱,一来二去,纹身姑娘与他们渐渐也亲近了。   哲顺专注的做着自己的工作,对于纹身姑娘的消息毫无兴趣。这个冬天与陈青相安无事,俩人渐渐回到甜蜜的样子里。哲顺偶尔感到孤独的时间,常也出去一些吵闹的地方,喝点酒,然后小心翼翼的与那些陌生的女人躲进一个被窝里。这样一来,温柔如水的陈青逐渐变得可爱,而冷漠单独的纹身姑娘也不再想起。有这么一个适宜哲顺变得安然,开导自己的理由:纹身姑娘是只冷血无情的鬼。而这是个远离的基础,大部分解脱来自于哲顺出差,在另一个城市遇到的诸多女人中的一个。女人有接近于纹身姑娘的修行,之所以只能说接近,而没有达到,在于女人同纹身姑娘一般的冷漠,不同点则是纹身姑娘的笑容总是让人无感,而女人笑起来,让哲顺知道她是因为自己而发笑,笑容肆意而泼浪。这里的泼浪,自然是符合哲顺的审美,在于男人与女人□□相对的时候,最契合情景需要的笑容。如她一个冷漠的女人,突然笑出来,让寒冬百花都盛开。纹身姑娘则要差的遥远,无论是静静看着,还是轻轻笑着,栏杆下的花都默默开着,不会受她笑容影响变得绚烂,总是奄奄一息,或是开得灵动美丽的少许,也很难从花草里找出来。   为此差别,哲顺询问女人“你为何是个冷漠的人,却有能有这笑容?”   女人答“冷漠是一个人惯常的习惯,意味着生活多让你提不起兴趣。可不意味着这样的生活全没有快乐,你就算笑也只能勉强的笑。我感到快乐,就肆意发笑,来自内心,没什么不对。”   就算是准备跳河的女人,不也是如此吗?嘲讽,冰冷,悲伤,癫狂,好不拘束的笑容,为何独有纹身姑娘非得像只鸟,轻轻的咯咯的笑,毫无笑容给人分享的快乐或绝望。由此可以认定,她近乎一个假的人。   哲顺不再难忘纹身姑娘,又感于陈青接近纹身姑娘,近来生活方式有了几分临摹她的气息,哲顺愤怒的限制了陈青的部分自由,不让她再常去陪伴纹身姑娘。陈青自然从容答应,却仍旧如往常一般,想到就去同纹身姑娘说说话。婚姻里出现第一次争吵,哲顺用耳光阻止了陈青近与癫狂的嘲弄咆哮,激烈而来的冰冷与距离,止于陈青无奈说的话“哲顺,错的人是你。我这份自由的友情,你无力阻止。正来自于我无力阻止,你欲望的激情。”陈青离开了一周,回来后躲在被窝里睡足了俩日。哲顺煮了便饭,一个人吃着寡淡,便从被窝里把陈青拉出来一起吃饭。房子里的空气近乎凝固,当然,哲顺对此无感,自然把这顿便饭吃出了味道。饭后陈青躲回被窝里,哇哇大哭。哲顺掀开被子询问,陈青蹿进哲顺怀中,哀伤的说“纹身姑娘不是合格的朋友,她把我赶出名典小屋。”   “可这有什么值得哀伤的呢?”   “她眼里从不能放下那些痛苦。可我是她的朋友,哲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只是感到害怕。” ☆、第 9 章   陈青为何感到害怕?   因为原溪在冬天相见纹身姑娘。   纹身姑娘对她说“单独的生活到了此时,我没有得到什么,也没有遗忘什么。没有任何改变,但的确失去了什么。而我感到的这份恐惧来自于先感到的孤独,为何孤独要在此时发生?因为我坚信一个人的生活也很美与渴求一个人的怀抱并不矛盾。但人无法克制自己的贪婪,占有欲望,当你爱一个人,纵使爱一个已经离开的人。我想,我常不由自主的想,想到原溪,先是原溪生活里的悲伤,我兴致勃勃的替他找到所有快乐的理由,他在悲伤里感到孤独落寞时想起我,我就能从容安慰他,让他能坦然面对生活。然后是原溪生活里的快乐,使我一旦想到,就快要忍不住哭泣,静静呆在一个角落里,心脏却慌不择路的想往一处奔逃。这就是原溪,我常想起他,在他离开很久以后,带给我这份孤独。我开始反对这个世界对爱情的荒废,当我成为这个世界里同样的人。但那已经失去意义。是的,我从不能忘却原溪,我爱他,哪怕只能爱着他的名字。”   “原溪来了!”陈青说。   原溪,纹身姑娘送别的那个男人,曾与她□□的纠缠在一起,撕开她渐渐愈合的伤口吗?后背的,心脏的。   “那又怎么样呢?这是她如愿以偿的堕落方式。”哲顺愤愤不平的说。   陈青却不那么想,反而穿过夜空看到名典小屋的方向“如愿以偿的堕落吗?哲顺,你可懂得那中的美妙?”   “总有一天你们这些脑回路太多弯的女人得因为思考复杂的问题把大脑扭成麻花。”   这样说到纹身,说到从另一个城市赶来的男人原溪,陈青听过他们的故事,见哲顺愤愤不平,便说起。从纹身姑娘的牙说起。   俩颗尖牙被纹身姑娘拔掉一颗的时候,她一个人呆在医院病房的角落里,医生锁了门。特意预防会咬人的纹身姑娘身体里有野兽因子,在没确定她的危害性之前,防止她再次咬人。在这里,纹身姑娘认识原溪,打架的俩个男孩中的一个,战败的那个。因为打架,原溪回家被父亲痛揍了一顿,已然是伤痕累累,但那个小孩子可不认为这是多大的事,他还记得那个因为他咬人的尖牙女孩,并且承认那个女孩比自己这个小男子汉强大太多。原溪确定纹身姑娘没有受伤,也不是个生病的人,也确定她被救护车抓走。纹身姑娘挣扎着,流着眼泪,对原溪伸出手。夜里,原溪确认父亲睡熟,偷偷离开家,走了很远的路来到医院,他早有准备,记得救护车上的地址,幸好距离对于双脚来说不太远,总算能走到。原溪不敢询问医院里的医生,将病房一间一间看过,半道里看到台子里的女医生正津津有味的看书,正是纹身姑娘珍贵的那一本《飘》,他想与纹身姑娘还是陌生人,常见她受其他小孩欺负也没有帮忙,甚至有一次远远的也指责过她,长着尖牙便是电视里的小怪兽,担忧之余便想找一件礼物,作为善意的见面礼。小孩子在走廊里藏了很久,看书的女医生被人叫走,他如愿以偿将书偷走。又仔细查看每一间病房,正前将要找到纹身姑娘被锁的病房,听路过的俩个医生哈哈笑着小声说话,一个医生说“这是谁的注意?”另一人回答“不知道”。先说话的人接着说“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相信孩子会是怪物,她可能真咬了人,但那么个小女孩,受欺负了咬人不才可爱吗?我要见到她的父母,非得好好教育教育才是,哪有让自己女儿任人欺负的,这也就算了,居然当自己的女儿是怪物,这绝不被原谅。”另一个医生赞同点头,哈哈笑不停说“你可别冲大头,把她在房里锁俩天,到时候给她取了牙就是。我与你同样觉得小女孩可爱着呢!可别人非当她是怪物,我不给她取了牙,放出去她还得被欺负。”   原溪紧紧抱着偷来的书,躲过说话的俩个医生,门缝里找到了纹身姑娘,她正呜呜哭着摇嘴里的牙。原溪以为纹身姑娘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帮助自己而咬了人,便凶恶的说话阻止了她。并将刚听来的俩个医生的谈话告诉了纹身姑娘,纹身姑娘半信半疑,刚拔了一颗牙嘴里疼得麻木了,正也没有勇气继续,又见这个陌生的男孩凶恶起来,不敢违抗。这颗牙留了下来,俩个孩子商量着,发现咬着嘴唇的动作,足够嘴皮拉下来遮住牙。眼看天快亮了,原溪生怕父亲发现自己偷出家门,匆匆离开,走出医院才发现书还抱在怀中,心想那个女医生一定发现书不见了,定在寻找,若是在纹身姑娘手里找到,被认为是怪物的纹身姑娘定然要被锁更久。他在走廊里蹲下,思索着对策,可哪里找得到应对的办法。不料被医生发现,将他抓了出来,看来女医生书掉了的事医院其他人已经知道。抓他出来的医生正是夸纹身姑娘可爱的人,他皱眉看着怀抱着书的原溪,问“你来医院里,偷到一本书?也不能卖给别人呀!”原溪自然不愿被人误解是小偷,仰头辩解,是来看纹身姑娘的,书也是见女医生看得入迷,定然是了不起的书才想要偷来送给纹身姑娘。他如此回答,一脸不服输的样子,医生自然被逗乐了,抢走他手中的书,告诉他会在一个安全的时候转交给纹身姑娘。   纹身姑娘没了牙,可以出院,没人再当她是怪物,甚至往前嘲笑孤立她的孩子们都觉察到她的可爱。不过纹身姑娘变得可爱没多久,就随父母离开了这个城市。除了珍贵的书,听医生告诉她原溪的名字,就再也没见过那个打架的男孩。   再次相见的时候,纹身姑娘在大学里。她已经是个有名的美少女,有许多男同学为她着迷。但纹身姑娘还记得那个医院里不让自己拔牙的男孩,也就总让人觉得她冷漠不可亲近。一天,纹身姑娘在校园大门外往回走,天桥下的阴影里跑来个人,顺手就抢走了她背上的书包,纹身姑娘惊叫,受限于平日冷漠的关系,没有男同学挺身而出,女同学们则爱莫能助,她只好一个人追着那人,一路追一路恳求“把我的书还给我,我愿意给你钱。”抢走书包的人也跑得累了,纹身姑娘却紧跟在身后,便停下来往书包里寻找纹身姑娘说的书。   原溪与纹身姑娘重逢,他看到那本老旧的《飘》,回头纹身姑娘手撑在膝盖上喘气,嘴里漏出一颗尖牙。   他们都记得小时候的彼此,相逢只留下气喘吁吁的一声欢呼,来自纹身姑娘。   原溪是个惯犯的贼,见过几次阳光开朗,美丽的纹身姑娘后,因为自卑选择离开。纹身姑娘不让他走,但他不愿纹身姑娘在校园里同纹身姑娘一起欢笑,每当看到校园里的学生,而他只是一个自己都养不活的贼,自卑无法隐藏。纹身姑娘是个多么勇敢的女孩,离开了大学美丽的校园,跟在原溪身旁。那是纹身姑娘以为最快乐的几年时光。与原溪一起躲在秋雨的屋檐下,寒冬深夜无人的街头,俩个人瑟瑟发抖,却总是开心的拥抱着欢笑。纹身姑娘学了一手精湛的技艺,从人兜里拿东西,从不会被人发现。他们经过艰难的岁月,又有纹身姑娘的持家,俩人存了一笔钱。在纹身姑娘大学门前开张小店的日子,正是纹身姑娘毕业典礼的日子。那些已经遗忘的同学离开以后,与原溪一样,这个陌生的城市再没有认识纹身姑娘的人。这里渐渐成为了他们熟悉的城市,留下美好的记忆。直到原溪选择离开,同那个突然而来的女学生离开这座城市,去到另一个城市。那里有女生的父母,可以给于原溪他想给纹身姑娘的一切。纹身姑娘独自留下来,无依无靠的日子,一边照料着自己的小店,一边在学校前的纹身店里打工,学了一手纹身技艺。几年后,纹身姑娘用尽所有积蓄,搬到名典小屋。   从这个时候起,她单独起来,常咯咯的笑,也就丢失了笑容本该拥有的情绪。哲顺仍旧维系不满的表情,心中却多了一份忧愁。   他确定,原溪来时,纹身姑娘无能为力,并将对此感到无比期待与兴奋。   邻里熟识纹身姑娘的人,谁也不曾预料到,寒冷冬天的日子,能常听到短发纹身姑娘哈哈的笑声。许久没见过纹身姑娘的笑容,大多都以为纹身姑娘向来如此,笑得开怀,笑的豪放。大约她掩嘴咯咯的笑声就只是一个偶然被人记住的影像。她的欢乐开始在原溪来到的第一个清晨,下起这年第一场雪。原溪是个美丽的男子,但似乎最怕寒冷,裹紧厚实的衣衫耸着肩来到名典小屋,纹身姑娘出门迎接他,拉开他怀抱的手臂,拉起他松开的手掌上的中指。“远道而来,难能可贵,吃什么?我付钱。”她忘记了整个秋天的悲伤与沉默,仰着头,衣帽里接下很多雪花。原溪轻轻笑着,拉开厚实外套的拉链,从背后将她也包裹起来“反正是感到饿了。”往小屋里走去,桌上放着冰冻的汽水,纹身姑娘动了锅子,准备一顿迎客饭菜的时间大概能勉强煮一杯黑咖啡。俩人吃饭很快,纹身姑娘始终微笑着,盯着原溪的脸,他身子不停地抖动着。   饭后,桌上狼藉一片,纹身姑娘也不收拾,走出小屋。   “原溪,出来玩啦!大雪呢!”   拉开一条毛绒绒的围巾,铺在小屋外的栏杆上,纹身姑娘坐下,原溪随后。   “什么时候走?”纹身姑娘问。   “我刚来,你怎么能问我什么时候走!挺伤心的。”   “可不是这样的。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得将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做好幸福的准备。为你来到离开的这段时间时间写一份计划书。”   “这我怎么回答的好?”   纹身姑娘想了想,也就不再问。见一个陌生人解开脖子里的围巾往小屋里走,连忙跳下栏杆将来人拉住,嘻嘻笑道“客人,小屋休息几日,您稍后再来,很抱歉。”那人抬眼看她和善亲切的笑容,点点头离开。   “这场雪,能下多久?会变成什么样子呢?”纹身姑娘趴在栏杆上,原溪将她后背的连帽盖在她头上。   “白天的雪总下不长久,添些白色,很快就没了。”   “那可不好,我还等着同你从这小道上滚过去,然后在结冰的河面走一走。看到拉着手的我们,像能沿着河流,滑去很远很远没人的地方。”   “那样的梦该醒了。傻瓜,我已经离开你,你就应该不再幻想那些美好。像个长大的女孩,工作,努力,找个合适的人嫁出去。”   “你在说我吗?原溪,你在我身旁,你还爱我,要我找一个人嫁了,那多简单。往桥头扔个石子,定能砸中个人。可那人定然不是你。”   “我成了别人的丈夫。”   “我爱你,原溪。但可以像是在梦里,在记忆里爱你,在这个世界的生活中,我可以不爱你。”   “我心里有许多沉重悲伤的东西,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你说的,我们做一会儿朋友,一会儿比普通朋友珍贵一点的男女朋友,过一会儿快乐的时间。”   “是的!我答应你的,我能做到。接下来干嘛?”   “我怎么知道,这是你的城市。”原溪说。   “那你远道而来,定然累了,先休息。睡醒了,我们出去玩。”   “去哪里呢?”   “吃喝玩乐。”   原溪睡醒时,天色暗了。雪很早停了,视野尽头的高楼顶残留着一些雪影。纹身姑娘忙碌着,一顿丰富的晚餐,原溪被按在椅子里坐好,他翻开桌上的书。她的厨艺很好,等同于纹身技艺,这一点从沉静看书的原溪搓起手来可以证明。一桌子的菜,俩个人吃得精光,纹身姑娘满足的躺下来,不愿移动。这时,门外又开始下雪,大雪,大地到天空连成一只抖动中毛绒绒的怪物。   纹身姑娘看了许久,原溪同样默默看着。   “还好吧?”总得有一个人打破沉默,这道俩人中已经无形存在的陌生感。在安静里,沉默容易变成沉重。   “嗯!挺好的。你呢?”原溪回道。   “我也挺好的,比你想象的好。”   “见你瘦了,没那么好。”   “我可强大着呢!不要被表象的衰弱迷惑。”纹身姑娘得意的举起拳头。“真的决定了?”   “嗯!没前路可走了。我与她开始的感情像是爱情,但毕竟不是吧!所以若是破裂了,很容易变成俩个陌生人,她察觉到我的冰冷,我厌恶她的霸道。”   “这应该是我期待的结局,这样让我以为我们还能回到从前。但我无法从容见你变成这样,让我看到眼前的世界,不留下一丝美好。”   “这就是你不懂的生活,你总是个幻想派的浪漫女人。”   “为何一次争吵就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纹身姑娘说。   “前一个月,我一个人住,她偶尔回来。常见她与朋友深夜喝醉,我想我不能适应她散漫的生活态度。事实上,具体的事件都没有意义,致使我将要离开的,不过是彼此深深的冷漠,像隔着一道坚冰,却无人想要打破。”   “可是你爱她,才随她一同离开。”   “是的,我爱她,但爱受了冰冻就难以保存,我渐渐以为我不爱她,而是用爱这个字来蒙蔽内心,我想抓住她能给的未来。”   “不是很可笑,很可悲吗?”   “是的,可笑可悲都来自于你,失去你,想要在另一个人身上找到你的影子,总是失败,就得承认自己的可笑可悲。”   “原溪,我无力对你的悲伤视而不见,所以很抱歉。我知道这是错的,却仍旧愿你能从我身旁变得快乐。”   “为了快乐。”   原溪举杯。   离开名典小屋那时,大雪覆盖了路。栏杆上像匍匐着一条肥壮的毛毛虫。俩人穿得厚实,裹紧后像俩头白熊。往雪地里走,桥头的孤灯下,雪花坍塌似的撒下来。纹身姑娘挂在原溪手上,替他将衣衫拉的更近,每一处寒意可能渗透的点都压好。四处走走,以名典小屋为中心,不会离开太远,仅只是为了走走。可以平顺的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语,也可以一言不发,往前走,远了,转左,远了,转左。无论今夜大雪还是星光,总得走走,安静的欢笑的走,在这条陌生的路上找到熟悉的样子,回到最熟悉俩个人都珍贵的曾经。   停下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张床。原溪默默地洗澡,接着纹身姑娘也默默地洗过澡。先后钻进被窝里,就只隔着俩层单薄的浴巾。这是最后的步骤,完成之后,俩个人之间就没有了时间留下的陌离感,彻底回到曾经的样子。纹身姑娘对此无能为力,而事实上也正是她内心期待的,拥抱他,拥有他。彼此环臂相拥,勒到皮肉变形,骨骼似也咔咔作响,越是力气使胸膛挤压到几乎不能呼吸,越是将彼此留下的遗憾挥霍一空,从此以后,俩个已经不属于彼此的人,回到属于彼此的时光。对于失去的爱情,原始狂野的□□之争,如是具有扭转时空,让时间倒流的伟力。所有的遗憾与愧疚,重新变成了相拥的快乐,汗水干透以后,躺在彼此的胸膛里,就能睡得一场放开心怀的美梦。   屋外大雪,似随风同样呼啸,雕刻一个空洞的夜。   这时的情话,轻易让人幸福。以前的时候人对你说,我爱你,只爱你。你推开他亲过来的嘴说“谁信你谁是笨蛋。”那样自然显出亲近。可分开了以后,就不能这样胡闹,甚至你想,也大概是不能做到的。怎么办呢!他说的时候低着头,像飘在远山里的风,那些情话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用自嘲的方式。其实是说给你听,你听到了才能让他的自嘲变得有意义,但你也只能止步在静听这种情形上,深深的注视着他,同情可怜他也同情可怜自己。这样就变成了最珍贵的爱情。   纹身姑娘不肯起床,哲顺准备好了早餐,端来床里喂她,纹身姑娘吃一口,原溪也吃一口,用一个勺子。你要与个别的男人女人用一个勺子吃饭,哪怕这人你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大概也是吃不下的,也只有爱情能有如此变污秽为香甜得力量。饭后,一同站在镜子前洗脸刷牙,原溪自豪的对镜子展示自己健壮的肌肉,纹身姑娘吐了他一身的牙膏泡沫。一天的行程从吃饭的地点开始,名典小屋斜对岸的餐厅,吃西餐,怀着无比饥饿的心情而来,草草吃过些不记得是什么的东西,饮品倒是尽数喝完。这就开始了下一站,坐上地铁离开,去距离名典小屋很远的地方,美丽的喧哗的地方。   这时候重逢的俩个人,可以做任何一件事,停在一个角落里或是不知疲倦的走,刚经过的路即时回头走过,仍旧会兴致勃勃。离开名典小屋,其实是没有目的的,吃喝玩乐,关键点在于“乐。”俩个人只要不在这显得贵重的时间里分开,就能拥有共同需求的乐。那些艰难的岁月俩个人得有精密的计划才来店里坐坐,没有咖啡,没有红酒,就点一份牛排,俩个人省着嘴,希望给彼此多吃一点,一个人吃着,一个人用心看着。如今再来,各自盘子里有了牛排,旁里放了咖啡,俩个人一同吃,不时对视一眼,温柔的笑。临近桌里有个吵闹小孩,挂在男人手臂上,男人想着什么入神,对孩子吵闹不闻不问,小孩很无趣扔掉手中叉子,蹭到纹身姑娘身旁,她欢喜起来,将孩子抱在怀中,切好小块牛排。小孩摇头拒绝,却不怕生,抢来桌上咖啡大口往嘴里灌,嘴脏了就在她的衣服上简单擦擦。原溪愣愣看着,也如临桌男人般入了神,纹身姑娘咯咯笑着,悄悄对小孩漏出牙来,杯子摔在地上,小孩伸手往她嘴里抓,喊叫着“老爸,这女人是个长大的怪兽。”她只顾着咯咯笑,把头埋进小孩脖子里吓唬他,原溪将小孩拉走,指着她的牙说“那是姐姐,不是女人,更不是长大的怪兽,你看姐姐多可爱!”小孩回答“那才不是可爱,昨天我被狗咬了屁股,牙就是这样的。”他说完打了原溪一巴掌,躲进男人怀里呜呜哭着,一只手蒙住屁股,一只手摇晃着男人说“老爸,走吧!我喝了她的咖啡,等会你得付钱。老妈肯定来不了啦。”男人惊醒过来,将小孩搭在肩上,同纹身姑娘道歉“小孩子不懂事,我会一同结账。”原溪起身回话,拒绝男人的善意,纹身姑娘拉住挣扎的孩子说“他很可爱,您不用客气。”男人还是一并结了账,孩子同纹身姑娘挥手告别。   离开小店,纹身姑娘抱走了店里的老旧吉他。以前来的时候,原溪对这把吉他近乎着迷,可惜这是老板的钟爱之物,不愿出售,他们也买不起。小店换了个老板,店里的装饰仍旧没变,纹身姑娘也记得原溪对吉他的执着,将它买下来。但原溪已经不那么在意,这时的他早学了一手口琴,对于吉他没了执着的热情。他说:吉他弦伤手,还不容易携带,就比如来这座城市看看你,我总不能带着。但我们有一份未完成的音乐梦想,我总得完成。   音乐梦想!她想到,口琴的确是更方便的乐器,可是自己对它并没有什么灵魂触感,事实上若说起口琴声,多少听来拔凉拔凉的,让人开心不起来。原溪说“我见你,定然与沉重哀伤已经分不开。”但纹身姑娘还是固执买下了老吉他,看起来吉他的弦腐朽,快要碎了,不是弹奏的时候崩断,的确是快碎了。她坚持以为,吉他最适合原溪,适合他们认识的彼此,因为同样灵动的双手,手指放在吉他弦上,俩只手掌靠在一起,像跳蚤在谷堆里自由的跳动。原溪有所顾忌,但纹身姑娘很从容。初时原溪对于离开名典小屋有抵触的自保意识,可纹身姑娘不认同,非得挽住手臂,这样无论往哪里走走,才总是最熟悉的样子,她不想留下距离,更害怕距离留下的是回去后的沉默。纹身姑娘正视自己的内心,对于原溪的离开没有怨责,只要他回来,在身旁。至于原溪担忧的,在另一个城市熟识的人看到她,她挽着原溪,这不是她想担忧的事。走了一段,原溪也渐渐放下这份担忧,或许终究也是逃不过最熟悉的记忆,最熟悉的她。   一条路没有方向走了一天,离开名典小屋很远。纹身姑娘变成一滩自由温热的水,或者她以前是一只鹧鸪鸟,现时是只百灵鸟,与原溪亲昵起来。可见的,吃的喝的玩的,都一起尝试。一切都如此简单自然,停下来的时候,坐在路边,街上的人匆匆的走,拥挤着忙碌着。他们就在路边坐下,纹身姑娘靠在原溪身旁,乐呵呵笑着。夜色降临,多了天空里闪烁的星星,纹身姑娘拖着原溪洗了相片,背景是昏黄的霓虹灯里往前走,只留看到背影的俩人,雪花飘在路灯光晕处。她记得他离开的时候,正是一个人背起行囊,走进初雪的夜色里。所以拿着相片说“这样就好了许多。”   回程的路要快的多,用一天走出去的路,半个小时俩人就到了桥头,走出地铁地下温暖的防空洞,夜色里吹来寒冷的风,风里夹着几片雪花。踩过没有足记的桥头雪地,回了家。小楼里窗户里亮着灯光,可能天花板上的灯轻轻摇晃着。纹身姑娘将旧吉他在花纹墙壁上挂好,趴到床里,原溪脱掉外衣随后。   ………………   伸直的手臂压在纹身姑娘背上,手指轻弹她的侧身。纹身姑娘反身缩进他怀里,说起白天碰到的孩子。   “原溪,如果那时候的我们有能力抚养。你心里会是怎样的坚持?”   “我多想留下他,他是我们的孩子,来到你的肚子里,这是与我的缘分。到如今,我欠他的不多,只不过一份出生的机会。”   “如果留下他,我也许就留下了你。”   “对不起!”原溪这样回答。   她嘟着嘴,亲吻他的眼角,眼角流下来苦涩的泪水,像吞下秋天成熟后仍旧发涩的柿子。如果对于曾经,对于未来都只剩如果,也只有泪水能安抚不安的灵魂。当他们□□的擦掉身上的汗水,原溪从被子里漏出来一个头,点了烟,深深吸一口。纹身姑娘起身坐在床边的椅子里,往自己手背上画,画他嘴里吐出来的烟雾,轻飘飘抓不住的样子。   “怎么办呢?”她问道。   “这是注定要发生的事,我害怕。”原溪来名典小屋前哀伤的同纹身姑娘说起过,他信誓旦旦的想要毁掉拥有的生活。纹身姑娘感到惊喜,似乎原溪离开了一段日子,是这样的。他像个贪玩的孩子,叛逆无比,离开家离开母亲的保护,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与能让他欢喜,让他感到安全的人一起玩耍。可很快新鲜劲过了,欢喜不再,他便累了,倦了,开始想家,于是回家,母亲欢喜的迎回他。纹身姑娘当自己是母亲,原溪要毁掉他追寻到的家,再回来这个老旧的家,她欢喜着,忍不住拍手叫好。还能再拥有原溪,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真好。   “那意味着你仍旧没有长大,或者变成了坏孩子。”但纹身姑娘担忧,担忧原溪如离开自己一样,离开那个已经有了合法名义的女人。他们的名字被写在红色的本子里,无人能将他们分开。而若他自己离开,他就变成了一个坏孩子,他甚至早已相信,世界给他证明了这样的离开不是错误的,女人离开男人,男人离开女人,都可以是正确的抉择。   “这也不是我的原想。我满腔热情的去到她身旁,我信任的,我能给她幸福,也能让自己幸福。可是这不对,如你总是坚持爱情的珍贵一样不对,我总坚持生活只有现实也不对。她的父母如此霸道,我无力承受。”   “可是,原溪,你爱她不是吗?因为爱她所以成为她的丈夫。”   “是的?我想我的确爱她,但那是爱过。我想我可能做得不够好,惹怒了她的父母,我可以改正进步的,真的。但她使我感到冰冷,我的骄傲被践踏,她的冷漠如此冰冷,我几乎不愿意承认我不爱她,是的。但当外来的问题展示出她与我之间真正的温度,我像是一片自由生长的落叶,我想我不能再爱她,如果我爱她,我却感到她不爱我。”   “因为爱我吗?”纹身姑娘想要一个肯定的回答。   “我不知道,或许谁也不爱,不再提起爱情。”原溪孤独的说。   “可你若爱她,就得学会忍受,给她宽容,付出自己再收回回报。”   “我被你宠坏不是吗!你让我变得如此骄傲。”   “可你离开了。” ☆、第 10 章   大抵如此,有一个人犹如迫不得已离开,俩个人因为相爱而重聚。但爱与不爱,都已经不是初时才开的柔花,它看起来,偶尔高洁得不好靠近,偶尔诱惑犹如陷阱。即使不确定它到底有什么意义,毫无疑问,它比一切更珍贵,谁能不流着眼泪惊叹破镜重圆这样的奇迹呢?纹身姑娘想到,原溪没离开过,至少从缥缈的灵魂印记上来说,自己没有忘记,他就没有离开过。可他为何总是从远方陌生的城市回来看看呢?她从原溪口袋里掏出来小心保存的纸,离婚协议的简单范本,这样写到:无感情纠纷,无财产纠葛,无子女抚养权争执,俩人感情不和难以一起生活,申请离婚。   这协议带着几分平淡,没有一点伤感情绪。原溪正熟睡,皮肤柔和像个襁褓里的婴儿,她感到有些陌生。   下雪的街头,他背着行囊离开,从学校门前属于他们的小店视野里消失。纹身姑娘记得自己的样子,靠在店门上,像只慵懒的犀牛,断了角的。原溪离开,没有回头,甚至连挥手告别都没有,纹身姑娘盯着雪下灯火里他的短发,他背后的行囊。前一天晚上原溪决定离开,纹身姑娘觉得自己流光了所有的泪水,恐惧害怕也就得到安抚,原溪仍旧温柔,用纸巾替她擦干眼泪,然后自己流着泪,却无人擦,他显然舍不得离开,哽咽着说“对不起!”先表达他内心的不舍与愧疚,红着眼继续说“我什么都给不了你,甚至我也一无所有。”纹身姑娘自是坚决否定原溪的落寞,对他说“你还有我,绝不会一无所有。”原溪吻她,说“正是因为你我才一无所有。”纹身姑娘想,原溪是不得不离开,生活像座山压在他的肩膀上,他应该被原谅的,他累了,找个舒适的角落躲起来。这可不是伸手往别人的衣兜里不被人发觉的偷点东西,纹身姑娘相信他,是个有梦想的男人,说有一天要给她整个世界。是的,纹身姑娘不能如此自私的将原溪捆绑起来,她赞成,男人的梦想高于一切。事实自然也证明,原溪离开是个正确的选择,再相见的时候他终于是位绅士,而不是从小就脏兮兮那个打架的孩子。   至少他离开自己的时候表现出不舍与沉重,而事实上自己只是一段时间里拥有他的女人。他就要离开那个被称为妻子的女人,却简单平静,这样对比后,纹身姑娘感到满足。   眼看,这个冬天过后,他就能回到这个熟悉的城市,春暖花开的时候,荣归故里。   纹身姑娘淡淡笑着,准备早餐。俩个人在小店里忙碌的时候,稀粥是最腻人的早餐,如今看起来,时间久了些,腻人的东西没吃到嘴里也能变得香甜起来。原溪醒来后,与纹身姑娘一同刷牙洗脸,打扮后原溪优雅帅气,纹身姑娘温柔美丽,这就离开了名典小屋,煮好的粥放在桌子里,桌上摆着俩副干净碗筷。去哪里仍旧是个困难的选择,原溪先在栏杆前抽一支早烟,纹身姑娘挽着他,默默看白色河床里变得比平日清澈许多的小河。她还记得秋天死在小河里女人的脸。   对原溪说“也不知道她沿着河水走,有没有找到那个婴儿。”   原溪拉起外衣帽子盖在她头上,深吸一口烟回答“定能找到的,天冷了孩子受不了会哭闹,她就能找到。”说完满足的笑,他为何感到满足呢?纹身姑娘也不知道,听他继续说“你一个人看着,吓坏了吧!”她摇头,回答“我看到婴儿没有睁开的双眼,没什么味道。也看到女人最后的眼神,她很欣慰,我想她觉得自己从这个世界逃出去了,和她的孩子一起。”“对不起!”原溪又在道歉,抬手遮住她轻笑的脸,手心里压着碎雪,她忍不住冷,躲开来咯咯的笑。这时,纹身姑娘突然想到哲顺,先想到陈青顺带想起哲顺。从秋天开始,眼看冬天将要结束,没再见过这对朋友,她开始忧愁起来,记得哲顺对自己的态度是近乎与偏执的保护。她从没有接受,也似从没有感到,正如温柔如水的陈青,偷偷祝愿“希望这个冬天不会太寒冷。”新搬来的年轻夫妻贴在一起,路过桥头的时候看到纹身姑娘,前来打招呼,说上几句关怀的话语“天冷了,可得好好照顾自己。”妻子不满的推了推丈夫,示意他纹身姑娘身旁有个优雅的男人,丈夫如梦初醒,暧昧的对纹身姑娘眨眼,她不害羞,挽起原溪的手臂,像只缩头的兔子,漏出尖牙幸福的笑。俩人礼貌同原溪打招呼,恭敬低头说“姐夫好,可要记得好好保护纹身姐姐,她一个人多可怜,都变成了一抹别人抓不到的烟。”原溪点头微笑算作承诺,这时候妻子说起小楼里的人,感叹原溪来的及时“幸好姐夫你及时出现,我常听到小楼里王家奶奶的哭声,可怕人了,纹身姐姐要是一个人听到,肯定被吓坏,不然也会想到悲伤的事,那样没人安慰,就变成了俩个吓人的女人声音。姐夫来得好。”纹身姑娘瞪了她一眼,不满说“那不是吓人,只是伤人。”妻子不禁打了个寒颤,往雪地周围仔细看了看,躲进丈夫怀里小心翼翼的说“我总觉得姐姐这头短发剪得好,听说死去的人都留着一些记忆,记得身前最熟悉的人。”这样说来,原溪也忍不住笑。   离开名典小屋后,沿着昨天的路走了一遍,转着圈走。与稀粥不再腻人一般,路也不会走的厌烦,何况今日的路是雪路,雪不太厚实,勉强淹没鞋面,路上常听到雪下哗哗的流水声。   “真的像逃出了这个世界吗?就会感到欣慰?”原溪蹲在路边,对面是鞋店,红色地毯从店里一直铺到店外,将扫开雪的路面盖起来。   “可能逃出了这个世界,但不一定感到欣慰吧!”   原溪摇头偷笑,将纹身姑娘勒在怀中“要不换双鞋吧!”纹身姑娘摇头,原溪感到疑惑,她才解释“吉他是我们的梦想,完成了才好。新鞋可不是这样。”他便不笑说“以前你爱这鞋,打折的时候也舍不得买,偷偷买的也是送给我。”纹身姑娘骄傲的抬起脚,拍了拍鞋子说“现在可不一样,我的鞋可比这鞋店里所有的鞋昂贵,漂亮。”她拉起他走进鞋店隔壁的服装店里,很快替他换了身衣服,拉他到镜子前仔细打量,又不停地咯咯的笑。随后在街头没有目的闲逛,纹身姑娘感到脸上的肌肉开始变得僵硬,责怪冬天太冷,没见雪景有多美丽,倒冻僵了脸,原溪用新买的手套溺爱的温暖她脸上的皮肤,警告她不能再笑。天黑前去了电影院,看一场纹身姑娘以前不喜欢看,原溪本能厌恶的爱情电影,悲伤的结局里以美好的方式收尾,电影里分别的男人与女人终于走到了一起,只是女人美丽依旧,灰姑娘变成了白天鹅,男人却受了残废,断了腿,脸上留下了半脸疤。纹身姑娘感到轻快,为终于走到一起不再分离的电影里的人,她想自己应该痛快的哭一场的,为了这场爱情电影,电影里男人与女人历经磨难的再见面,再喊出彼此的名字,再对世界宣布“我爱你。”但她没有哭,无论是男人残废的悲哀,还是俩人幸福相拥而泣的悲喜交加,她总冷冷看着,看到电影结束。   原溪说“我们不爱看爱情电影是正确的,它太美好,太决绝,像梦想一般不分对错,不在乎这个世界的运行轨迹。”纹身姑娘点头却不赞同,偷笑说“即使是假的也不是不爱看,是我们得省着钱,不能来电影院看看。”原溪不满坚持“就是不爱看!”夜里雪地冷的人瑟瑟发抖,纹身姑娘在原溪怀里搓着手,原溪低头靠在她肩上。雪里还亮着霓虹灯,多是白光的,像月光洒下来的样子,然后其中藏不住那些绿的,红的光线,街道像水晶宫殿迷眼起来。其中匆忙退场的人,俩人看到,对视一眼,偷偷掩嘴笑起来。这时蹿出来一对男女,各自愤愤不平站在俩旁,与他二人正好构成个三角形。女人骄傲的说“你滚吧!我不稀罕。”恨恨咬一口手中的糖葫芦,又迅速的吐在地上,糖葫芦一并也扔了。男人也如女人般骄傲的昂着头回答“你不稀罕我,就没人稀罕你。”女人又说了“没人稀罕我也不要你稀罕。”这时,原溪鼓起嘴,将憋得通红的脸扭开,纹身姑娘蹲在雪地里,用手指胡乱画着,脸上肌肉像是僵硬的铁块,被扭成麻花。俩人发现了他们,正站在巨大告示牌下的白色灯光里,像俩个犯错的孩子,男人低下头,女人随后低下头。   “人家看了也不稀罕,当你是傻子呢!”他们互相指着鼻头,眼看忍不住笑场,女人跺脚,往夜色里跑开,男人低着头追去。纹身姑娘咬着个雪团,紧紧捂着嘴,原溪仰头点了支烟。看着巨大的招牌,纹身姑娘挽住原溪手臂,扭着头随他走进书店里。温暖气息迎面而来,原溪被工作人员拦下,慌忙扔掉手中烟头。店里飘荡着淡淡清香,书页的味道。他们镇定下来,抛开店外发生的可笑故事,乘电梯上了五楼,走进小说图书区。   “你要买什么书?”原溪问。   纹身姑娘不满的看着他回问“你不是来买书的?”   他回答“你见过读书的小偷?”   她回答“这么多年也没读完一本书。”   “你只是没读完那本书而已,没舍得读完我。”   她撒娇道“可不是为了你。”   绕着书架走了许久,纹身姑娘渐渐没了兴致,只剩下整个书店里书页的古朴的木质清香使她迷醉。悠悠想到:世界上肯定没有那么多读书的人,有一部分读书的人也是为了学习对自己有益的技能。但很多人定然藏书,书多了这空气可迷人了。原溪坚持在书架里挑选着,他说想要知道一些故事,纹身姑娘反驳“那不与电影同样,都是些假的美好和悲伤。”原溪兴致勃勃的选,纹身姑娘一旁给他建议,建议一些听到过的名字,作者的或是书名,当然只有一个前提,美!不是美好的美,而是凄美的美,无论是原溪还是纹身姑娘,都确认爱情的逝去,又感到新的生机,但未来像被蒙上了一层白色帷幕。这时候,凄美是符合内心需求的。先是仓央嘉措,纹身姑娘记得他是个凄美的诗人,从别人口中听到过一句诗人的诗,一旦看到仓央嘉措四个字,就当成凄美的典范代表,没什么来处根源,就只是这样信任而已。随后是川端康成的《雪国》,纹身姑娘还没来得及读,此前模糊听到这个名字,但没有深究,一旦看到,望一眼窗外的雪白世界,应了这《雪国》的名字也定然美得人心动。最后是一位女作者的作品,原溪自己决定的,后来纹身姑娘忘了书的名字,大约只记得,那本书是本名人传记,写的是一个男人一生的□□,大概接近于徐志摩或者明国四大什么的。原溪志得意满,并发誓回去以后,当常于书本为伴,便从这三本书开始,读完后做个内心丰满的男人。纹身姑娘感慨道“可书里大约写的都是女人吧!你也不是个安静的人,万没有这样的侥幸可以读完三本书。”原溪不服气,信誓旦旦同纹身姑娘打赌,会在这个冬天结束之前看完三本书,并对她汇报,她可以随意考察书中的故事,验证他的确用心读完。   这事后来忘了,纹身姑娘常常嘲笑彼此是俩个想要卖弄的文盲。偶然有一次提起,原溪主动对纹身姑娘炫耀,他读完了仓央嘉措,纹身姑娘对此感到无比惊奇,便问他读完了有何感想,他回答“没什么感想,似乎没读到什么凄美的味道,硬要说起来也是普普通通,觉得除了常能听到的别人说起的句子,也就没什么好的。”纹身姑娘一个人早读完了,虽是内心否认,也不好消耗他的热情,就说“好像是这样,可能这就是诗人的境界。我们都不够那样的境界所以读不懂。”原溪正为读完一本书而骄傲,信誓旦旦的回答“我的境界足够了,真的不够好而已。”纹身姑娘这才不满起来,嘲讽他“那你自己倒是写写好的啊!”他果真早有准备,回了这一句“我初生已白头,眨眼死去,便来不及与你分别。”纹身姑娘默然,她觉得真的好,不与仓央嘉措对比,只感到好,说不出来哪里好。或许只如那本《飘》,从没读过也珍藏,因为是他给的。他的句子便如此,不在乎文学上好与坏,甚至对于错,只因为是他的所以好。   纹身姑娘付了钱,把书当作礼物送给原溪。这次相逢的冬天能有许多相拥的日子。但他们都知道,分离总会突然出现在眼前,未来早被蒙上了白色帷幕。快乐是彼此的需求,但也不能遗忘它是一直在送别的冬天。这是精密的俩人世界,只留下他们。一同吃饭,彼此谈话,相拥而眠。细致得像一幅画,只画了俩个人,充满欢声笑语,无比热闹。揉着酸痛的双脚,依靠着搭乘回家的地铁。   纹身姑娘煮了热咖啡,俩条椅子里加了毯子,二人背对斜躺下来。这时需要一阵沉默用来酝酿,一杯咖啡的时间。过后,纹身姑娘久久看着屋外大雪,雪花滴溜溜旋转飘落。原溪触摸到墙壁,那些暗红色的分叉线条,问她“这色彩显得沉重,远不如你衣衫那般轻快。”她回答“这是我的需要。对色彩的挑选,女人天生占据优势。”   他便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随后责怪起来“若我不是一个小偷,若我不是一无所有,若不是你让我如此溺爱骄傲。”   纹身姑娘轻生回答,展露她对过往一切的自豪“骄傲的你才是你。若你后来感到不适应,只是因为她不爱你。”   “也许吧!她不爱我。可这都是你的错,我得责怨你将我惯坏,才不能从容面对现在的生活。若你不是个纵容我的女人,从不温柔如水,而是一道暴雷。”   “那又怎么样呢?我们都对此无能为力。《飘》啊!飘啊!谁知道遥远的空气能流到一起,就从冬天阴云里流进了阳光里。”   “我想若不是你,我不会为感情承受冰冷。”   “那我背负所有的罪。你真的爱我吗?”   “是的,我爱你。”   她本能反对这句幸福满满的话语,觉得它是一个错误的句子,但却又不得不接受,并毫无保留的信任。为它感到开心满足。对自己说“他爱我,他仍旧爱我。这就好,就足够了。”   那都是些欢快的日子,停下来的时候纹身姑娘在被窝里睡不着,久久看着原溪安详的睡脸。他睡着的时候应该很快乐,梦到了一个美丽的梦,梦里有什么呢?应该是这个城市的高楼大厦,都写着他的名字,原溪。高楼的每一处墙壁都是金子打造。纹身姑娘看到原溪的笑脸,随即目光落在墙壁上,这一面墙纯白色的,卧室浅淡灯光下像是罩住萤火虫群的纱布,她知道墙的另一面纹着些诡异的花纹,有时候看起来会像是一个人的脸,各种不能明了的情绪堆积。当然,不是她的,可能是他的,幸好这时候他睡着了,如婴儿般柔和的留个似笑的脸。这时候她开始回忆,回忆这个有原溪的冬天,在原溪还能在身旁安睡的时候。   七天时间开始像她一头长发,结束了就变成被老太婆动过剪刀的她的头发。来时显得长,现在显得短。长的时候以为它会变成永恒,短的时候在此时它没成为永恒,抓不到,留不住。他在天明的时候就离开,她不得不为他送别。纹身姑娘回味着昨天,眼前流走的一分一秒。   他受不了如今的生活,想要离婚,信誓旦旦像个发怒的孩子,他要离婚,他到底要不要离婚呢?她开始幽怨的看着他的安详睡脸,他怎么能睡得如此安稳,为什么人类生孩子这种事会有种巧合的味道?为什么与他来回在床上翻滚自己就不能找到一个孩子的影踪呢?这七天的日子就过了,走过许多街角,进过许多商店,吃喝过许多东西,纹身姑娘可能以为自己的额头因为适应笑容生了些皱纹。但从镜子里的自己看来,并没有变成一个额头有皱纹的女人,还少些时间的雕琢。她突然想要看看屋外的天空,也许大雪过后会是个温暖的晴天,可以看到整个冬天都没有再见过的鸟,管他是鹧鸪还是其他说不出名字的鸟。确定不会惊醒他,她轻轻吻了它的侧脸,然后像获得别样胜利,偷偷笑。黎明时候,纹身姑娘趴在被窝里,头枕在手臂上,看了一夜原溪的睡脸,双眼已经变得模糊,大概眼皮沉重快要睁不开,但她不愿闭上双眼,自是想要看多一眼是一眼,这样子虽困意侵袭,内心却甜甜的,总使她可以微微笑着。   当她从从被窝里走出来,身上仅披着睡袍,穿过打开一道门的墙壁来,原溪瞪她一眼,将她的睡袍拉紧,在腰腹处打个结,她感到真实困意,掩嘴打个呵欠。   说“我的一切都是你的,哪用得着遮掩。”   原溪摇头苦笑“总不能这样毫无遮拦,女人之所以迷人,正是因为朦胧。”   “洁白肉体上蒙上一层轻纱?若隐若现,会像天鹅,会像白云,会像天上来的天使?”   原溪想了想,点头。   安静下来,俩人默默吃早点,原溪把早几天纹身姑娘煮的稀粥热过,加了几颗昨夜吃剩的枣,看起来便不像是剩粥。吃了半碗,纹身姑娘拉过桌上的烟盒,点了一支烟,吸一口不停咳嗽起来。原溪放下碗筷,将烟拿走,咬在嘴中,靠在桌子上,背对纹身姑娘。大雪没停过,一眼看出去,整个城市成了一座连绵无边的雪山,近前桥上一辆车影子也没有。   纹身姑娘又打个呵欠,说“你要走?”   原溪回答“嗯!该回去了。”深深抽一口烟。   “什么时候?”   “吃完这碗粥。”   “粥是用来喝的。”   “总得用嘴。”   “回去干嘛呢?”   “那是我的家。”   雪便急了几分,像鹅毛质地变成沙子,落在已经堆满雪的树头,门店前的胶布门顶上,漱漱不停响动。小楼里传来新婚夫妻早起的音讯,一首静态老歌,与这雪晨搭配极好。那妻子的声音,犹如一道利箭划破安静的雪“老公,起床来,我领你出去玩。”戛然而止,利箭没能从雪花里划出一道空格。这些天,清晨离开名典小屋,到夜深归来,途中尽情寻找欢乐,挥霍拥有彼此的热情,夜里则安静下来,重复说,听,原溪的生活,他的生活不快乐,处处像锁已经生锈,开每一道门都无比艰难,大约从他与另一个女人的婚礼开始。   纹身姑娘感到即将分离的慌乱,但期待更甚。   “决定了吗?我希望不是因为我。”   “是的。这是改变不了的事。绝不是因为你。”   纹身姑娘感到失落而欣慰。由于原溪婚姻的破碎与自己无关,她多想其中自己是个存在感无比清晰的破坏者,可遗憾的是,不是因为她,原溪承认她的存在感不足够破坏他的生活。纹身姑娘仍旧感到欣慰,只因原溪不为了自己,那生活破碎就变得无比简单,他不是一个为了女人抛弃女人的男人,这样看来,他仍旧是她记得的那个简单的原溪。   “别为难自己,也庆祝你重生。”   “干杯!”   碰碗,喝粥。纹身姑娘默默看着睡袍里的自己,似乎看到原溪的手仍在皮肤上来回摩挲,然后用力压下,皮肤下的肌肉便也感到他的存在。原溪穿好衣服,纹身姑娘给结账买的。来时一身穿着被扔下,原溪本想扔进垃圾桶里,纹身姑娘不答应,折好了衣服放在衣柜里,鞋子摆在鞋架上。   “这一次就别送了吧!”原溪说,大雪绵绵,快要看不到栏杆外的小河。   纹身姑娘拉过原溪,同他深吻,这时候,似要吞尽他嘴里所有的唾液。她睁着眼,看着他禁闭的双眼。很快,他的嘴唇干燥,松开勒紧她的手臂,与她四目相对,微微笑着。   “这就走了,我走后记得照顾好自己,遇到可爱的人,就把自己嫁出去。”原溪怜惜她,抬手压在她短发的头顶。   “这是我自己的事。原溪,你早已无权干涉。”纹身姑娘执拗回答。她心里想:我爱你却不得不听你说你爱另一个女人,不得不更在意你不那么在意的与那个女人的艰难故事,然后听你大方的对我说,找个男人嫁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那就走了。”   纹身姑娘挽起原溪,送别他,送到桥头。桥上车流突然的繁忙起来,原溪弯腰钻进一个车里,纹身姑娘看到他紧了紧外衣。纹身姑娘默默挥手同他道别,他直直看着前方,也就没回头。纹身姑娘突然沮丧想到:大约总要分别的重逢,七天的日子已经久了。离开太久才变得新奇的我,便又旧了。   “一路顺风,祝你幸福。”   汽车消失在大雪里,视野看到近处高楼,远处矮山,再看不到原溪。纹身姑娘拿着照片,照片里雪下的夜,一对依靠的男女,留下个背影,没有脸,似乎不是纹身姑娘与原溪。纹身姑娘有预感,来自于她对原溪的挚爱与深知,他从来不是个锋利的男人,而总容易像个愤怒的孩子,这样子,他信誓旦旦的将要离婚,大概会是一次看起来凶恶一点的愤怒。而愤怒之后冷静下来的人,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都或许会本能的感到些许后悔与愧疚的吧!新婚夫妻吵闹着从桥头开始奔跑,跑到另一头,眨眼丈夫身上便堆满雪,妻子仍往他身上扔雪团,纹身姑娘把栏杆上的雪推开一个空位,铺上一条围巾坐下。小河结了冰,雪落下去就像在无人经过的小路上堆积起来,丈夫试探后,在河面小心翼翼的走,妻子下去的时候他伸手扶住,连连点头确认无事,随后掉进冰冷的河水里。妻子便在河床边上叉腰大笑,他从河水里站起来,打了个冷颤,又被一个脑袋大小的雪球砸进河水里。笑声持续很久才停,妻子嫌弃的躲避着湿漉漉的丈夫,俩人一同跑来小屋。   “纹身姐姐,借套衣服。你的也行,被子也行。”   纹身姑娘咯咯笑着,取来原溪留下的衣物。丈夫进卧室换衣服的时候,纹身姑娘煮好了咖啡,妻子坐在栏杆上纹身姑娘的位置,嚼糖。丈夫换好衣服,在小屋门前伸展肢体,打个喷嚏,接过咖啡捧在手心里,由衷夸奖道“还是纹身姐姐贴心,我家这娘们儿全不懂照顾人,这要湿漉漉的回家里去换衣服。我得冻死在半道上。”纹身姑娘拍男人的头,溺爱的笑,女人在栏杆上学着纹身姑娘的样子晃着腿,笑得更加开心。男人无比沮丧,只好整理着身上的衣服,对纹身姑娘说“纹身姐姐,你怎么会有男人的衣服?”他还没说完,被栏杆上跳下来的女人往后脑勺上打了一巴掌“自然是纹身姐夫的,你怎么能这么笨呢?”男人如梦初醒,恍然大悟的拉长一个“哦”字。这时女人看了看天空,疑惑问“这时候不算太早,姐夫呢?”   “他走了。”纹身姑娘坐回栏杆。   “走了?不陪伴纹身姐姐的冬天,那算什么姐夫!去了哪里,我替你把他抓回来。”   “回家。”   “回家!这里不是你们的家吗?”   “回他的家。”   男人再一次恍然大悟,便不满,恨恨瞪着纹身姑娘说“有什么了不起,纹身姐姐可不能这样放低自己,那是愚蠢的错误。”纹身姑娘微笑着,不再回答,久久的看着大雪的天空,很快她几乎被大雪覆盖。她赞同男人的话:那是个愚蠢的错误。可她早对此感到无能为力,只得违背心意的让自己相信他是对的,他说“世界早已经给他证明那不是个错误,并且一直证明着。”    ☆、第 11 章   新婚夫妻离开后,纹身姑娘锁上门,内里静静面对花纹墙壁,似乎做了一个梦,醒来又太匆忙。   这时候原溪到了车站,车站外默默看着这个城市,他大概觉得城市是座锁人的牢,皱着眉头。陈青与哲顺送别陈青父母,俩个老人好生祝福有了假期记得赶快回家,一家人吃顿幸福的团圆饭,也有不停唠叨陈青的话语,要她别总是蛮横,学着温柔一点,最后的目的自然是逼迫二人尽快有个孩子。哲顺乖巧点头应答,陈青同样如此。俩个老人走后,二人返程回家,发现了车站外的原溪,看起来他在凝望着什么,脚步却一直在后退,这样子,让人轻易发现他的急迫。   “这就走了?”哲顺上前搭话。   原溪在这个城市认识的人不多,偶有的几个早些年也不再联系,见哲顺这样一个穿着整齐,说话动作礼貌周全的男人与自己搭话,一时想不起来可曾认识过,礼貌回话“这就走了。”   “这个冬天怎么办?眼看大雪覆盖,就这样离开了吗?”   “抱歉,请问你是?”   陈青拉不动哲顺,堪堪在俩人中间抢出个身位,说“纹身姑娘是我朋友,正巧看到你,前来打个招呼。”   原溪点点头说“我来的时间不短,这就得回去了。毕竟这里没有家。”   哲顺被陈青推开,恨恨骂了一句“烂人。”陈青微笑着说“下次来,让她带你到我家吃饭。”   “嗯!再见。”   “再见。”   哲顺闷着头走,脚步很快,料想这个冬天下雪的日子,他若愤怒起来,竟比气温也更冷几分,路人见他如此模样远远躲开,陈青随后急着脚步跟随,也闷着头,随他径直回了家。哲顺在桌子里坐下,想要投入工作中,看了看桌上的东西,却越发心烦意乱,许久没有想起的纹身姑娘,便似一团火苗燃烧在他可以压抑的心脏里,将怒火一阵一阵点燃。陈青接来一杯热水,放在他手中,他便抬头恨恨看着平淡的陈青,即使是她的妻子,让他见到,也觉得好生烦人。将杯子放在桌上,哲顺钻进被窝里,横趴着不再动弹。屋子里静悄悄的没了声音。哲顺只想趴着,最好这样子就能深深睡去,好排遣了闹人的纹身姑娘身影,可满心里回荡着她在栏杆上肆意的笑脸。   “你说她怎么能这样子?非得做个被人唾弃的人,那又何尝要在人本悲伤的时候微笑如阳光般灿烂。对人冷漠这种事,竟可以做到对除了那个叫原溪的男人外的朋友。”   陈青正在门里幽幽看着他在被窝里撑起来的一个鼓包,像个线条柔滑的山丘,听他仍旧愤怒的询问,回答“她早说对此无能为力。”   “但为何非得对我……”   “哲顺,我原谅你对感情的无知,但我是你的妻子,你答应,我也答应我的父母,我们会尽快有一个孩子。”   “我知道,我只是感到委屈。”   “可是纹身姑娘与你有何种牵连,能让你感到委屈呢?”   “我就不愿忍受这破事,要我看她高贵美丽,却在别人面前像条任由摆布的小奶狗。”   “诚然如此,那我呢?”   “怎么样?”   “他人看我可曾不高贵美丽,我可能不任你摆布?”   “你是我的妻子,如你甘愿,我同样能如此。”   “是吗?当你从别的女人的身体上爬起来,一身浓香,便躺在我的身旁。那时候你应该是一头狂野的野兽,回头回家,便温顺的躺下来,对我说我们生个可爱的孩子吧!为何我会是你的妻子呢?”   “因为……”   “因为,你爱我,愿意不顾一切的娶我。”   “正是这个理由,陈青。”   “所以我可以是个干净的瓶子,你可以是一束花,插在别的女人身上,沾了一身烂泥,我仍旧得装满清水,替你洗净。”   “这是自由吧!”   “可是我若躺在一个男人的怀中呢?”   “我会杀死那个男人,用钢笔在他头上画一把锁,连他的灵魂也不放过。”   “这就是自由吗?你爱我,所以产生的不顾一切。”   哲顺不愿回答,纹身姑娘勉强散去,脑海中开始萦绕那许多一同喝酒,半醉半醒时一同躺在床上陌生到连名字都记得的女人们。那是一幅幅□□的肉体飘荡开来,肤色洁白如玉的,微黄如布的,淡黑如烟的,总的来说,给于手的触感都是光滑温热的,都柔软着像捏到一片云。后而,胸膛硕大如头的,半大如碗的,瘦弱如拳头的,甚有只是一个红点的类似于自己的胸膛,其正中点上一颗黑痣的,握在手中都像精面细制的馒头。凡此类别尽是胸膛,当在他脑海中蝴蝶穿花般飘来飞去,突然全变成坚硬的石头从天空中砸了下来,远时渺小难看清,零零许许,大约误以为是满天雪花,近了却是冰雹杂乱无章的打下来,脑门子咚咚响个不停。哲顺想到这里,从被窝里逃出来,抬手遮住额头,这时他感到胸膛里五味杂陈,像塞满了犀牛的粪便,忍不住呕心。陈青在门里默默看着他,他望去,自然看到陈青在微笑,轻笑,冷冷的像站在大雪世界的天边,如栏杆上迎着阳光微笑的纹身姑娘。“陈青,这不是我的错。我无路可逃,我需要那些陌生的女人,不说话,汲取不知为何需要的温暖。”陈青可怜他,便拥他入怀,轻抚他揉乱的短发,叹息着说“没事了,我也是女人,你的女人。”哲顺抓到救命稻草,紧紧勒住陈青腰肢,往她嘴里索求温热的吻……   夜下,陈青在桌子里专注做着工作,桌上摆放着翻得有了破损痕迹的《动物世界》。哲顺醒来听到肚子里的咕咕声,煮了一桌子丰盛晚餐,将工作的陈青抱在怀中,这顿晚餐吃的不久,分量却很足,期间香浓饭菜搭伴着热吻与视线的温情交织。冬天的房子,有了一抹久别的别样温暖,陈青适时融化。   “我想,我们很快就能有孩子,要不早点取个名吧!”   “叫什么好呢?”   这事说了一半,没了下文,饭后陈青仍旧工作,哲顺做了一回家庭妇男。做完了,在沙发里躺下来,困起来。他才想到,往日在那些陌生女人身上爬起来,总喜欢静静看着窗外的夜空,或是看着□□的女人们各样的姿态,从不感到一丝困倦的,这时与陈青做了同样的事,却觉得浑身无力,只想好好睡一觉。安静得久了,哲顺眯着眼,窗外下满一天的大雪看起来仍要持续下去,他便感到一丝突然出现在嘴中,心里寡淡无味的知觉。   “出去走走?”   “工作还没做完,明天赶急的。”   “我得出去走走,这会睡过,到了点就睡不了了。”   “天冷着呢!透透气就回来,可别着凉了。”   哲顺往雪地里走,这时候街道上看不到几个人影,很少见到城市能有此时安静。近里远里,高楼上街道中的灯光给人黄昏与黎明交织的错觉,仔细查看又全是些刺眼光华。沿着一处走,不知不觉又走上了熟悉的路,笔直往前会到名典小屋旁的桥头。哲顺正难得一心柔和,突又想起来名典小屋,想起纹身姑娘,直感到这城市就是一处牢,已然无路可逃,这让他愤怒起来,愤怒时看满天雪花都是些洁白高贵的百合花。踢开脚下积雪,哲顺调转方向,早早远离纹身姑娘的名典小屋。冰冷的气息迎面吹到脸上,他还不想回家,夜色里被白雪覆盖的城市不那么常见,近乎于美。小店里叫了一杯酒,音乐嘈杂,如□□民众怒吼,哲顺感到安然,一身血液在寒冷的夜里沸腾起来,没有一丝困倦。这是他熟悉的小店,但从没遇到过熟悉的人,今夜却成了例外。哲顺独自喝着酒,酒杯搭在嘴边,莫名被伸来的杯子碰杯,正好看到端起酒杯的手,手指纤细而长,葱葱而白,精美指甲上涂成红艳艳的色彩。   “好久不见。”女人说,毛绒绒的短外套撑开,内里黑皮长裙勒出半对胸膛。   “好久不见。”略微慌乱后,哲顺举杯与女人碰过。   哲顺喝了许多酒,半醉半醒。不记得是女人搀扶,还是搀扶女人,但记得酒店的名字,曾同这个女人来过,一同洗澡,一同躺在被窝里。起初,哲顺以为,重复的同一个女人没有目的的做这事,就像与妻子陈青一样,定然会带着一些关于孩子这样的意义,变得不够简单,因为不够简单,就不够快乐。但其实没有出现这样的不快,甚至从这个第二次相见的女人身上得到的,远比在陈青身上得到的更多。事后,女人坐在椅子里抽烟,她□□,毫不遮掩洁白的肉体,似乎也不因为窗外的大雪而感到寒冷,专注的欣赏着窗外雪景。哲顺这时没有困倦,一只眼睛看着雕塑一般的女人身体,一只眼睛看着窗外浓厚,近乎连成一块白布的雪。又想起了纹身姑娘,准确的说,想起来纹身姑娘无奈的话语“谁都对此无能为力。相遇,相逢,就总是重复做曾经熟悉的事而已。”女人抽完一支烟,修长手指从肚皮上开始,轻抚过胸膛,脖颈,咬在嘴里,压开下唇。   “男人,你爱我吗?”   哲顺保持沉默,深深看着窗外雪夜。他不回答,不是因为对这个问题没有肯定或者否定的答案,而是听见了似乎却又没听见。准确的说,那女人在问“男人你爱我吗?”哲顺看到她的肉体,看到她让人热血沸腾的肢体语言,听到她说“男人,我们再来过,一次,俩次……到天明雪还不停,看谁会不会精疲力尽的死去。”他早前对这些陌生的女人有过回想,她不仅是胸膛,整个肉体变成巨大的冰雹,从天空的雪花里突兀而又狰狞的砸了下来。所以这个在哲顺秋天以后得日子里,所有的女人中排在第一位出现的女人,也不能独自处在一处,哲顺躲进被子里,蒙住头掩嘴抽搐。平静下来,哲顺默默穿好衣服,挥手同女人告别。她似不愿,从椅子里翻出来,跳到哲顺背上,仍由他走出门,寒风从走廊的窗口吹来,在她皮肤上起一层细密小点。   她娇柔的问“今天有急事吗?”   哲顺摇摇头,没有告诉她,陈青交代早些回去。   “那就别走。”   “我很累了。”   “说说话,不动。”   哲顺动动手,触碰到女人大腿上的皮肤,触感让他突然想起摆放在案板上扒光了毛的白鸡。站在走廊正中回头穿过窗户凝望夜色里的城市,没能看到一段距离之外某处大楼里的一间房子。陈青工作完应该累了,会睡下。他想自己背着一只硕大的白鸡,这事算得上惊奇,驻足观望一会儿也没什么不对,走回房间在大床里坐下,女人光滑的大腿从腰腹里穿出来,像俩条白桦树主干上生长的枝丫。女人双臂紧紧搂住哲顺脖子,这样一来俩个人各自有着力点坐在床上,却都感到随时会向后仰倒的不安稳。僵持了一会儿,女人腰肢渐渐酸软,哲顺仍旧不动的话,她就会很不舒服,于是收腿,撑在哲顺背上,把哲顺从床头推出去,哲顺滑落下来,懒懒坐在地毯上,背靠床头仰头搭着,女人的脚掌正能轻易踩在他的头顶,来回作弄着,似乎她正赤脚走在海藻铺满的地面,得意的笑。床头正对的墙壁上,挂着硕大的电视机,黑色屏幕是片不称职的镜子,哲顺悠悠看着,看不清女人的脸,也看不清女人的身体,但肯定她是一只才鸡,□□,毫无遮拦。适应眼睛看到的画面,屏幕上一处不停动弹的黑影,似乎在舒适的蹚着自行车漫游。女人一个人无声笑过一阵,便同哲顺齐看黑色屏幕,似乎感到不满,手臂往大腿上来回摩挲,双眼紧紧盯着屏幕里黑影的动作。   “我是第几个女人?”她摩挲了一阵,屏幕里没出现她想要的镜像,便没了兴致,懒洋洋的斜躺下来。   “第二个。我呢?”   “第二个吗?我见你可不像个干净的男人。”   “排在第二。我呢?”哲顺说。   “你可能是倒数第二,至于前面的数字我没在意过。”   “嗯。你排在正数第二,后面的数字我也没记得。”   “你很少笑。生活已经如此不顺意了吗?婚姻名存实亡?”   “可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常受不了一刻的孤独与无聊。家里是个温暖的地方,只是有时候少了些暴雨烈阳类的涌动感。你呢?”   “先已说过,生活如此不顺意,婚姻名存实亡,即使这样生活把婚姻当做武器,架在脖子上,不让逃。”   “听起来倒有些爱情的味道。”哲顺极少想起,说起爱情这个词语。但听了女人的话,脑海中突然有了一些模糊的画面。   “错了吧!”   “没错!摈弃了幸福美满以后,谁都不做战败者,不逃,用这一生抵死纠缠。”   “这很好吗?爱情听起来不错。”   “差劲到极致。”哲顺说。   “我见你是个安静简单的人,没想你能想这些东西。如我见过的太多人,同我一样,趴在别人的床上,只为了做一回痛快的事。回去后,就有了可以俯视家中那人的傲意,没有金钱依附,没有欲望索求,就可以像俩只迫不得已被锁在一处的猪与狗,相安无事,各行其道。”   “我可不想,想也从来想不清楚。哪怕是我经过的事,若不是工作而是情感,我一无是处。听你说你的生活,我只以为它有迷人的部分。”   “哪一部分呢?”   “我常看战争剧集,俩军对垒,谁也不愿先开第一枪,谁动谁就是败者,大抵如此。”   “那为何懂得差劲呢?”女人兴致勃勃,难得见哲顺说这许多话。   “我认识一个女人,像条爬山虎,墙在的时候往上攀爬着,墙拆了停止生长,又修了墙,继续攀爬,墙倒了……如此重复怎能不够差劲。使我感到愤怒,我初时记得她是一朵花,高贵百合,炽烈玫瑰,后来发现她是一只鸟,自由飞翔不在乎目的地。现在确认她是一条没什么力量的爬山虎。”   “我心里也如你,住着个不可触碰的男人。”   “不!不!不!她使我感到愤怒而已。”哲顺否认女人的说法。   “傻子吧!”女人哈哈笑起来“这个世界有那么多悲伤故事,为何你定得为她感到愤怒?因为你自私的占有欲,在她的高贵面前无处下手。”   女人说着便困了,像条懒蛇钻进被窝里,哲顺脱掉身上衣服,将被子拉好在女人身旁躺下,伸手穿过女子的脖子微微挽住,女人依附过来,半个身体压在他的半个身体上。第二天,醒来已经过了十点,女人叫了早餐,服务员送到房门外,她□□走去把门开了一道缝接来,放在电视机下的桌子上,先坐在椅子里点了一支早烟。哲顺靠在床头静看,她类似于冬眠养精蓄锐,春天尾巴上开始觅食,优雅的蛇。   “看什么?”   “蛇。”   女人妖娆走来,余味妩媚。缠在哲顺身上,真如蛇一样扭曲着。   窗外停了大雪,哲顺被困意侵袭,肢体力量丢失了许多,被女人端来早餐一点点喂饱。女人先离开,哲顺起床洗漱完毕,这才往家里走。昨夜又像做了一个长一点的梦,他在雪地里走的时候,这个冰冷的城市如往日一般喧闹着,汽车压过的雪路里留下俩条乌黑的泥泞痕迹,整个白色的美丽世界霎时狼狈。家门前巧遇了陈青,哲顺开门后走进卧室,合衣躺下,陈青不知道做些什么,等到哲顺困意上头,快要睡去,她站在门里喊道“自己煮点东西吃,我去看看纹身姑娘。”   哲顺醒过来,一是听到纹身姑娘,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昨夜有种本能驱使愿去看看。二是陈青话语,再如这寒冬寒冷,似乎是纹身姑娘的说话。   问“下午不上班?”   “你可以整天不去公司,我作为你的上级一个午后又何妨?还有,假期到了,这个冬天最后的节日。”   哲顺挠挠头,数着日子,的确到了时间。早些日子来到了新的一年,却还给去年留下了一些尾巴,这个节日过完,去年才算真正结束。感叹着,时间太匆促,连记忆都没留下许多清澈的东西。他正思索着,传来陈青关门的回音。   “等等,我和你一起。”   行了困意,哲顺起身出门,追赶陈青。路上,陈青低着头走,偶然间歇里,哲顺看她皱着额头。俩人脚步很快,中途乘车,转眼已经并肩站在桥头。屋外新婚夫妻正沿着河岸追打,雪球不时飞来砸在门帘上。纹身姑娘与王家老太婆坐在屋子里,俩人默默织毛衣。陈青跳进屋子里,撒娇拥抱到纹身姑娘,老太婆慈祥微笑。这时看到屋外走来的哲顺,老太婆上下打量着,低头认真做着手上的针线活。纹身姑娘与陈青浅谈几句,放下针线,起身煮热咖啡,很快煮好了呼唤河岸里玩闹的新婚夫妻,她喊了一句,停在哲顺身旁,皱起眉头,顿了顿见河床上的人往小屋跑来,转身在椅子里坐下。那女人一边跑来,一边拍下身上的白雪兴奋的说“纹身姐姐,不出来玩雪可就浪费了冬天的馈赠。”正卡在门里与哲顺四目相对,她没见过哲顺,不满的捂住鼻子说“这谁啊!一身酒气,还有这浓烈刺鼻的香味是怎么回事。”正说着,她打个喷嚏,用事实证明哲顺身上的酒气混合的香味浓烈刺鼻。哲顺惊慌失措,慌乱让开门,站在栏杆前,仍由寒风吹拂,只恨冬日的风冷入骨髓却不能再急几分。陈青与二人见过,欢喜拉过女人说“他叫哲顺,我丈夫。”女人恍然大悟,脸色愧疚,说“原来是哲顺姐夫。”她狡猾的压低声音“看起来很不错哟。”正好说话的姿势让她鼻子停在陈青耳边,本能耸动鼻子嗅了嗅陈青的气味。男人隐晦将女人拉开,挡在身后,纹身姑娘取出杯子,分好咖啡递给众人,犹豫片刻端了一杯走出屋子递给哲顺。   陈青问候过老太婆的近况,与新婚夫妻谈笑。一番吵闹过后,新婚夫妻离去,陈青与纹身姐姐依偎坐着,久久看着麻木重复动作,织毛衣的老太婆。   “这次怎么样?”陈青问。   纹身姑娘自是知道陈青的疑问,想了想回答“很好。”   “清楚点。”   “重复做那些俩个人都记得的事嘛!不需要一些新的记忆的。”纹身姑娘摸摸老太婆手中织好的半截毛衣,看向屋外白雪“至少这个冬天我将模糊的记忆变得清晰。在他离开后到这个冬天之间的日子里,我想那些寒冬都是同样冷冽的,但仔细回想起来,我再没有记得过一次冬天的样子。”   “那不是很好吗?”陈青毫不掩饰脸上的羡慕情绪。   “不好的,傻丫头。你的确走过那样一段一个人的时光,回头看却发现那是一片空白,你会以为自己做了一个太长的梦,突然醒来。正当你为那是个噩梦而感到庆幸的时候,事实给你证明,那些梦里你曾体会过的孤独与哀愁不是个梦,那处空白是你为丢掉一个人需要付出的代价。你会慌乱,仍旧以为自己停在梦里。”   “挺好的。”老太婆说。   “这也不是办法。”陈青略显悲伤,纹身姑娘叹息着,看到屋外雪地里的哲顺。   “我们很快会有孩子,一个温暖的家。孩子能像条纽带,将俩个人扭成一条同向的绳子。”   话语显得沉重,老太婆叹息一声,卷起针线离开,留下俩个女人沉默在墙壁的花纹下。终是陈青再次拉起话题,问纹身姑娘“假期了,什么时候走?”哲顺抖动衣衫,重复确认一身气味散去,走进屋子里自己拉个椅子坐下。   “走?”   “回去陪陪父母,也让自己放松。”   “这倒不用,俩个老家伙死得早,我有些日子没想起他们了。”纹身姑娘说。   “什么时候?”   “我还在上学呢!他们就走了,那时候学业眼看没了后续,原溪正巧与我重逢。”   “这才是真正无能无力的事。很抱歉让你想起。”   “那可不会,若他们都走了,定当俩人都欢呼着从此获得自由。我是身处他们世界中的人,他们的时代还没到达我们这个时代。我想那个时代的世界里,他们都不懂得爱情是什么的,见一次面看到年轻活力的彼此都不差,就为了组成一个家庭,生一个或者几个孩子这样的理由走到一起。这样往往都会显得太仓促的吧!后来的生活,需要经历一个七年之痒,再来一个,又来一个,不停循环。但这也不算大坏事,他们可不懂什么爱情,一生时间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因为如此呢,他们不会觉得不快乐,只会觉得彼此烦人而已。即使争吵,痛揍彼此一顿,仍然是没有怨恨的,这要简单的多。俩个人的世界,绝不会出现第三个,第四个人。数量往往决定事件的复杂程度,从这一点来说俩个人的世界要简单的多。这时候他们只争吵生活事件本身,从不涉及感情,这又是一点,凡事脱离感情纷扰,都要简单的多。只是浪费一生时间,回头想想总是为一些后来看来没有意义的事情争吵打闹,会觉得自己太幼稚,遗憾没专心思考一些深刻的问题,做些有意义的事而已。自我得双眼观测到的现实情况来判断的话,他们走了应该是解脱的。不再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争吵,也不用对后来的这个世界感到陌生的恐惧。少了他们看戏者公正的评判姿态,听不见他们说家常时嘲弄现在的我们,世界内视自身,没了反对者就留下了绝对正确的发展轨迹,一切井然有序。如同他们不懂,没有学识思考感情,我们即使有了学识,也不用思考感情,更多的思考自由,思考快乐,寻求欲望。没什么不同,尤其以爱情字眼使人发些冗长的酸涩,最是恼人。”   “你胡说八道。”   “没啦!”纹身姑娘娇气着往陈青脸上蹭“他们的时光显得干净嘛!我嘲讽一下,他们的愚蠢。”   “这就是你的态度?”陈青不解追问。   “是的呀!我的童年可是有阴影的呢!我长着一对尖牙,他们先当我是怪物。常为我争吵,我想他们要是聪明一点,如原溪这般聪慧,一旦感到不快乐,就将离婚挂在嘴边,铁定坚持不了这一生,早离了婚,我的童年就不用总是活在他们磨合不了的七年之痒里了嘛。”   “真的可以吗?那样就显得足够聪明?”   “我其实挺敬佩他们的。如是俩个人心中从不爱,或者不懂得爱彼此,仍旧一心里只留下彼此一个人。”   “要不,去我家吧!”陈青建议。   “节日时间,小屋的生意可活络了。”   纹身姑娘委婉拒绝,二人一同看着低头沉思的哲顺,这时候他像个乖巧的孩子,犯了错才显得乖巧的孩子。然而纹身姑娘不在乎他是否犯错,陈青也近乎于忽视他的错。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犯错,相反,他即使低着头,也似能看到俩个女人的眼神,与他拉开很远很远的距离。他们坐在屋子里,他则站在雪地遥远尽头的山外。这种冷冽的情形下,哲顺没有说话的勇气,或者好不容易某一刻有了一份勇气,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陪纹身姑娘吃过晚饭,哲顺听了许久俩个女人的闲聊与欢笑,做足了旁观陌生者的姿态,如释重负跟在陈青身后回家。这夜,哲顺没有话头,陈青也没说过一句话,回家后匆匆睡了。第二天,陈青早早起床,收拾了衣衫杂物,装好大个行李箱,哲顺起床时,陈青一个人吃早餐。看他一眼说“快些收拾好东西,我们去陪陪父母。”陈青说话仍旧同昨日如寒风吹来,吹醒哲顺清晨的朦胧情绪,他仍旧为昨日类似于被孤立的情形而苦闷,想了想回答陈青“这时候我懒得动弹,拖后日子吧!”陈青吃过早餐收拾好卫生,独自拉起行礼箱离开。房子里的空气纵然是深切的冰冷了几分,弥散孤独味道,哲顺反而放松下来,似乎心头扔掉一个包袱。 ☆、第 12 章   早早到公司打算收整杂物,发现已被陈青打理好,一丝不苟。陈青的离开,只有在家里那一刻让哲顺陡然感受到一丝眨眼便散的孤独,这时候走出来,往雪地里路过几个圈,感受到自由,昨日一时的匆忙尽数抛却。哲顺顺道来到名典小屋,远远躲在小屋正对的桥头,纹身姑娘懒懒躺在椅子里,编织昨日没能继续的毛衣。如此一个特定的角度看过去,透过黑色门帘,小屋里大比平日阳光斜射还要亮堂几分。哲顺仍旧模糊领会到她身上淡淡的孤独气息,这时样子,映了几分雪气,倒比上阳光下栏杆上的她少了几分灵动自由,多了一分安静从容,不好的是她使人明确她身上的孤独,不仅只是单独。小楼里传来新婚夫妻的嬉笑声,哲顺转了个弯,远远逃离小屋视野可见的范围。白天,加了寒冬瑞雪,小店里冷清得只留下一个看店的伙计,正趴在台子上打盹。哲顺轻敲桌面将她惊醒,叫了一杯酒,靠在台子上悠闲喝着。这时候他觉得没有遵守与陈青,陈青父母的约定,让她一个人回老家是个美丽的决定,或者将承受陈青父母几句自己听不到的责怨,若换回来这婚后纯粹的自由,当是个有意义的得失交换。店里伙计继续打盹,哲顺静静欣赏店外雪景,随即定下这天行程。夜色降临时,这个小店会出现一个怎样新奇的女人呢?哲顺对此无比期待,至于才偷偷见过的纹身姑娘,哲顺默许自己直面内心,如那个女人说的,她是藏在心中一个不可触碰的女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在今日赞同初时听来有几分反抗与愤怒的话语,但的确坦荡荡的接受了。或者,哲顺茫然想到:爱情。   酒意渐渐上头,人声逐渐丰满,哲顺随台子里打盹的伙计一同精神振奋,店里响起喧嚣的音乐,预示着新的夜色即将降临,所有在阳光下不被道德或是法律接受的东西,在黑夜不用深深隐藏,他们在躁动的音乐里可以肆意释放人类最原始的欲望,撕碎身上是一种束缚的衣物,彻底□□,嚎叫。在这里,夜色下的音乐冲破灵魂,所有的狂野姿态,都如音乐一般直指常被隐藏的内心。到达极限时,灯光闪烁似狮子张开的毛发,没人注意身旁人的脸,黑的,白的,欢笑的,流泪的,都专注的找到一个不同性别甚至同一性别的人,如捕食者盯住猎物,死死看住。看他们丰盈的身躯,迷人的舞姿,胸膛是注水晃动的气球,大腿是惹怒目光的遮挡物。哲顺一如往常默默看着,他不太习惯做一个主动的出击者,更享受被人当做猎物,这个骄傲的尊贵的猎物。这种感知是一种潜意识里的反抗,即使哲顺自己也不曾发现,他寻找一个女人的前提准备,已经在反抗,反抗来自于纹身姑娘的冷漠,将这冷漠留给前来捕猎自己的女人。又再遇到昨日的女人,哲顺举杯示意,女人微笑回应,俩个人如同陌生人,隔着台子相对而坐,默默喝着杯中烈酒。哲顺以目光送别女人,送她半醉模样倒在一个强壮的男人怀中离开小店,随后接受陌生女人的红唇,相互搀扶着离开小店。寒意使他酒意埋醉的头颅微微清醒,透过霓虹灯光寻找高楼深处,远处,某一个角落的家。这时红唇女人又来索吻,或是寒冬冷的人瑟瑟发抖,女人整个躲进他的衣衫里,哲顺摇摇头,苦涩笑过往雪地里走。他之所以苦涩的笑,又是想起纹身姑娘,随后想到离开的陈青。半醉的茫然思绪中,偶然感到一抹不知何来的束缚。如那总说“无能为力”的纹身姑娘,如生活家中让他满脸笑容的陈青。彼时,他初感,一座城市圈起一些人,总有人会不幸沦为城市这座牢里的囚徒。   红唇女人是个强悍女子,超乎哲顺的想象,但正因此,让他得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如是他们共同纠缠在温热的被窝里,哲顺头颅沉重,意识模糊,却从未如此清晰的于脑海中看到纹身姑娘的脸,她的笑脸,她癫狂而淫靡的笑脸。是那过去的岁月中,她后背有一道狭长的伤口,与一个男人纠缠不放,后背伤口裂开哗哗流淌热血,哲顺没想起那个男人名叫原溪,他直感到被窝里,女人叫纹身姑娘这样古怪的名字,男人叫哲顺。而他身下的红唇女人,正癫狂叫嚷着,似被钝了刀锋的刀缓慢凌迟处死的罪人,声嘶力竭,渐渐奄奄一息。如此可怕的声音回荡,加之鲜血刺激,哲顺同情的看着身下女人,与她一同,似将同在这至极的欢愉中死亡,绝不为生命感到惋惜。由此悲嚎的求救声,惊动临近房间俩面隔壁的住客,先有人前来敲响房门,哲顺未闻,女人更无心力知晓,然后客人通知了酒店管家,经理带着伙计敲了一阵门,无人应答便开了门。随即看到床上耸动的哲顺,默默退出房门,安抚一众住客无需担忧。哲顺软软倒在床边,女人已经深深睡去,任他一个人热情冷却下来瞬间丢失所有的精神主旨,愣愣看着这间逐渐变得熟悉的房间,褐色的包装墙壁上空荡荡的摇动在脑海里。他没有清洗从膝盖染红到肚脐眼处的血色,这时候身体的力量处在最弱小的空格里,而内心,深深哀伤,落寞,孤独,只似乎有一个小孩蹲在雨下屋檐的角落里,呜呜哭泣着,嚎叫陈青的名字。他甚至不敢随意移动目光,惧怕看到身上,床上凌乱的血迹。这才让他享受难以想象的畅快的女人例假,在他冰冷时,陡然变成破碎的头颅里流淌出来的白色浆糊。   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哲顺裹上浴巾前来开门,酒店经理礼貌等候在门外,打量了哲顺一眼,礼貌说“客人,虽是你的自由,也尽量收着点情绪,相安无事是好的,只怕其他客人误会惊动警察。”哲顺没有回话,点头算作回答,锁了门。余光正看到周临客房里陌生的男人女人,一双眼珠子上像画满了千百个问号,燃烧着熊熊火焰。哲顺匆忙翻找女人随身的包,果然很快找到烟与火,背靠着房门软软坐下,点燃一支烟。听到门外经理对客人道歉“大家都是过来人,这位客人定然不会再惊扰,我在这里对大家表示真诚歉意。”隐约中似乎又听到一句略带幽怨的话语,一个女人的话音“若是你能如那房间里的男人般强壮,我才懒得管会不会惊扰他人。”最后一声关门声散去后,这一层楼彻底安静下来。   哲顺不停眨巴着嘴唇,一支烟随呼吸极速烧掉半截,没有一丝烟雾沿着气管进入肺里,半截烟头被扔在地毯上,眨眼烙下个小拇指头大小的黑点。哲顺匆匆穿好了衣服,离开了客房,大厅里没等经理过来说话,逃也似的冲进雪地里。这一次他落荒而逃,在红唇女人安然入睡的时候,他从没打算认识这些女人中的一个,所以向来从容,只是这一次,他想逃,想逃离这个逐渐熟悉的酒店。地面积雪在融化,可天空又开始下起鹅毛般的雪。哲顺不分东西方向,一路奔逃,大口喘着气,停下来的时候,独自站在名典小屋外的桥上,小屋门紧锁着,整个城市似乎只为他留下了桥头这最后一盏灯,没有月光,没有人烟。他想:这个寒冷冬夜,所有人已归家,纹身姑娘应该如是。   这是哲顺将自己的情绪从血色的被窝里挣出来的渴求,这时候他坚信自己犯了错,大错。不,不止是错,而是迷途,而是初醒身在迷途之中,感到在沉沦的慌乱。他首先想认错,其次需要一个人的原谅。一个他相信高高在上,尊贵的人,女人。之所以不以为这个女人是陈青,是因为陈青是一团温热的水,背着妻子的名分,对他的一切纵容都显示出迫不得已,无能为力的脆弱感。这一点,陈青显然不及纹身姑娘,哲顺这样想起来,错当名典小屋是个大房子里的小盒子,小盒子里刚好容得下一个人,这个人必须是纹身姑娘,能给于他宽恕的主。   这种时刻,吹过城市冷风,一身奔跑留下汗水,内衣已经湿透,哲顺仍旧承受着烈酒淹没大脑带来的沉重感,有种正浸泡在桥下小河里的错觉,但在错觉之外,他知道自己无比清醒,像那种专注于工作时候认真而有主见的自己,默默看着灯光,小河水在冰层下流动的哗哗声像在这个只留下他一个人的城市偷偷弹奏一首优美的曲子。他随后望向小屋拉下来黑色的门帘,不时反射桥头这颗孤灯的光华。哲顺在桥头与小屋门前来回踱步,河水叮叮当当的声音虽有些精灵跳动的美意,却不能安抚他心中焦躁。掀掉栏杆上厚厚堆积的白雪,眼前的雪花重复交织像大雪又浓了几分,有了大雨倾盆的气魄。他突然想到这条小河,秋日里的小河,河水比不上冬天的清冽,但柔柔的是条温暖的丝带,那个女人躺在河底,笑脸满足。那时纹身姑娘轻笑,他回味着渐渐品味到其中的嘲弄,她像只自由的鸟,这是根本,鸟总飞行在天空,高处,就能俯视下来。她竟是在嘲笑那个死去的女人,是懦弱呢!还是罪有应得?哲顺停在桥头,小楼里那扇窗黑沉沉的像是被挖掉眼球的双眼,冬夜有风却不多么急促,仍旧吹动窗户里的白色窗帘,吹响窗棱,噗噗响动。   他在桥头坐下来,什么也不再想起,只感到孤独。苦笑,夜更冰凉,老头却不再靠在自己肩头打着呼噜熟睡。雪地触手的冰凉,顷刻间侵袭全身,哲顺紧紧身上衣物,没有不可承受的冰冷,静静坐着,看着,一夜如墨天空的雪,不曾惹一丝尘埃,即便明天车轮滚过以后它们融化变成乌黑的路面积水,但此刻只是在降落,自由飞舞,婴儿初生一般。大约在某个时候,也许就是到达黎明第一秒的瞬间,桥头有个惊叫的声音,锋利而短促,哀鸿一瞬。哲顺便走,他本意发笑,可却没有笑声,也没有肌肉拉扯回馈大脑,尽管不确定自己是否笑出来,哲顺仍旧为此惊叹。他当自己在舞动,当然是一种平常人难以做出来的舞蹈动作,大体是人们常见的机械舞,脚步与其他肢体动作定然到了人类能见极限美感的程度,哲顺很确定。顾名思义机械舞之舞姿犹如机械,但凡追求此道者,莫不是模仿,简单或是深入的模仿,哲顺以为都在模仿动作,却不能模仿到灵魂。绝不可能,人能模仿到机械的灵魂,若机械也有灵魂存在。而哲顺以为自己做到了极致,来源于肢体的运动轨迹,他想自己无意模仿机械的动作与虚无的灵魂,而是此刻身体本身是一具傀儡,一副木偶,起源于人类模仿自身创造的最简单机械。这样想来,脸上冰冻的肌肉似也融化了几分,他得意裂开嘴角:人类模仿自身创造傀儡,木偶,又再模仿这自身创造的事物,做了舞姿,看来无比美丽。   人类本身的躯体毫无美感,静立的人通常毫无吸引力。假若有,则需要在万千人海中用自我意志寻找一个不凡的,适应双眼需求的。本身一个普通的人,则是河边一颗鹅卵石,若不从石群中挑选出来,铁定是绝难于美关联的。   哲顺甚是担忧,身上冰层融化了,肢体柔软起来,就没了这独特高远的美感,不再有这种肢体凝固的特殊触觉。那样就得用心支配,变得不够简单。但又有疑惑,不由自主竟也显得难能可贵。   温暖的过程中,哲顺坐在椅子里,感到迟来的冷意,不停抖动,双手捧起纹身姑娘煮好的咖啡,喝了一口,内里暖了一阵,身在肌肉反而感到至寒,抖动剧烈变成抽搐,直到一杯咖啡喝完,纹身姑娘加来的被子团成团温暖起来才停住。她坐在椅子里,困意十足,喝着咖啡仍旧不停呵欠。哲顺低着头,正看到她睡裙下的双脚,闪着琥珀光芒,似在流淌香浓的油。   “陈青说你们昨日回去的,改日期了吗?”喝完一杯又喝了半杯,今夜的黑咖啡分量比往日重,纹身姑娘才勉强止住困意。   哲顺摇摇头,似乎脑袋里仍装着一瓶烈酒。   “她一个人回去了吧!”她似不是询问哲顺,哲顺望她,便缥缈起来,似虚无的一抹清烟。   哲顺点点头,默认。纹身姑娘叹气,转身端来热水说“先泡个脚,暖和了洗个热水澡,把身上的污垢洗干净。饿了的话,等等我给你煮点东西。”   哲顺摇头,脱掉鞋袜,将脚泡在热水里。先前一刻他本想夺门逃去,却艰难忍住了。纹身姑娘难得的善意让他倍感温暖,犹如被娇宠,似乎从她这里得到这样的馈赠,是在认识她的名字之前,听她说“客人,纹身吗?”他便几乎感动得快要流下眼泪。即便她看到自己身体上的污垢,定能猜想到自己灵魂里的污秽,也不想逃,不能逃,愿被他看穿,看透,看得明明白白。温度从脚掌开始,传遍全身,哲顺舒适的仰躺下来。纹身姑娘这间小小的纹身工作室,多么温暖。哲顺享受着彻底放纵,解脱,自由的快乐,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像个使人发笑的小丑,没有搂紧的衣衫里漏出来肚皮上才从白鸡皮模样变得光滑有力的皮肤,染着暗沉的血,哲顺以为很美,如小河里躺着的女人头顶的河水里氤氲开来的那一抹水母丝足般的殷红之花,只是被自己囫囵中揉乱了,变成一片枯萎的牡丹花瓣,仍旧不妨碍它美着。   泡脚的水冷却,应纹身姑娘要求,哲顺进浴室清洗身上血迹,他先前突然看到肚皮皮肤上这血迹,内心是被罪恶感包裹起来的,但此刻静静站在纹身姑娘的浴室里,他想这进步太过巨大,显然这份罪恶并不如使他慌乱的时刻那般一无是处,至少对于他心中尊贵的纹身姑娘,哲顺以为自己与他之间的距离得到靠近。是这样的,在她一个人的家里洗澡,看她的日常用品,挂在浴室外的梳妆台玻璃镜面上的红色内裤,像窥视到她隐藏的秘密一般。干涸后又被热水冲洗流下,前一刻看起来污秽不堪的血迹被热水冲刷稀释,沿着双腿流下,流进地板上联通下水道的孔,流去前先在地板上铺上一层水,扭转着做个微小的漩涡,灯光下一半是清水,一半是血丝,哲顺臆想到,那就像是大海里生长的海藻,捞起来可以做一盘美味的菜肴,如果这时的血丝也能捞起来,那该是何种味道,一盘鲜艳的菜,材料是血。   哲顺裹在一条女士浴巾里,光着一对肩膀,钻进椅子里的被子团里,毫无疑问,镜子里看到灯光照亮他脸上皮肤,有股风度翩翩,文弱书生的安静书卷气。他希望纹身姑娘看他一眼,带着嘲讽或是惊奇的眼神,直视或是偷偷一撇。纹身姑娘却始终盯着桌子上老旧的书,不知是因为困意难忍,还是她此时心情糟糕,头像耸拉着,不停挥发着沮丧与落寞。   她先说“我其实很厌恶你,这样的男人。若不是陈青,你今夜会冻死在桥头。”   可这与陈青分明无关,她离开了这个城市,并不知晓哲顺宁愿蹲在雪地里也不回家。哲顺不安质问“是因为那个叫原溪的男人吗?”   “不是,我想起父亲,一个似乎没有心的男人。如你这般自由的,自我的,自负的男人。”   “那不是我的错,感情连带是不公正的诋毁。”   “你与他同样,都使我厌恶。而你更让人厌恶,因为你的学识。他是个懵懂无知的人,所以无心之事多半能被原谅,而你是懂得,有层次的人,不懂是罪,似懂非懂同样。我想你未能明白的是,你取陈青为妻这个事实,你为何取她为妻!”   哲顺终于没能说出往日坚信,并能对陈青无比肯定的回答“我爱你。”他不懂爱情的真实意义,也从未思考过,但硬要脱口而出,面对内心诚恳的认定的话,他如果爱一个女人,确定与这个女人有一份爱情,那得是纹身姑娘,没有理由的,不论是初见的好奇,随后为她贴上的高贵或者神秘的标签。哲顺偷偷承认,自己如果懂得爱一个女人,则是纹身姑娘。为何不是陈青呢?他仍旧记得陈青的话“爱一个女人,就不顾一切的想要娶她为妻。”只是现在哲顺对于这句话有别意的理解,来自于婚姻生活的循环往复,俩个人每日相见消除一切秘密的彼此了解,从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到灵魂的每一处遐想。哲顺以为,他不爱陈青,是因为婚姻,导致美好的生活里日日蒙蔽本能的精神需求,也就是人总不能缺少的新鲜感。恰当的是,纹身姑娘常让哲顺不解,不满,不开心,但却总是如将熟未熟的水果,无比新鲜。这是后话,哲顺其实只是忘不下,曾经的一些记忆画面,一个人,俩朵花,其一高贵圣洁,另其一神秘炽烈。   “陈青是符合我心中幻想,拥有所有我需要的特质的完美女人,对于婚姻。而且,人总是贪婪的,拥有一件完美事物的欲望,不可抵御。”哲顺换了个优雅的方式回答纹身姑娘。他又思考过为何娶陈青为妻,理由是:在那些日子,正,只,愿娶她而已。   “所以我厌恶你是正确的,你的情感像没有成熟的苹果,外表已经俊美,内里还很酸涩。这事,我是陈青的朋友,也不该说起,但我曾经过类似的世界。我想我的父母在我记事之前,俩个人的生活要比陈青的柔顺的多,但可能已有如你类似的茫然。母亲是个乖巧的女人,可以在屋子里呆上一年,如果她不愿意动弹。而父亲相反,他总想离开屋子,哪怕是围着房子毫无目的的转圈圈,我不知道他们为何要这样,为何不能坐下来讲讲有趣的故事,或者什么都不说靠近坐着打盹也好。他们总要做对方不那么喜欢做的事。可能有时候会因为用来煮汤的白菜是用清水洗三次还是四次这样的小事争论不休,真是无聊的俩人。为何不能争论,谁对谁更尊重,更在乎一点呢!父亲有一年外出打工,过年那段回家,我正傻乎乎的看到他晒得黝黑的脸颊,他哈哈笑着,将母亲拥抱起来,我正是记下母亲那时羞涩的笑脸,才近乎与认得幸福这个词语。但他们又使坏,非要争论不休,父亲以为自己是个见过外面世界的能人,母亲则不满他坐井观天的炫耀。这许多事多么微小呀!我不高兴,只是由于这俩个人,总争论些是使彼此距离拉远的小事,而能让彼此都羞涩一些的小事却不提。”   “很遗憾你有这样一份不满的记忆。”   “她说,你们很快会有一个孩子,组成真正幸福的家庭。哲顺,你身上带着其他女人的味道,这可不是小事。”   “嗯。”   “现在,我不仅厌恶你,更惧怕你。”哲顺震惊而失落的看到如掉进深渊里的纹身姑娘,连询问一个他为何让她感到害怕的理由也没有,如她看着河底死去的女人轻笑哲顺感到不满,或许他平淡看待自己相遇的那些陌生女人,女人染在他皮肤上的血迹,纹身姑娘则感到不满,甚至害怕。但纹身姑娘打消了哲顺的念头,当然哲顺很不高兴,她说“我大概惧怕你,全部来自于对原溪的恐惧。每俩个人都可以互相成为镜子外真实的人和镜子里人的镜像。原溪啊!以前是个小偷的时候都干净得像个孩子,也就是从我身旁离开的日子,之后他长大许多,但还挺好,至多如屋外小河,有了些许杂志,河水总还不至于浑浊的。这个冬天相遇,我感到他的迷茫。这就是缘由啊!哲顺,原溪渐渐长大,变得犹如你早前般迷茫起来,他在走你的路,我恐惧的也正是之后,他突然就变成现在你的样子。我很公正,如此比对是公正的,陈青正走我的路,只是我不确定她将到达的终点是否与我同样,在这结果出现之前,我确信,原溪走你的路终点定是你。”   “你分明才说过,你厌恶我,不因为原溪。”   “可此刻多了一分惧怕呢!”   “难道我能以无视陈青的温柔为基点,同样无视你的高贵与炽烈吗?”   纹身姑娘对哲顺的态度冷漠牵强,竟是用另一个男人当模子套下来。哲顺的温暖转眼冰冷,同样用一个女人当模子套下来,会是怎样的结果呢?他明了,纹身姑娘仍旧只是这样的纹身姑娘,纹身姑娘眼中的哲顺仍旧类似于那个在时光里正往后走的人,走到某个时刻,墙上时钟敲响,他变成了哲顺,一个叫原溪的哲顺。近乎与被另一个男人崇拜,追逐,临摹的幻觉,哲顺感到委屈。她的确时时像道幽暗深渊,也时时是只单独轻快的鸟。突然柔和说“饿了吗?还有剩菜,热热能吃。或者煮碗面?”哲顺便不再委屈,情绪停留在肚皮里,饿了。其实不饿,脑海中还装着许多烈酒呢!这种状态里的人对食物没有本能渴求的。哲顺却当自己饿了很久,饥肠辘辘。回答“剩菜多吗?都准备吧!”一桌重热的剩菜,一碗新鲜的面条,纹身姑娘起身准备,哲顺等着,异常急迫。他在某一个瞬间想到陈青,同样深深的夜,一碗煮得发白的面条。先有了思想上的防备,承认纹身姑娘煮东西,都是美味的。他如此想,默默看一圈小屋,是的,隐隐有一种温暖的家的味道。这是有明确差别的,哲顺认为与陈青构成的家庭是幸福的,但有被迫受困于婚姻形式的无奈感,而此刻则不同,与纹身姑娘一同在夜深的房子里,是心自由追求,本能渴望的没有束缚,无论压抑洒脱,都是快乐。   纹身姑娘,使他为难。不可触碰,欲罢不能。从相见那时总在重复上演这粗浅轮回。   哲顺吃得少,纹身姑娘反而吃下很多。吃完,她推开门,雪停了,云渐散,正对小屋的天空,有一颗最明亮的星光。寒风挤进来,携带几片雪花落在桌子上,又不见。   “该休息了,回去吧!衣服我替你暖过,你继续穿着,回去记得换洗。味道仍在的。”纹身姑娘让哲顺离开,黎明眼看快要出现,方才才吃完一顿饭,她便困了,打个呵欠。   “这会儿,我回不去。你睡好,我天亮再离开。”   “那可不能,王家奶奶得了夜游症,常往桥头夜游着,让我把你从雪地里拉起来,可不让我留你。她近来精神恍惚,大概在桥头看到你,当成老头子,我到桥头时,她正捧着你的脸流泪呢!你确定是个优雅的男人,我同是个单独的女人,白日里可不能让你这样走出去,邻里人见了会追问我,可烦了。再说,老太婆误以为你是活着的老头子,我可不能与她争抢。这就去吧!你该在陈青身旁,不再这个城市,何况留在名典小屋。”   “我不走。”   纹身姑娘又深深打个呵欠,走进雪地里。桥头有灯光,她仍旧只作一团看不清楚的黑影。   “至少,让我知道你的名字。”   “纹身姑娘。”   哲顺往桥头走,纹身姑娘锁了门。他看到天空星光退散,黎明有了影踪。却不知道天明后会是晴天,或者仍是雪日。就像他不知道纹身姑娘的名字,就不能区别她与那些陌生的女人的不同之处。睡过半日,哲顺醒来后再来到小屋,白雪已经融化的差不多,小河里河水涨了高度,几乎淹没栏杆下零落的花草。砖石路上湿漉漉的,蒸发最后水汽,地面四处扬起白雾,天空却蔚蓝清澈。纹身姑娘正替客人纹身,哲顺走进小屋与她打招呼“你忙,我一旁呆着。”这样说话便不打扰她,也让她不能有赶走自己的理由,顺带她的客人能相信,他是她的朋友。客人是个孩子,纹身姑娘专注的在他手臂上作弄着,不时查看孩子脸上表情,孩子旁边坐着个低头的男人。孩子看起来很不愿意,甚至不敢看手臂上渐渐多出来的花纹,一朵花,哲顺看到的时候,还是半朵向日葵,正巧偏向的角度迎着冬日此刻的阳光。孩子苦着脸,让人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多么可怜,不时拉扯低头沉默男人衣袖,男人不理,手中端着的黑咖啡早已冷透。他几番用拉扯表现不满,都没有得到男人的回应,来了脾气,挣脱纹身姑娘,跑到屋外,对小屋吼道“老爸,我要回家。”双腿立下稳稳的马步,双手垂掉着微微弓曲,浑身都用了气力。男人这才抬头,走出小屋外抱起孩子“疼吗?”孩子摇摇头,男人疼爱的抚摸孩子的头说“很快就做完,你看已经有半朵花。”男人将孩子放回纹身姑娘正对的椅子。   纹身姑娘温和抚摸男孩的头,劝慰道“他不愿意,就算了吧!常人也难接受在孩子身上纹身。”   男人摇头坚持,说“这是他妈妈的愿望,要他如向日葵。”孩子听到这话,拉下纹身姑娘的手,恳求她完成向日葵纹身。男人很欣慰,远远看着屋外蓝天,天空很近,远的是男人,他像站在与小屋遥远的地方,模糊起来,眼神似不再这个城市,追逐着过去特别的时光。   “姑娘,你听到河水声吗?湍急的,我见过黄河,听过河水正是屋外传来的声音。”   “今日雪融了,往日小河温顺,不总是这样子。”   “你见过她?也替她纹身吗?”   “谁呢?”   “我最后一次亲吻她,亲吻她的胸膛,有三对奶。”   “嗯!我见过,是我替她纹身。最后一次纹的是个河水冲走,泡得苍白的婴儿。”   “姑娘,你见过我妈妈?她有没有对你夸奖我呢?”男孩开心起来,便没了不愿纹身的愁苦,叫她姑娘。   “嗯!夸过了。说你是最珍贵唯一的宝贝,王子。”纹身姑娘说谎,哲顺知道,那个女人从没提起过眼前的男孩,她唯一珍贵的宝贝是个眼睛没有睁开,再睁不开的婴儿。   男人叹息,埋头说“她走的快乐吧?”   “很欣慰,得到解脱。”   “你不了解她。”   纹身姑娘做完纹身,递给小孩一杯温好的牛奶。男人在纹身之前付了钱,正站在栏杆前看昏黄的河水,像小河里流淌的是黄泥。   “是你错了吗?”纹身姑娘端着咖啡。   “嗯!是我错了,如果我早知道,就不该给她无边自由。这个世界,有那么多可爱的人,一个人怎么抵抗得了,总忍不住会多在心中放一些人。那婴儿与我无关,而她当这个孩子与她无关。”   “但她的确得到解脱。”   “解脱什么呢?亏欠我父子的?不,姑娘你不了解她,我知道她欣慰,得到解脱,只是为了那个婴儿,当然也为了她自己,她追求的爱情。我能接受,却不能为这个孩子接受。”   “孩子可以骗。”   “不!这对孩子不公平。他同样应该是王子,宝贝。我同样是她说过深爱的男人。”   “可她走了,应该被赦免吧!”   “她以为从来抓不到爱情。没人见过,也就无人能证明爱情真的存在,如是这样她若要证明,就得付出最昂贵的代价,生命。她的解脱,她的欣慰,大抵便是因为终于证明了她心中对那个男人的爱情。”   男人蹲在晾干的地面,呜呜哭泣。男孩扔掉手中牛奶,轻抚男人后背。   他沙哑着声线说“我对一切毫不知情,又怎能领回一个装着骨灰的坛子。”男人得意笑起来,对纹身姑娘礼貌点头,对小屋门里的哲顺点头“如果爱情只能以生命证明,她做的我也能做到。”   这个陌生的男人,他如那个女人一般凝望着纹身姑娘的双眼,扭着头,身体在前冲。   男孩纹着向日葵的手臂停住,手下空荡荡的,冬日阳光正懒洋洋。   那声“咚”华丽,急促,短暂,便逝去。河水昏黄仍是黄泥。   哲顺从小河里爬出来的时候,变成了污秽的人,身上堆积一层一层的沙尘,水渍流逝后,衣衫像牛皮一样紧裹。纹身姑娘愣愣倚在栏杆上,反应不了发生的事,男孩傻傻看着栏杆下今日湍急的小河,显得很疑惑,但眼中似带着恨意。他这个小小的孩子,手臂上的向日葵迎着冬日阳光绽放,他在恨什么呢?孩子的世界也能有恨吗?   他便拉扯纹身姑娘的衣衫,摇晃,拍打,嚷嚷着流一脸泪说“都怪你。”   “怪我吗?”纹身姑娘问脏兮兮正苦恼愧疚的哲顺。   “怪你。他们都像回光返照,仍对这个世界有不舍的人,是你握着手,承诺完成他们最后的心愿,让他们能够安心离去。”   “那是什么呢?”   “你在小河边,像只自由的鸟。”   “那到底是什么呢?”   “或许是爱情,纹身姑娘。他们大概以为你是个美丽的故事,正完成他们完成不了的人生。”   “孤独吗?” ☆、第 13 章   据说男人的尸体在城外被找到,由于这是第二个与名典小屋产生联系的死亡事件,警察不得不谨慎询问纹身姑娘。走进小屋,他们首先看到纹身姑娘身后画着古怪花纹的墙壁,询问纹身姑娘是否有古怪的宗教信仰,纹身姑娘情绪正哀伤低落,只摇头否认。接下来便是些常规盘问,很快确定她与死去的男人女人之间只有一层见过面的陌生人关系。但男孩后知后觉明了父亲的死亡事件,他大概如哲顺有类似的理解,相信是纹身姑娘害死男人。警察盘问纹身姑娘,他一旁哭闹着,重复一句让纹身姑娘还回他父亲的话。男孩的叔叔闻讯赶来,将哭闹的孩子领走,当然,男人跳河的原因他客气询问过纹身姑娘,纹身姑娘回他俩个字:殉情。他与男人是亲兄弟,大概整个人的轮廓看起来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听纹身姑娘确定回答,冷冷一笑,纹身姑娘知道那是嘲笑。   大概那个用死亡来证明爱情的男人,在他亲弟弟看来是无比愚蠢的。纹身姑娘便回以更加冷冽深刻的嘲讽笑容,他敬佩男人,敬佩男人先前的女人,如她们不知对错的坚持:如果爱情总是看不到,摸不着,无疑生命是最昂贵也最有力的证据。   “应该是个错误的抉择吧!生命存在应该为生命本身,而不应该为另一个让你珍重的生命。”这大概是最俩难的选择。要世界相信爱情,就得用生命做唯一的证据,但这爱情被人相信以后呢?难逃别人耻笑为另一个人而抛弃生命的愚蠢。仿佛这个世界再没有更珍贵的存在,如是所言,生命唯一值得尊敬。纹身姑娘思及,羡慕男人与女人并且敬佩,同是背负着爱情故事的她,总想做一只自由的鸟,绝无抛弃生命的勇气。新来的警察做了结案,事件便像没有发生过,男人死亡的事实只引起的一次激射。他死,就留下个死亡的事实,或许有个哭闹生恨的孩子,似乎如此就没了后续,无人在乎他为何死亡,也没人记得他想要用生命证明的东西。当纹身姑娘与泥人一般的哲顺并肩站在栏杆前,哲顺像个蒸笼里的人,冬日里没感到丝毫寒意,她问“你知道他的死,敬佩吗?”她似乎无比憧憬,哲顺抬手微微拉住她的衣袖“挺傻的吧!甚至比不上先前那个女人,至少女人因为伤心绝望,他却没什么好的理由。”她似乎对此很疑惑,不愿相信,哲顺接着说“那不像是一次因为妒忌而产生的愤怒吗?愤怒的人,杀死别人或者杀死自己。”她突然蹲下,无声流下泪水“听说古时候爱情只使人心死,使人哀怨,如今只剩下愤怒了吗?”   新来的警察拉起纹身姑娘,是个中年男人,鬓角有几处白发,慈祥的拉开纸巾替她擦干眼泪,倚在栏杆上点了烟。哲顺看到他似长舒一口气,欣慰说“很高兴见到你现在的样子。”纹身点点头,不回话,中年警察也不冷场,继续说“凡事都有对错,对的不一定非得褒奖,但错的却无疑需要一些原谅,像你,像曾经的你们。以我多年警察人的眼光来看,这个男人死的毫无价值。”他说着惆怅扔掉手中摇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摸了摸腰包“留下来的孩子会怎么样呢?还得苦了我这等人替他照料,可千万不要像以前的你们俩个狡猾的家伙一样才好,我老了,不能再跟在你们身后街头巷尾到处跑,也没有那么旺盛的精力保护好自己的腰包。”纹身姑娘如此哀伤竟也被他逗笑,得意的昂着头,归还从他腰包里掏来的钱包。他问“那个家伙呢?”纹身姑娘答“离开很久了。”他感叹“怎么会这样呢?我可与他追逐了太久,那么笨的人我要想抓他哪里逃得了,你这聪慧的姑娘咋让他跑了?”纹身姑娘只好无奈苦笑,沉浸在男人死亡的哀伤中。   “警察叔叔,你一身正气,与坏蛋搏斗深知这个世界的苦难,可若不与爱情,与内心搏斗,哪里懂得爱情的苦楚。”   中年警察也苦笑,沉沉叹息。   警察离开后,王家老太婆在栏杆上叹息许久,纹身姑娘没有照料她,只见她身影似又矮小几分,像个纸糊的人。新婚夫妻来的时候一切平静,妻子听纹身姑娘简单说完发生的事,抱怨错过了感人的故事,丈夫安慰着拥紧她。纹身姑娘当然羡慕俩人,他们的幸福,快乐,像一对雏鸟,不留一丝杂质。正好老太婆默默离开,一下对比,她的模样清冷的像只迷路的鸵鸟。   哲顺洗完澡,穿上原溪留下的衣服,早前新婚丈夫穿过一次,归还后纹身姑娘洗了折好放在衣柜里。哲顺侧脸轻嗅着衣服上的味,类似于纹身姑娘身上淡淡清香。他不询问纹身姑娘哪里来的男人衣物,便认定她总承认与他相见相约无能为力这事挺美妙,即是从这淡淡的香味开始,无论原溪拥有一个怎样远离她的家庭与女人,在她身旁,同她一起的时间,至少味道是等同的。近乎于他们是一对龙凤胎,起初的时候就是拥抱着,牵连着的,浑然天成。致使她与他同睡,为他送别,都能像是没有发生。而哲顺若如此,陈青能轻易的察觉到,甚至新婚夫妻中简单欢快的妻子,也能嗅到他身上异常的香味。这似乎在诉说着,爱情是等同的清香,而□□是浓烈的异香。   纹身姑娘久久不能挣脱哀伤,趴在桌子上头压着桌上的书,哲顺同她静坐一会儿,不忍她如此模样,思索过后郑重同她谈话。   “纹身姑娘,你可有一道纹身?”   她摇摇头,愣愣看住哲顺。   “那定有你钟爱的图案!”   纹身姑娘点头,说“河面飘荡的枫叶,云里穿行的鸟。”   “择其一,替我纹身。”   “纹在哪里呢?”   “手心手背,胸膛后背,你选择。”   “不好,图案你得自选,部位更得自定。”   “我对花纹图案没有过幻想,未免显得低俗,你知道纹身常使人背负不乖巧的意义。”   “你应该如同最初,纹些狰狞的动物,猛虎飞鹰蛇蝎之类的。”   “为何非得如此?”哲顺疑惑。   “让人初见便认得你的强健,后而确认你的气魄,最后对你臣服。”   “我从未想过如此。”   “可是,哲顺。你正做呢!”   “纹身的意义在于给于别人对自己的认知?将花纹图案刻在身体上,不是为了自己吗?”   “我不会常常想起嘴里的尖牙。但初见我嘴中尖牙的人,总比初见普普通通的我更有情绪。”   “为何我不能用你喜欢的图案,而要普普通通的像是毫无意义的在身体上胡乱图画呢?”   “你若在河水里漂流,就常像是此刻模样,一身污泥。你若在天空飞翔,定不是朵朵白云而是沉沉乌云。事实上,你像是无心犯错的人,却总在持续犯错。是个男人总有的样子。”   哲顺便懂得,纹身姑娘对他的指责与不满,却又总是无挂于心。   冬天的尾巴上,哲顺做回原来的自己。陈青离开了一段日子,不使他感到困惑孤独,当然这时候他已经明确,有些东西是随着内心对纹身姑娘的认定而流线型变化的。大雪在男人跳河死去的那一日阳光后没了消息,纹身姑娘又能常常坐在栏杆上,只不过受困于天气的温度,河畔里总有不停清风,她裹在厚实的衣物里像个臃肿的胖子。之后的某一天,那个失去了父母的孩子回来河边看看,大约是新年前一天的晚上,城市在一阵鞭炮声过后变得冷清,男孩翻下栏杆,蹲在河岸引燃了许多串鞭炮,一张张烧着纸钱,黑色灰烬洒进小河里。纹身姑娘准备了许多东西,这年她邀请了王家老太婆搭伴,俩个人一起度过重要的日子。男孩一个人来到小屋前,她兴奋的拉起孩子的手,陪他翻下栏杆去,但时刻防备着。在不确定男孩心形的时候,她担忧这孩子想那一对男女一般不顾一切。幸好,男孩只是责怨她,却比她想象的坚强。男孩在鞭炮声中流泪,稚嫩的脸庞被纸钱点燃的火光照亮,这时候他的样子与纹身姑娘有了几分同类的气息。他对纹身姑娘说“姑娘,我责怪你没有救他,但我不恨你。新年快乐”纹身姑娘被他如此沉稳的说话吓坏,抬手捂住他的额头,没有发烧,便不知他为何总叫她姑娘,同时说着太沉重的话。   他随即问到“你是最后见到妈妈的人吗?”纹身姑娘点头,他又问“他真的提起我吗?叔叔说她是个坏女人,有了别人的孩子,就不会再疼爱我。”纹身姑娘接过一份纸钱,烧完了吹散手中灰烬,回他“没再提起你,她说唯一宝贝的王子是来不及见到这个世界的婴儿。但她有时候是个坏女人,却不知道会不会总是。你能理解吗?孩子!”男孩突然忧伤起来“我知道,老爸和我说过,她只是想要离开已经没有新意的家,老爸等他却让我不要想她。叔叔昨天告诉我,她是个坏女人,可我梦到了老爸,他站在这河面,说他们都不是坏人,向我道歉。”烧完带来的纸钱,男孩擦了擦脸,往桥头走,纹身姑娘任他离去,他回头说“姑娘,我会想向日葵一样长大的,这是我答应老爸的。”纹身姑娘看到他的笑脸,终是忍不住好奇询问“为何你这孩子总叫我姑娘?”孩子回答“老爸说,妈妈以前就像你的样子,就是个姑娘。”   傍晚,天空红艳艳的像块染布,近于初夏。而后的夜,星光满天,没有月,近于早春。冬天的意扔在,却犹如到了春夏。纹身姑娘与老太婆搬来椅子坐在小屋外,随老太婆学习刺绣,为此特意外小屋门上拉了一盏白灯。她先有精湛的纹身技艺,后有织毛衣的本领,刺绣这细活便不太为难,致使她很快得到老太婆的赞同,夸她的图案精美动人,只是还不到老手程度,刺绣细节处会显得几处粗糙。但没过多久,她在布团上修改好,图案里的鸟似乎就能活过来煽动翅膀飞走。老太婆用粗皮的手慈祥压在她的短发上,赞扬她心灵手巧,同她说“这东西也没什么人喜爱,你们年轻人好动,快做不来了。”纹身姑娘对自己感到很满意,嘻嘻笑着在新的布团上准备一副新的图案。老太婆突然走神,久久仰着栏杆下的小河,纹身姑娘自是知道夜灯下,听来河水的声音哗啦啦的清脆,但若去看是看不到河水的。老太婆叹息说“多好的生命啊!就这样没了,被我抓到非得敲他们的脑门子不可。”老太婆说的口气有意外的幽默调皮性质,纹身姑娘忍不住咯咯笑。老太婆又说“老头子也该打,只是你惯着他,我看他东躲西藏的为了不让我担心,也没忍心真的敲打他。”说着,流下泪来。   纹身姑娘轻轻挽住老太婆,安慰她“老太婆,他这一次知道错了,就会痛改前非不再嗜酒了,也是好的。”老太婆点头赞同“真是好的,即使不改也总比这条小河冲走的俩人好。我常见到年轻的人们夜里大吼大叫,像疯狗一般似乎要咬人,这太夸大了。不过可能是没法子的事,认识太多可爱的人,心里总会多些劣气。倒真要比较一二,老头子只不过是个醉鬼,爱酒,爱我,没爱过别的女人,真是好的。”纹身姑娘哈哈笑起来,替老太婆擦掉眼泪,老太婆也才忍不住轻笑,同她说“我可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情啊爱的,不过昨天那家夫妻的妻子拉着我的手安慰我不要为老头子的离开伤心。她说,挺羡慕我和老头子简简单单就走完的这一辈子。”纹身姑娘回她“我也羡慕。”哲顺来的晚了些时候,纹身姑娘送回老太婆,准备锁上小屋,万家灯火从窗口散溢出来,顶着清冷安静的城市,仍旧是暖洋洋,华丽丽的,却遮不住人能看到的冷。哲顺准备了许多东西,吃的喝的,用的玩的,一股脑放在桌子上,纹身姑娘先前不让他进屋,似说是很晚了是休息的时间,哲顺硬是挤进来。   来的目的他犹豫片刻说出“你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加上王家老太婆,正好过个团圆的日子。”纹身姑娘像是愤怒起来,将桌上的东西掀了一地,把哲顺推了出去,吼道“若你不是客人,别再到名典小屋。”哲顺吃了闭门羹,委屈低头往回走,一路纹身姑娘的影子挥之不去,使他狂乱。他若感到孤独,习惯性的走进酒店,本以为小店里应该少许多人,没想节日气氛里,人数更多,更喧嚣沸腾。哲顺往台子里叫了一杯酒,苦涩喝着。一如往常审视小店里男人女人的脸,这夜不同寻常,哲顺看到了许多人,不认识却很熟悉的女人,当然这时候他看到前些日子最后相约的女人。就想到一床白色床铺上的鲜血,却已经不再惶恐。排名第二的女人同他喝了一杯,闲聊几句就走开了,又与红唇女人说过几句,她不满说“你怎么也不叫醒我就溜走了?”哲顺嗅了嗅女人身上的味道,香味淡淡的不浓烈,放下心来回答“被人看到,会以为我杀了你。”女人掩嘴妩媚的笑,眼神流淌油亮的光芒“你不几乎杀死我了吗?”哲顺不好接话,默默同她碰杯,红唇女人离开后又来过几个女人同他说话,只是这时候哲顺虽才喝了半杯酒,脑海里清明着,却实在想不起来这些女人是谁。大约她们都有同等特征,对哲顺展露妖娆身姿,一个妩媚眼神,说“没合适的,要不再尝尝?”哲顺一一礼貌拒绝,酒意渐渐上头,他略微自豪起来,大概想到这样的情形,是学校时光的日子里,邻桌的女生偷偷往他桌子里塞了纸条,他内心里偷笑着却从不看纸条上的内容。恍惚间,小店里这些女人的脸,似都是邻桌可爱的女孩。只是不知为何,她们本应该羞涩的写张纸条表达爱慕的时候,却总要邀请自己去一张陌生的床上做个苦力的事。   其中一个女人曾为此特意穿上一身校服,他拉哲顺走进酒店客房,关上门的瞬间跳到哲顺身上,欢呼着说“告别处子之夜,不再做个愚蠢的书本女子。”哲顺褪去她崭新迷人的校服后,愣愣看到她迷人的身体,可她既不是处子,更难谈书本女子,硬性伪装的结果是她将一句“疏影横斜水清浅”生生说成了“虚影横陈水清澈。”哲顺较真说出原句,她邪邪笑着解释,掀开被子如蛇一般扭转肢体“事实是我的样子足够妙曼。”之后,她躺在哲顺臂弯里,数他腋下毛发,从一数到十就得重头数过,第三次数到九的时候,倒在床上呼噜睡去。再有后来一骄傲女子,哲顺洗过澡躺在床上时,她端坐在椅子里,与哲顺讨论一根杠杆翘起地球的种种可能性,并信誓旦旦确定她能做到。当然,事情过程中她仍旧如野兽一般肆意挥霍热情,冷却后仍旧坐在椅子里。企图教导哲顺,让他懂得用数学公式计算爱情的品质与价值。大体意思是:方式若太过简单,一加一等于二,意味着爱情里俩个人仍旧独立个体。而当运用到一乘一等于一,那就是合二为一,爱情便有了最本源的高贵价值,让俩个人变成一个人。她甚是得意的肯定,爱情是乘法而不是加法。之所以她如此坚定,来自于她固执认定,幸福对人是固定的情绪体验。加法本身能让代表一个人的一变化,乘法则绝不改变。哲顺惊叹她的学识,试探问问“也就是说,方式正确的情形下,一个人爱上许多人,都是爱情。”她便默然,搬着手指计算“计算的结果是契合的啊!幸福是一乘数,得到不变的融合,悲伤是数乘数,得到极大跨度的增长,变得复杂,爱情里的幸福悲伤正是这个样子。”她似乎肯定,却又深深苦恼“爱情应该是唯一性质的。”   哲顺虽不记得她,但记得这茫然的理论,又再小店相遇,远远对她举起酒杯。女人近前来,大方同他喝完一杯酒,哲顺看她乖巧模样,忍不住戏弄“可找到正确论证方式?”她苦笑,显得羞涩“哪里是学识说的清楚的。”哲顺想约她度过这个不安的夜晚,没想她拒绝了,反而劝慰哲顺“早些回去吧!”哲顺可不认为小店里的女人是欲擒故纵者,好奇问她“如果你拒绝,为何仍在小店里。”她说“我想有些东西错了,并且认错,改正,弥补。但你也许会赞同我,它有时候像钻进骨髓里的虫,噬咬你的骨骼使你奇养难耐。我仍在,只是需要一个不那么难以忍耐的改变过程。像戒烟,偶尔总得抽一根。”这时,哲顺突然想到纹身姑娘与陈青,隐隐赞同这个女人的话,他心中俩个珍贵的女人,有一个让他愿追寻这个女人的逻辑道理,像戒烟,偶尔抽一根,然后终于根除。可那是二人中的哪一个呢?哲顺首先肯定绝不是纹身姑娘,却又不能肯定是陈青。   哲顺拒绝了许多女人的邀请,也被一个女人拒绝。夜深时,独自懒懒穿过街头,往家里走。回家后,脱下一身衣衫,内裤袜子,扔进洗衣机里清洗,随后洗过澡,在阳台上晾来洗好的衣物,特意闻闻没有特殊的香味,哲顺仍旧浅浅喷了一遍陈青常用的香水。做完后,安心在沙发里躺下,随手翻开桌上陈青常看的那本《动物世界》。这书属于幼儿刊物,哲顺从没看过,没想轻易看得入迷,直到困意侵袭,他不知何时睡去,书翻开了盖在脸上。简单记得,变色龙一页说到这种生物能根据身旁的色彩改变一身的颜色,以达到自保和捕食的目的。他皱着眉头思索,似乎有人说过“这方面,人类作为食物链顶端的存在,显然更胜一筹。”只是没来由想起纹身姑娘:她总是一成不变的样子。   隔天哲顺再到名典小屋,纹身姑娘正与老太婆准备晚饭,老太婆拿着刀在桌上刮鱼,每切好一块鱼片就举起手递给纹身姑娘,待她摇头拒绝,始终只啃手中白面馒头,老太婆才放下,刀在瓷碗上磨得锋利。切完鱼警示纹身姑娘,生活得小心一点不好弄伤了自己。又再姗姗来迟,对她表示愧疚“你替他挡了刀,我时时想起,还是那样以为。如果他总要冻死桥头,我宁愿是一刀切了他的。”纹身姑娘放下饼,接过老太婆手中菜刀,看着老太婆疼爱的笑。哲顺无声走进屋子,自顾拉过椅子坐下,老太婆对他点头,纹身姑娘却视而不见。不过,在某一个短暂的瞬间,她偷视哲顺一眼,似乎动了动鼻子,脸色才不那般冰寒冷漠。屋外阳光懒洋洋的,把几日前寒冷冬天冬眠的人唤醒过来,哲顺似乎明白,栏杆下的花草就快要盛开,纹身姑娘会变得单独,像一只鹧鸪鸟。她始终也没有理会哲顺,哲顺隐隐察觉到自己应该说话,说几句愧疚道歉的话,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老太婆将煮好的菜分了一角,装在小碗里带回家,拒绝了纹身姑娘的陪同,她说要一个人祭奠,许多回忆自己一个人看才好。哲顺静静坐着,纹身姑娘也坐下来,仍旧沉默。之后,哲顺不得不离开小屋,新年这天有柔和美丽的阳光,将寒冬的冷意驱散,但哲顺提不起劲,这天就躲在被窝里睡过去。本来哲顺窃喜,以为可以蒙混过关,用近乎赖皮的方式与纹身姑娘,老太婆一起,三人过完这个美丽的日子。沉默中虽有不自在,也不至于不能忍受,其实这样反而是哲顺不必挖空心思的寻找附和纹身姑娘兴趣意志的话题,沉默似乎等同于俩个人处在同样的高度。没想,这样的日子,生意冷清的名典小屋来了位客人,客人走进来,纹身姑娘确认他是来纹身的人,夺走了哲顺坐下的椅子。他便像团垃圾被扔出小屋,临别前纹身姑娘看起来很凶恶,说“还来得及去你该去的地方。”那是哪里呢!哲顺不相信有一个地方是自己应该前往的,这话听起来有种必须完成,不去做就有罪的使命感。一路往家中赶回,他才想起这样的节日,似乎陈青的身旁的确是该去的地方,只是他不愿去,没有任何欲望点被触发的动力。   哲顺安然入睡,有时候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不总一根筋的追求杀死猎物或者被猎物杀死,没这么固执的嗜血念头。情绪往往如同沸水里的面条,先前笔直硬挺而易碎,随后则能如风一般百折不挠。不满与满意往往只是一瞬间的态度,哲顺竟相信自己幼稚,为此,偷偷笑起来,幼稚往往伴随可爱,可以被爱。起因是纹身姑娘恶劣的态度,哲顺没见过她如此对待客人,没预料新年里先送上一份祝福的客人惹怒她,轻而易举。哲顺正不满的往回走,走到桥头。   纹身姑娘温和问“客人,喜欢什么图案?”   男人答“精致可见,不用那么持久,最好能水洗掉的。”   她似乎疑惑“那不算纹身。”   “我知道你的规矩,挚爱纹身,但我不那么在意纹身,只因在意你。”   她便不说话,屋子里沉默一会儿,哲顺在桥头停下来,已经开始满意起来,同时嘲笑这个悲哀的男人,想到初见时还不认识纹身姑娘对自己也有类似情形,心情畅快。   男人没有得到纹身姑娘的搭话,继续说“因为家里的情况特殊,我需要一个女人,当然普通女人不行,所以前来请教你。”   “我也是个普通女人,更普通。”   “事实是因为,俩个老家伙很心意你这样清高的女人。”   “您误会了,若是客人不为纹身,这就离开吧!小屋也准备打烊。”   “就当替我纹身,我付钱。”   “我很难抉择。”   “不!不!做你自己就好,价钱你定,满意就好。”   “那该怎么定价呢?感情应是无价,肉体似又廉价。”   男人苦涩离开小屋,在桥头遇到得意大笑中的哲顺,皱着眉头凝视。等了一会儿,哲顺艰难止住笑意,转身离开,他才问“我很可笑吗?”哲顺接过他递来的烟,又忍不住笑,烟雾从鼻子里呛出来,回他“事实是,我预见你得到的结果。从如此角度,欣赏他人如看自己,很有笑点。”男人点头“我常见你小心翼翼的来,落寞离开。”男人也感到满意,哲顺也如此,二人闲谈几句各自选定不同的方向离开。老太婆通红着眼眶回来小屋,看来是一个人哭过一场,纹身姑娘在门外拥着她,哲顺离开时回望,无端端想到老太婆的样子,她像个小女孩躲在纹身姑娘怀中,如是见到她纵情哭泣的模样,也许类似于丢掉了心爱玩具的幼稚女孩。一个老太婆正蹲在地上,手舞足蹈,哇哇大哭?哲顺摇摇头。   三天的日子,哲顺没离开家门,类似于蛰伏。困意时刻伴随,身体软软的,连思绪都停顿在某一种虚无的空洞里。夜里终于有了一丝力气,出门走走,又来到名典小屋。纹身姑娘送老太婆回家,回来后懒懒坐在栏杆上,桥头偶尔有一声车鸣,打断小河里清雅的流水声。哲顺抬手往鼻尖嗅,只有一道单纯的属于自己的闻不到的味道,放心往栏杆上坐下来。纹身姑娘侧头看他一眼,抬手将个口琴放在嘴边,她不会,单调的重复吹响俩处轻柔的音节,很快沮丧的停下来。   “你会吗?”   哲顺摇头,走进小屋取下墙上挂着的旧吉他,纹身姑娘眼中滑走一抹担忧,没有阻止。哲顺怀抱吉他,手指往弦上触动,试探着。他也从没学过吉他,甚至不懂音乐,最简单的唱歌总也跑调。这样一来,他抱着吉他在没有月光的星空下轻弹,几个轻柔或是厚重的音节重复,便不如纹身姑娘吹来的口琴,留下扰人宁静的噪音,严重的点在于,断断续续,欲言又止,正让你烦不胜烦时,音停,你舒一口气以为终于停止时,便有呲呀一声响起。纹身姑娘始终看着前方,没有打乱哲顺对吉他的好奇,任他一脸享受,沉浸在自我创造的噪音中。   “想到他吗?”   “这个冬天走完了。”   “结局呢?”   “是符合原溪的结局。”   “后来相见了吗?”   “相见多难!需要极大的运气与勇气。如果你此刻想见到陈青,也会畏首畏尾,恐惧的吧!”   “定然不会。”哲顺假想过,似乎突然见到陈青会有一丝陌生或者因为不确定的羞愧而生的恐惧。   “你是个幸福快乐的人。”   “不太确定,我总感觉你俯视我。”   “是呀!常俯视你,像个什么都不懂,不用想,真正自由的孩子,常羡慕你。”   “你比我年长许多吗?”哲顺说。   事实上,纹身姑娘比哲顺年幼俩岁。   “可能是爱情赋予我年岁,心里多一段没经历的岁月。大概十年?”   那挺有趣的,哲顺看她侧脸,生怕她脸上皮肤突然皱着,像王家老太婆的样子。   “你不曾感到慌乱吗?”纹身姑娘问。   “我挺好的。”   “假使陈青终于对你失望极了,忍不住离开。”   “不!挺好的呢!”   “假使……”   “那是身为人的自由。”哲顺说。   纹身姑娘说“是这样的吗?所有人都追求向往的自由。”   “嗯!自由。可敬的自由。”吉他无序响起全音节,拉长尾处柔声。“原溪呢?”   “我远远看着,听着他的苦难。他被锁在一个冷清的房子里,大约正自己把自己当做囚犯。这个世界似乎仅存我一个人支持他的选择,他说要离婚。早些日子我收到他的照片,一份拟定好的离婚协议。不是草稿,而是拟定好的格式内容完全正确的协议书。”   “你在期待,欣喜的等待吗?”   “他回去了。是我预料到的,当那个女人妥协,在他面前流泪哀求,他会心软下来,同她一起哭泣,然后给于她温暖的拥抱,也拥抱她的温暖,毕竟他离开我,是因为爱她。他是原溪,外表如钢,内里似水。原溪对我说,女人的父亲特来安抚,对他认错,那是长辈老人的歉意,他不能无视,不然会被道德与人伦谴责。所以他收起了协议书,在对女人无爱的时刻,继续做他的丈夫。我知道他在骗我,他仍爱她,从以前爱她,就不能轻易不爱,哪怕对她感到失望,也得留下一份希望,希望她总是她爱的那个人,而不是生活映照后使他无所适从的人。原溪说,是的,他得给她一个机会,即使不再爱她。我想他为何非得如此?不能确定是否因为他是个软弱茫然的人,不爱她,不给她机会留住他的爱,就丢失了爱,不爱一个人,也不再被人爱,那会让他恐惧。”   “那你呢?纹身姑娘。”哲顺仰头,愿夜风急切几分,能吹散压抑的愤怒。   “有一天原溪又同我说话,很悲伤。大概他总在生活悲伤的时候想起我,想起我的温柔。我很开心,他又想起我。他说她也许又有了孩子,早年他们就有过一个孩子,只是那孩子比小河冲走的婴儿还不如,是被医生用手从子宫里拽出来。我感到愤怒,而又侥幸。愤怒他们在谋杀一个生命,断绝一个孩子自由享受阳光的权利,庆幸那孩子没能出生,原溪还有回头,回头见我就不再离开的机会。但他不确定的对我说,他们也许又有了一个孩子。他一边绝望的嚷嚷着那个女人不是他的人生,他只能离婚,又与她有了一个孩子。为什么会这样呢?我知道那个女人有病,性冷淡,常使他的欲望半道夭折,可为什么要这样,我健康着却不能有他的孩子。”   “怎么办呢?”哲顺不愿再听她的故事,冷漠回应。   “他先说不确定,后说离婚这事仍在眼前,是总会引爆的□□。如果那是他的孩子,他仍旧得感到抱歉。我很欣慰他的决定,但不能赞同他,支持他。他不能背负俩次谋杀孩子的罪,我命令他,他的给于这个孩子一份人生。”   “怎么办呢?”   “他再次与我畅谈,我感到绝望,悲伤。那天我们吵架,我不要再做个忠实而有见解的听众,听他与另一个女人的喜怒哀乐。听他们的哀怒使我从容淡爽,听他们的喜乐使我神伤。他说一切的罪责应该由女人的父亲背负,因为那个父亲的从中作梗,使即使不那么深爱,仍旧能彼此依靠的他们变得支离破碎,他需要一个人承担罪责,是那个强大的父亲,是惯坏他使他不能承受丁点委屈的我。我仍旧欣慰,自豪与他怪罪于我,可我不能纵容他怪罪那位父亲。我想,爱情具有伟力,能让俩个人战胜所有俩个人之外的事物,包括强大的人。而他感到失败,只是因为他不够深爱,她也如是。”纹身姑娘为此深深失落,她在乎的是什么呢?哲顺根本难以预料。或许如她这样单独到连朋友都失去的女人,以为人生中爱情是全部。对此,哲顺无发言身份,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人生,清醒的一部分是工作与成功,涉及情感则一窍不通。   但他对纹身姑娘的失落以及坚信本能不满“你与他的爱情,从也没有战胜过生活里任何物事。”   “我想错于我,我一无所有。错于世界,没有给他一份效仿的先例,使他以为爱情被抛弃,无奈,艰难才是正确的秩序。”   “你需要什么呢?”哲顺说。   “我需要一个记忆中的原溪,简单的孩子,我们路过街头巷尾,总是傻傻的笑,无拘无束。他的婚姻若是破碎,只能因为他不再爱她,而绝不臣服于那位父亲的威严。他应该给于我的,留给我的,是失败以后终于承认,爱情的纯净性与唯一性。”瘦弱的纹身姑娘犹如庄严宣誓。“哲顺,你可以给我一份解释吗?原溪爱我,拥抱着我的时候,温柔凝视我的双眼,如从前一样深深的说爱我,离开后我曾问起他,他总说不再爱人,任何人,有一天却诚恳承认他仍旧爱我,唯爱我。但发生了什么呢?哲顺,你爱陈青?”   “是的,她是我的妻子,我爱她。”哲顺肯定回答纹身姑娘,他总没想清楚过这样的问题,但纹身姑娘问起,他想要肯定准确的回答。   “那么欲望,肉体,最终是为了得到什么呢?如同原溪爱我,哲顺爱陈青,与另一个女人同床共枕,心中藏着各自的秘密,而让身体好不隐藏,为了得到什么呢?若不爱,无爱一人,则寂寞难忍,心无所束,像动物世界里强壮的公兽母兽,总得繁衍后代,延续组群。可若已然做了人,说了爱,为爱仓皇失措,触碰一个不是你爱的女人,展露你身姿上每一处的秘密,为了什么呢?得到什么呢?原溪说,他们是合法的夫妻,所以夫妻所有的性生活都是自然而然,公正公平的舍与求,可分明他爱我,又怎能坦荡荡与那个女人做不够畅快的性事?我是个多么自私的女人,以为他离开后就爱她,一切便理所当然,我不能在意幻想他们,可他回头,说爱我,我便想要将他独自占有,破坏他们夫妻间合法合理的生活。哲顺?”   “我只是感到寂寞,无处可逃的愤怒若不发泄,会伤人伤己。”哲顺无奈回答,想要离开,不再面对如此严苛的纹身姑娘。   “那他呢?”纹身姑娘追问。   “我不是他。”   她便冷笑不止,冰凉冷漠起来,拿走哲顺怀抱的旧吉他。静静弹了一首曲子,原溪曾用口琴吹响,孤独清凉的曲子。   纹身姑娘陡然嗤笑一声,说“他是对的,犹如一直都做着正确事件的原溪,不会犯错。世界向他证明,男人与女人之间冷漠相对,转眼换个人热情相迎,那是正确的。不必正眼看,珍视维护显得愚蠢,从一而终近乎神话。爱情是可耻的自我标榜,因它规定一颗心只能有一个人,时刻准备剥夺世界赋予我们灵魂自由的权利。”    ☆、第 14 章   这可太坏了。   哲顺愣愣注视她,她的话携带死亡的气息,心被深深埋葬,却没有死亡的味道,因她只是像棵荒草地里随风扶摇的小树,没那么穷凶极恶的需要哲顺认同。她仍在轻笑着,即使是冷笑,是嘲笑,也总是轻笑的。哲顺想要安慰她,有感于她话语尖刻的冰凉,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角度切进去。纹身姑娘可是个懂得冷漠,拥有骄傲的女子呢!话很少,大部分时候总说她坚信,近于道理的话。这让哲顺不能安慰她,任她在星空下像个无助的孩子,以微笑隐藏落寞与哀伤。哲顺沉默,有时装作不经意间轻嗅肩头,才能继续维持懒洋洋悠闲的坐态。冬天算是完了吧!哲顺抬手测试夜色里空气的温度,这时,或者这时之后很长的一段日子,哲顺希望能总是这样子,偷看夜色微弱的灯光里,她不那么清晰的侧脸,一个带着假面的美好女子。至于她在说的话,说的世界,说的爱情,说的她与他的故事,与他又何干。哲顺不认为能想的清楚纹身姑娘心中这把扭曲的锁的样子,那便不去想,这样才不引火上身,由她在疑惑,厌恶的这个世界与人情中,不去想到那些陌生的女人,方才能与她正疑惑苦恼的东西沾不上边。   她仍能问“为什么呢?你说爱的人总不那么贵重,说不爱的人却又愿想做贼般苟同。那许许多多的男人与女人,都只剩下肢体语言无声且热烈的交流,那是为什么!”但哲顺若不让自己去思索,愿做一个没有学识的粗糙汉子,便不懂得她的疑惑苦恼,不必苦心孤诣的想要安慰她,才让她说的故事只是那个无耻的男人,原溪。绝不与类同的哲顺惹上半分关系。哲顺想,不能安慰纹身姑娘这事具有俩面性。坏的一面,她孤独落寞的样子极惹人同情可怜,但这一面哲顺得忍受,视而不见。因为好的一面,她孤独落寞时的样子,似从初见的那一朵花得到升华,圣洁高贵越发耀眼,以致神秘诱惑被剥离时并没有丢失,而是从她身上转移到哲顺心里。一个关键的步骤,类似于遥远的大海,倏然间,不见踪影的流淌进心间。她仍旧具有最初相见的特质,却让其中一份特质因为熟识的轨迹,烙印到一个人的心里。这种情形,大约类似于她说的话“无能为力,无路可逃。”   纹身姑娘仍旧嘟囔着,责难生命赋予原溪的不公,一面深刻忏悔自身错误,一面为这错误不忘自得。如是说“是我将他爱坏,他总坚信这是我应该为他的命运背负的罪责,既是承认我的独一与珍贵。我仍爱他,仍能爱他,在失去他的时候。看起来,像是我与他终于被真正真实且正确的世界隔离,再难相聚,但他仍爱我不能对人说,我仍爱他可以对除去他与那个女人之外的任何人说。多像是最浪漫隽永的故事,牛郎织女。”笑容凝固在脸皮上,似是这夜才是寒冬至极的一刻,将她的皮肤与肌肉都冻成不能游动的坚硬冰块,不时滑落一滴温热的泪水“哲顺,我知道,这个冬天结束,我真正失去他。”   “这有什么不好呢?离开你的人你得骄傲的抛弃他。为自己活着,为未来等待你的人活着。人们常说的吧!生命的样子里,往上爬的台阶应该一个人走,至于走着走着,搀扶你的人,你搀扶的人是谁,都不是固定永恒且不能失去或者改变的。若是始终以为自己为另一个性别里的某一个人活着,首先是不值得,其次是丢失自我的骄傲,最后会像矫揉造作,完全不值得人同情可怜,即使嘲笑指责也并无过分。”哲顺向来对于感情的事一知半解,幸好能将道听途说的话记住许多,当成座右铭讲给纹身姑娘。他方才想过这些话,暂且不用太深究,相信它是一份道理。   “我知晓。只是没想去做。往前有个客人来纹一道伤疤,他说,即使是欺骗换来的同情可怜,假装的爱情能多挽留一秒总是好。”纹身姑娘渐渐动腿,踢开栏杆下附着的几枝枯草。“只是我自私一点点,为了毫无束缚,绝不愧疚,就得暂时守护着,等。等他将打破的残渣一道带走。眼下,闹了些苦恼的事,也正渐渐如我意愿。他总会彻底的离开,然后我彻底失去。我同他谈话,争吵,都已不为我们俩个人,为了他与她。我为他的故事愤怒,他为我的愤怒愤怒,多有预见之明。”   “往后呢?”   “让我找个可爱的人嫁了。听起来他在羡慕一个未知的人,说,我是个多么优秀的女子,谁若让我做了妻子,将是多大的幸运。”   “没有欺骗你,也不是安慰你。”   “哲顺,你也爱我吗?”   哲顺低下头去,他想不出问题的答案,甚至不敢仔细想,转而想到另一事件上,突然的想到自己与陈青,哲顺想,与陈青的婚姻可能过于急迫,甚至急躁。而到了此时,纹身姑娘这个姗姗来迟的问题,让他不得不信服,这件急躁的美事,雾沉沉的变成了坏事。   “只是向往一心臆想的更美好罢!但男人与男人,女人与女人,都是同一类别的人,又怎会又本质上的差别呢?都是花,我即使盛开的鲜艳,灵动丁点,依附后仍旧会在生活里枯萎。”   “这是你对我极粗浅的认知。”哲顺感到屈辱,不甘,分不清她在说的是她自己的想法还是旁观者凝视后分解哲顺与陈青的过去与现状的结晶。哲顺隐隐感到,她平淡的说着,类似于指责他的过错,正是他近乎惊醒并赞同这是过错,所以不甘,又屈辱。与陈青的婚礼犹在眼前,可哲顺深感那是遥远的事,生活极速失去激情,变得像温水里的青蛙,而这青蛙显然不愿动弹。所以纹身姑娘若在说起哲顺,那便说对了,他得到的答案,哲顺赞同,婚礼前后那段日子,尤其贵重的陈青,早在他的生活中枯萎。并不是因为陈青老了,或是改变成他反感的样子,只是生活,让俩个人从容如混合的河水与井水,过了初时相激的一段日子,陈青像变成了哲顺的肢体,她确实的枯萎,只因人总是对肢体的遗忘,若肢体不在太美或是太坏中。   “我在说原溪。哲顺,我还不能谈起你。”   这个日子像是个装满恶意的坛子。哲顺十分不满的看到新的一年开端处,一切往恶化的方向发展。可怕的是他见过几次新婚夫妻,俩个孩子般陪伴欢笑的男人与女人,今日却不同往日。桥头见那妻子哭泣着往对岸跑去,丈夫在桥头冷冷点烟,先前有一声男人愤怒的吼叫声,哲顺似乎听到声音,丈夫在妻子脸上打了个耳光,那女子一边流着泪跑开,正抬手捂住脸颊。悲伤沉落中的纹身姑娘原是低着头,已经抬头,没来由轻笑起来。哲顺便又对她感到无比陌生,断离近日习成的美好期待,生了一份恶感,实难体会她为何总能不合时宜的做些人难以接受的笑脸。   “为何总是突然发笑,又全然没有情绪。”哲顺微怒问。   “你看他们多幼稚!样子看起来属于另类可爱。”   “像嘲笑那个死去的女人?”   “是的。”   “你站在何种高度俯视,才能嘲笑?”   “同是被锁的,逃不了的人。”   “嘲笑自己?”   小屋来了新年后第一个客人,是个简单的年轻男子,如他看起来稚气未脱,生气勃勃的样子,他要求纹身姑娘替他纹身,在肩头纹一棵竹笋,如同他一般生机勃勃,目的是期许这一年的开始,这一年便是以后许多年的开始,生机勃勃。当然,这种时候,纹身姑娘需要专注于纹身,便能从情绪里挣脱出来,转眼变成微笑温和的纹身姑娘,对于客人的要求与寄意,纹身姑娘十分满意。她说纹身没什么新意,但客人的期许是最美好的。不过她微笑的时候,哲顺默默注视她,清晰看透她凝望客人的脸,羡慕以及向往。定是她知自己是个复杂困锁的人,只愿如这年轻的客人般简单才好。哲顺离开名典小屋后,回家睡觉,醒来后没了目标,他往街道里走,无意识又到小店,一个人喝过一杯烈酒,临走时站在小店门里,星空仍旧,街对面霓虹灯像是葡萄藤上挂满迷人的葡萄串。“失败了吗?”不太熟悉的女声在他耳边问,回头见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女人,她自然往哲顺手臂上挂住,哲顺无声叹息一句,随她一同往对街走。此时哲顺并不感到孤独,也不对纹身姑娘生些古怪的愤怒,只是像停在睡眠安适处,自然睁开双眼的混沌状态中,随这女人走,也没什么具体意义。   事后,哲顺不愿停留,酒意侵蚀也差不多停滞,他仍得穿过长街一个人往家里赶,事实上此刻晚了时间再走的路告诉哲顺,与那似曾相识的女人相约而去,相拥而眠,睡一会儿根本不能睡着的觉,是件多出来的累赘事件。既不能为这相拥而兴奋,也未得到肉体触碰的快乐,还得一个人沿路回家,但中途这样耽误时间,夜深了,没了人声,街道空旷幽静,容易使人变得麻木孤独困惑。回家后,哲顺脱下一身所有事物,扔进洗衣机里清洗,仔细洗过热水澡,埋进床里休息。   哲顺揉着眼醒来,窗户里射进几道刺眼阳光。陈青去了一些日子,从他的世界消失后就没了消息,清晨却安静的坐在床头,深深凝视他的睡脸。视线穿过窗台,看到正对的阳台上晾干昨夜穿着的衣物,哲顺惬意的转了个身,被窝里悄悄嗅过腋下,无异味。   “几点了?”手心从容压住床边陈青手背。   “还早着呢!没想你如此乖巧。”陈青拉起哲顺的手,在脸上滚一圈,停在唇上吻住。哲顺默默看着她温柔的脸,也看到她鼻头轻动。   “无所事事只能躲在被窝里。”   “那多睡一会儿,看起来你一个人生活几日,没有好好照顾自己。”陈青低头往哲顺额头吻,转身进厨房准备早餐。“去看过纹身姑娘吗?她怎么样?”   “去过,昨日下午到过,她接到第一位客人,看起来她对客人十分满意,也对自己满意了几分。”   “这听起来不太好相信。”   “大概脱离了原溪,脱离了她埋藏在心中的爱情故事,她便是个简单轻快的纹身姑娘。”   “没再赶你走?”   “没欢迎,也没赶走。我身上的味道干净而纯粹,她不好厌恶吧!”   “这是很难想象的,等同于狗能改掉□□的习惯,哲顺,我也未曾想到,你躲在被窝里睡觉,气味简单。”   “你们都说那是错误,我不能以孤独惶恐为理由,放纵。”   陈青准备好早餐,端来床边,歪头擦掉脸上欣喜犹如绝处逢生的泪痕,将哲顺的头枕在腿上,给他喂食。   “很快,家里就能多一个孩子,就能多些乐趣,让你不再总是感到孤独。”   “陈青……”   哲顺跳起来,抱起陈青在房子里奔跑,来回重复在门里进出穿梭。哲顺感到房子里新的生机,继而狂喜。甚至对这一段日子对陈青远去的不闻不问发自内心的愧疚。午后,整理家中的哲顺在垃圾桶里捡起个小盒子,一盒药。陈青停下,一并看着小盒子药,盒子上的字眼尤其刺眼而冷厉。陈青等待着,哲顺愤怒的颤抖肩背,许久平复,他先认真注视陈青双眼,说“对不起!”陈青支持不住蹲下,肩背颤抖起来,埋头哇哇大哭,哲顺走过去将她环抱住,她用哭声说“对不起,哲顺。我只是感到害怕而已。”哲顺将她拥得更紧,他感到:是的,她的害怕或许才是真正的害怕。   总算虚惊一场,哲顺将陈青抱起来,放进床里。凝视她瘦削几分的脸颊,感到侥幸,从那小盒子药里救下自己的孩子,是多么伟大的幸运。这时他又想到昨夜那个女人,像是一支毒针悬在头顶,差了丁点的气力就能扎到心脏。陈青也大有侥幸,得到拯救的生机,握紧哲顺的手说“我带了药,不是为了恐吓你,而是为了拯救孩子与自己。我害怕,我们的大床里与你躺着个陌生的女人。那样,世界就是永恒冰冷的寒冬,孩子不应该出生,然后生活在这样的世界中,我不能将他从天堂带来这个世界。而他不来到这个世界,我至少多一分自由。”哲顺清楚感到陈青那一抹淡青色的悲哀“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能有这个可怕的幻觉。”他在内心里铺开陈青的泪脸,从未有如此刻般觉得她是个懦弱的女人,需要一个男人的保护与温柔,内心中,他不得不对自己诚恳: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陈青拥抱他,哲顺回以同样近乎能另彼此窒息的拥抱,同样流着混合泪水的鼻涕,犹如临终前力气不足的病人般,轻声虚弱破音低沉的哀嚎,互相认错而又像是祈求拯救般重复不能停止的说“对不起。”然后贪婪拥吻,吞噬彼此嘴中一切,坚硬的牙齿,沉重的呼吸。最后一切的犯错与原谅,仍在悔恨的泪水与炽热的□□交织中得到释怀与遗忘。彼此拥有,若要得到彼此认证,便是身体纠缠似乎能相互挤进灵魂里去。   隔日陈青前来名典小屋相见纹身姑娘,哲顺乖巧跟在她身后,迎着阳光他脸上的皮肤呈现琉璃般的纯净感,笑容使他看起来如最初时有学识的优雅人士。纹身姑娘还呆在被窝里,拉起了小屋门帘,看到阳光却似乎仍旧感到寒冷蜷缩在被窝里,陈青径直而来扑进她怀中,将她压在床里,手掌温柔的从她脸上抚摸而下,划过胸膛,肚皮,停在腰肢侧轻轻揉捏着。纹身姑娘任她作弄,静静看着她脸上许久不见的欢喜笑容。陈青调戏她“姑娘,渴了吗?卖身给姐姐吧!”她二人一同哈哈笑起来。哲顺站在栏杆外,静听陈青与她嬉闹,为她穿衣的声音。很快,纹身姑娘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在店里煮咖啡,因为是短发的缘故,头顶有一束调皮的头发翘起,像鸡尾巴。   陈青与纹身姑娘说起怀孕的事,她为此兴奋,与陈青侧脸相拥,祝福她,祝福他们。于是隔着陈青的衣衫轻抚她的肚皮圈,动作轻柔而妖娆,可比先前在床里陈青调戏她的样子多几分暧昧,若是常人见她二人模样,当以为她们是一对缠绕的蛇,或者为人,则是欲望驱使下,运行轨迹出了偏差的互为女友。闹了一番,纹身姑娘让哲顺进屋自己取一杯咖啡醒神,她端着咖啡懒懒坐在椅子里,看栏杆下看不到的小河,大概又想起河水浸泡着冲走的婴儿。过了些时间,到了中午,阳光定在天空正中,却因为冬天的太阳所向缘故,阳光不能落进暗沉的小屋里。哲顺在阳光里呆了很久,温暖已经不像停在冬天。纹身姑娘像是在椅子里睡过一会,陈青总也微微笑着,俩人没来由一同呵欠起来,揉着眼眶擦掉呵欠挤出来的泪水。陈青见纹身姑娘微弱模样,嘲笑她“你果然是个水做的人儿,呵欠也使你流泪。”纹身姑娘不接这话茬,抬手推开陈青靠过来的头,教导她“可得做个好母亲。”陈青严肃点头许诺,却也不让她独自骄傲,回她“你懂得做母亲吗?干嘛语重心长的教导人。”她像突然卡了壳,默默低下头去“曾有这样的机会,在我与哲顺都没有勇气的那岁月当头。”   “这是命运给你的预示,你们将分离。到如今分离,你该放下,忘了。”陈青说。   “我没试过,也没想试试。”   “我知道你心中对于原溪的固执与信任,可是你回看,你们曾有过一个放在你肚子里的孩子,但你们都没有勇气,都害怕他出生将你们二人紧紧锁在一起,再找不到分别的理由。已经证明你所坚信的爱情,从不牢固。”   “我们都欢喜这个孩子,只是生活限制,与心无关。”纹身姑娘说“我像做了一个梦,成为原溪的妻子,有我们的孩子,孩子总吵闹着,老妈,我想要一个足球,老爸什么时候给我买?我看看那间小小的房子,只容得下一家三口人,一个足球属于奢侈品。回答他,路边买个类似的。他不满,提高哭闹的声线,叫嚷着,不行,让老爸给我偷一个回来,老爸比较笨,老妈你去偷一个也行。”   “那如何是好?”陈青竟把她的梦境当真。   “梦自然碎了,原溪没去,我也没去。大概因为这个,孩子便不愿出生。我也就不愿了,不能让他是个孩子的时候就知道父母都是小偷,他总能学会的。但小偷这个职业啊……”纹身姑娘忍不住突兀的笑“偶尔能从别人身上偷些不值钱的东西,就像我常往原溪压在胸膛上的衣兜里偷他的私房钱,小小欢喜,得意。后来总会发现,偷这事,偷不了心,也偷不了未来,偷不来时光停止在偷到东西那一刻的喜悦中。”   “你可能耐了!”陈青看她的笑脸,也同她笑,捂她的脸颊说“傻丫头。”   “于是学到纹身嘛!偷不到的东西就用画的,雕刻的,水洗不掉,日光晒不黄。”纹身姑娘欣然接受陈青夸奖,附在她耳边悄悄问“门外那家伙老实吧?”陈青看一眼哲顺,稳稳点头,轻笑起来“老实!我回来见他睡着,像个婴儿。”如此,各自满足,靠在一起得意的笑。   笑着,纹身姑娘让哲顺往进屋里休息,她转个弯走进小楼遮挡,阳光的阴影里。不多时端来一盘丰盛的饭菜,摆在桌子上,开了酒瓶。   “旁边新开的店,新来的厨师,是个了不得的人,炒菜煮饭的水平几乎如我的纹身技艺一样娴熟,富有创造力。”   一顿午饭几个小菜,从盘子里取出来摆在桌上,似乎是一片美丽的森林,有几处雕花的是盛开的花朵,有几处红绿搭配惹眼的似枝头挂起的灯笼,有流油却让人不腻的如树下流过的小河。纹身姑娘端着酒,看了半晌,叹息道“如果不是小偷,而是懂得雕琢生活的厨师那该多好。”陈青说“一顿午饭,这样显得隆重。”纹身姑娘坏坏笑着说“便宜着呢!只是多了个外表卖相的花样。”   “我肯定你在使坏!”陈青狐疑的看着情绪诡异的纹身姑娘。   纹身姑娘说“他做的饭对胃口,是个帅气可爱俊俏温柔的男人呢!”俩人草草吃过饭,偷偷摸摸感到小楼后,一个角落里偷看店里的男人。哲顺略感气闷,总是不能加入他们的话题中,一旁静静看着不发一言,似乎是陌生人。二人很快回来,陈青很满意,与纹身姑娘挤眉弄眼说“是个不错的人,比哲顺俊俏许多,似乎也优雅。”纹身姑娘不知为何看起来像是在炫耀“是吧!这得感谢我的艺术追求,方能从这个世界发现这么个人儿。”   “你想试试?”陈青似从不认识纹身姑娘,惊奇问。   纹身姑娘突然消沉起来,像散成一团云“可是我已经老了啊!”   “你比我年幼俩岁。”   她便苦着脸,垮了脸,假装咳嗽“都老太婆一个,哪还能春心萌动。”纹身姑娘微微弯腰,脸上皮肤刻意皱着的时候,近乎于一个佝偻的老人。陈青与她又嬉闹一阵,平静下来,严肃说“我支持你试试。”   纹身姑娘目光游离屋外,更比陈青严肃几分说“我真的老了。同你是朋友,但却总是冷冷旁观看透你们的世界,这事是王家老太婆才能做到的,用老人睿智的目光审视你的生活,而我也能做到。”   “你总是愿深究世界的运行轨迹与固定秩序,可你只是个简单年幼的女人呢!”   “我也这样想着。那男人给我送饭,同我打招呼,聊天,我感到他有时是多年不见的朋友。但另一个思绪却想: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在我类似溺亡,急需拯救的时候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符合我对温柔的渴求,对完美的认知,让我忍不住被他解救,放过自己。”   “总是这样子。”陈青满意确认。   “但我突然想到原溪,想到年幼时被锁在医院角落里拔牙,原溪透过门缝阻止我,送我《飘》。我惊醒过来,感到害怕。我确认,在我急需拯救的时候温柔出现的人,类似于我路过时对路边的乞丐扔一个饼,或者我在哭闹时长辈安抚我的一颗糖。我不能轻易接受,都像是原溪的影子。”   “动物世界里,饥饿的野狗常捡食草地里腐烂的蛇尸,有一天捡到一条躺在阳光里的蛇,被蛇咬了一口,从此再没勇气往草地里寻找蛇尸,即便快要饿死。”纹身姑娘说“因为原溪,我可能患上爱情恐惧症。”   “可你仍旧爱他,不是证明你仍旧信任爱情吗?”   “总是矛盾呀!”   哲顺悄悄离开小屋,绕过小楼找到店里的男人,远远观察这个被纹身姑娘与陈青同时认同的男人,高大健康又不显粗野,呆着的时候安静平和,白皙脸颊不见丝毫稚气,动态从容,手指修长,符合优雅。哲顺借着阳光看路牌里的自己,除去容貌不同,与这男人又有何分别呢?   临走时,纹身姑娘送给陈青一个袋子,袋子里装着她用整个冬天的时间织好的毛衣,陈青当即打开袋子将毛衣展开来,普通的宽大毛衣,胸膛出缝补着一块精美的刺绣,绣着一张欢快的笑脸,不知是谁的脸。纹身姑娘不舍说“本是送给原溪的,可他还是回去了,说他不快乐却不得不回去,没有离开的勇气,我想这也算是结束,很快他会被生活磨掉锐气,适应他此时的生活,也就不再以为我是唯一因为深爱而宠溺他的人,便忘了。我得花费更长久一点的时间,但失去他的消息太久太久,也总会忘记。”陈青看一眼屋外盯着满意遮掩不住欣喜与热切的哲顺,拒绝收下纹身姑娘的礼物,听到她只是愿像扔掉一份垃圾,一个包袱,才可怜她,将毛衣装进袋子里带走,而且春天快到,毛衣已经用不上。   晚饭时间,男人煮好一份莲子羹,装在罐子里送来名典小屋。纹身姑娘时隔许久正坐在栏杆上,男人将罐子放在栏杆上,陪纹身姑娘坐下,罐子隔出还能坐下人的空子。他平淡的问了一句“晚餐想吃点什么东西呢?”   纹身姑娘回答他“午饭吃的丰盛,还想不起美味的食物。”   她不如往常般,向往的看到天空,反而瞪着河对岸。杂草堆里有一处烧过的痕迹,边上趴着一条脏兮兮的流浪狗。那狗微微颤抖中,毛发蓬起又平复,大概腰腹间长了一片吓人的红色疹子,它不懂那是病症的东西,伸着舌头舔舐。纹身姑娘看到它的时候,它回头警惕着,时刻准备逃跑去。这时候男人盛了一碗新鲜的莲子羹,从纹身姑娘眼前晃过,放在她身前,等她抬手接过,他把双手揣进兜里,紧了紧衣衫,发了个抖。不多久那处杂草后新来一只狗,低头嗅着地面,靠近草丛边上的狗,先前嗅着地面,随后嗅狗的头,往它鼻子处蹭一蹭,接着耸动鼻子往它毛发里钻,不时甩开头,又再重复。草地里的狗起身跑开一段距离,似乎是累了,又在河边趴下来,跟随它的狗仍旧不停嗅它,眼下长长的嘴,鼻子从它的腿间绕过来,停在它肚皮上的红疹处,厌恶甩头,往远处跑开。   男人问她“一个人生活多久了?”   她说“从冬天开始的那几日。”   男子似乎有些遗憾“我记得那些日子,这个城市不常见大雪。”   “是啊!极不寻常。”   “我挺喜欢你身上的味道,看起来你也喜欢我煮的东西。”   纹身姑娘喝一口,点点头。夜色尚未降临的彻底,风力冷意虽不旺盛,但一点点吹来,反而冻人。她缓缓喝着,空碗放回栏杆上,男人拿起碗的时候,纹身姑娘在栏杆上从容脱下外衣,毛衣,内衣,眨眼只剩一件胸衣裹着,她忍不住将双手环抱,手掌触感却更加冰冷,触碰到手臂上的皮肤,她微缩着抖,眨眼皮上起了一层细密的点。   背对男人,男人正注视到她背上伤口愈合后留下一道浅浅的印记。   不一会儿,小店老板前来寻找男人,他是店里唯一的厨师,店里来了客人,他得去炒菜。老板看起来不是个和善的男人,他近前来的时候,边走边骂,骂男人是个没上进心,不安生工作的人。纹身姑娘缓缓穿好衣衫,男人离开时对她说道歉的话,她仍旧看着河对岸,那条长了红疹的野狗,正附在河边,往河里舔水。   上一次突发的争吵,让纹身姑娘这段时日丢失了原溪的消息,这些日子常常做古怪的梦,不一而同的都看到原溪,大概看到梦里的原溪,他总在挥手往她站的地方奔跑过来。昨夜又梦到原溪,这次原溪没在远处奔跑,正站在纹身姑娘身前。二人相对,沉默无言,似乎咫尺之间的距离隔着一个遥远的世界。原溪说“好久不见。”纹身姑娘平淡回答“好久不见。”不知原溪说如此感叹时光的话语,心情如何。但纹身姑娘直感自己想要哭泣,蹲下来埋好头。   收到原溪的消息,纹身姑娘仍旧兴奋而满足。原溪打破上一次争吵留下的尖冰的方式很平淡,但那只是彼此以为彼此之间存在坚冰,一个人的时候,纹身姑娘确定他们仍旧如相见时候的模样那般温和而契合,同时毫不怀疑,原溪如此。   原溪说“在吗?”纹身姑娘静静看着信息,不知如何回答,那时争吵,原溪固执责怨她爱他的过错,她固执责怨原溪是个没有心的男人,哪怕吃过了婚姻的苦头,仍旧不懂得生活,为自己最真的心自由的生活。她收到信息,感到由衷的快乐,甚至忍不住欢呼起来。分离时候,爱情模糊不清的样子里,发生争吵,谁先妥协,对方都将感到荣幸,感到轻快。但纹身姑娘还不能急促的回复原溪。她想,原溪正在以错误的方式活着,这一次她不能纵容他。只是纹身姑娘没能坚持许久,原溪也显得十分急迫,没收到纹身姑娘回信,转手发起语音聊天。   纹身姑娘蹲在桌子里,终于忍不下无助啼哭。不久前,她感到与原溪快有一个世纪不见,不再听到他的声音。恰逢原溪感叹岁月匆忙,他心渐渐老去,人也显苍老,她想看看他因为愁苦烦闷苍老憔悴的模样,对他说“好久不见,都快记不得你的样子,给我一张照片。”原溪拒绝了,他离开之后的许多岁月里,这是第一次纹身姑娘想要见他,想要听听他的声音的时候他果断拒绝。   那似乎预示着,爱情从模糊终于变成流去小河里的水。但原溪如此仓促,主动发起语音的消息,传达他想要与文升姑娘畅聊的期待。所有往前的苦楚与孤独,拒绝与冷漠,在一瞬间都变成了被人珍重幸福的泪水。   纹身姑娘回复“刚洗完澡,晚了一下。”   “忙吗?”   “不忙的。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想和你聊聊天。”   她本想说聊点什么呢?说说你今夜在思念我好不好?纹身姑娘回复原溪“又吵架了吗?”他回复极快“没有。”纹身姑娘确定他又与她吵架,这个时候他才总会情绪湍急,像个饿坏了的孩子。   “最近还好吧?工作什么时候能有假期呢?”   “很晚的时候,过完新年还有一短空闲的日子。”   “那你们……”   “老样子。”   随后是些让俩个人都感到无味的闲聊,纹身姑娘甚至以为,这种话语的应答,现实意义远远比不上从天气开始同样毫无营养的对话。但原溪不停止回复,不说出再见,她无力停止,不愿停止也不能停止。即使争吵过后,她厌倦自己像个谄媚的小人一般总是刻意提起原溪交谈的兴致,她仍旧做着这个谄媚的人。原溪的话语简单,往往一个字,俩个字当作回复,其间像是忙碌着许多的杂事,抽空陪伴她。她已然察觉到冷意,却不能愤怒,也不能为难原溪。   夜深的时候,原溪大概困了,隔着很长时间才新发来消息,问她“电脑在身旁吗?”   完全与先前不同的说话方式,纹身姑娘甚至以为原溪重新燃起了交谈的欲望。   “干嘛?”她使自己从容一点回答。   “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呢?先说说看。”纹身姑娘感到原溪说话有了生气,不可能拒绝得了他的请求,便换个调皮的方式对话。   “帮我写一份离婚协议书,内容我写好了,发给你,帮我做一个文档。”   “我拒绝。”她毫不犹豫回复,然而内心之中呢?她在欢呼,经过漫长的等待,她的隐忍,他的艰难,终于迎来了这一天吗?她如此迅疾的拒绝,为了断去原溪寻找与她有关的理由的可能,让这件事与自己毫无关系,那样子的结果,原溪终于成为了一个人,他再次离开一个女人的时候绝不是因为一个叫纹身姑娘的女人,他干净纯洁,不得不做这件事,只是自由的内心对生活强烈的反抗而已。   “为什么呢?不会吗?”   “是的!不会。”   “你发誓吗?”   “我发誓。”   纹身姑娘收到原溪传来协议书,精确细致的内容,在分别时候的某一天,纹身姑娘已经见过,照片自然是那时候就保存的。   “我拒绝,真的也不会。”   “我明天急用,不会我可以教你。”   接着原溪发来一段对话,纹身姑娘简短看过,对话内容有双方相互间三五次的回复,纹身姑娘一眼看到关键点。对话中,原溪坚持离婚,而以俩人的甜蜜相拥,嬉笑的脸庞作为头像的女人,则似乎艰难顺从原溪的要求。   纹身姑娘接下这份请求,没有回答原溪,开始在电脑上写一份格式正确的离婚协议书,中途闲聊几句,安抚原溪早些休息,纹身姑娘决定写一份最完美的协议书。做完后,夜很深,手脚因为寒冷而麻木。发给原溪后,纹身姑娘在椅子里躺下,一直睡不着,不愿睡着。   上午九点,传来原溪接受文件的提醒。十分钟后,纹身姑娘询问“有什么问题吗?我可以马上修改。”   原溪回复“没有任何问题。”   “嗯!”   这个字几乎用尽她所有的力气,他没有提起她,也不再回复。她多想重复问一句“许久没有你的消息,你好吗?”或者“起床后,吃过早餐了吧?”或者由他问起“你为何这么早起床?”哪怕一句“谢谢你,文档做得真不错。”也好。   一夜等待到此时,终于显得时光是如此漫长而没有意义,她轻轻嘲笑自己,沉沉睡去。    ☆、第 15 章   那是上天垂怜的一天,使原溪想起纹身姑娘,在她感到自己因为失去他的消息快要孤独慌乱的死去,却仍然不能打扰他已然破碎不堪的生活的时候,上天催使原溪想起她,并对他表达急迫,非完成不可的畅聊欲望。是的,那时纹身姑娘从死亡的边缘获救,她几乎忍不住感谢这个被她摒弃的世界的天空。使她想到,还能给予自己希望,爱情还不到时候结束,不能在短短的几次相逢,又在失去后写下一些美丽的篇章之后,终于彻底的失去,像是冬天的雪地。她常常安慰自己,是的,原溪已经离去,不再属于她,他们之间只有一些迫不得已需要完成的熟悉的刻进骨子的旧事。除此之外,没了。争吵的起因不再因为彼此,而是因为他与另一个女人,因为他的苦难使她愤怒,而他毫不在意。许久以前,纹身姑娘以为自己想清楚这个命题:爱他与拥有他是不是同一件事。她重复思考,确定那不是一件事,爱他可以是孤独的缅怀的一个人记忆里的美好与悲伤,而拥有他,则是另一类别幸福快乐的样子。这时候纹身姑娘对自己说“就默默记下这个叫原溪的男人。”   但显然人的内心从来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强大,而一个放在心中被爱无法拥有的人则常常像是一朵罂粟花熬制的药丸,吃过一次以后,绝难拒绝第二次的诱惑。其中的无法自拔,往往在发作的时候想要将生命从身体里残忍拔除,即便你楚楚可怜的哀求,无人能听闻,也无人能拯救。而且,它重复上演着类似的画面,毫无新意,却要你的沉痛与绝望一次又一次升华,变成连你自己都不了解的神秘欲望。诸如原溪对于纹身姑娘,他们有过不卑不亢,共同主动接受的约定。这时候原溪的生活像是一颗□□,争吵犹如家常炒菜,顺手而为。但起处,原溪说的清楚,他不能确定那个女人是否爱他,仅能确定他不再爱那个女人。即便如此,他不想做一个坏人,而是要让那个让他产生动摇的女人背负全责。因为这个缘由,纹身姑娘与原溪约定“相爱是他们彼此的秘密,藏在心中最深处。纹身姑娘不能因为热爱而时时寻找他的消息,而他会在自由的时候寻找纹身姑娘的温暖。”毫无疑问这是对俩人最好的约定,纹身姑娘如此赞同,这不是原溪最初离开的那段艰难日子,她度过了,尝过其中的艰难与绝望,就能承受其他不那么沉重的绝望。   而约定后的体验呢?纹身姑娘高估了自己。缓缓意识到,最深的痛苦绝不是爱情破碎时留下的冬天。那样的冬天常常使人看不到希望,心如死去,既然死去又怎会感到至深的苦痛呢?纹身姑娘错在以为死亡便是爱情里最惨重的代价。现在她告诉自己,那是个多么轻快的冬天。似断非断,似有似无,那才是最可恶的样子。明知绝望却仍怀着希望,才是最难以预想的艰难,那多像是即将枯竭的心脏仍在温热的胸膛里砰砰跳动着,似有无穷的生命力。她常常在夜色降临开始的时间一直等待到深夜,生怕错过原溪自由的每一秒钟,事实上,原溪似乎已经没有了丁点的自由。她缓慢持久的期待,总随着夜色的流逝变成折磨自己的孤独与无奈,而后从黎明开始继续这未完成的等待。这种循环的日子里,她心里便是被种了罂粟花的药丸,时时发作难忍的瘾。因人而生的瘾,无药可救。当原溪出现的时候,她才能疯狂的释放这难忍的是常似将使胸腔炸裂的瘾痛快释放。但她只是一个人躲在属于自己的角落里,偷笑着,而与原溪通过科技手段交谈,语句则要做到平淡从容,不让原溪担忧,也不让原溪察觉她的欢喜,更不能名言她对他的思念。它具备一切瘾的特质,以原溪出现的大概周期为准,三日到五日不定。   纹身姑娘常常问自己“谁能拯救我呢?” 答案是原溪,可他在远方,似乎连自由都失去。她已隐隐感到生活将原溪变成一个陌生的样子,污秽的样子,无纯洁之爱的人,但那又怎样呢?仍得悄悄的爱他,在他出现的时候想要抛弃一切尊严对他哭诉“是的,我爱你,只要能在你身旁,哪怕躲在黑暗里相见像是做贼,需要一个精密的计划。”纹身姑娘愿意如此,却不愿意说出来,即使世界证明这不是个错误的方式,她仍旧没有勇气,原溪也没有。这是被最初的爱情束缚捆绑的傀儡,起源于最初的纯净自然之心的终极华美追求,而一旦为了拥有,流于世俗,则失去了它纯净的一面。这是背离他们仍在追求的真爱准则的选择,因为不能时时相拥,不能成为一个家里的人,一旦相逢则要疯狂发泄生活的压榨与不满,用什么方式呢?□□,狂野而热切的□□。这是不可避免,但毫无疑问引发的问题是,这看起来像是单纯的欲望发泄,找不到能被世界承认的理由,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纹身姑娘知道,正如原溪解释他与那个女人的□□“他们是合法的夫妻,即使在感到感情破碎的日子里,□□之事仍然是合法合理的。”纹身姑娘则没有这道护身符,若只是与人说简单的理由“我们相爱”无人会选择相信。相爱的人是应该被婚姻证明的,纹身姑娘像是被原溪丢弃,找不到依靠的时候仍然不得不丢弃自己。这时候仅存的自尊仍然使她不要低头,她责怪自己,在爱情里面保存自尊,是不能成全爱情的弱者。但她又能安抚自己,若是抛弃这份尊严,原溪是否会改变呢?因为弱小的人不值得同情可怜,他是否仍能记挂这个深爱他的女人呢?或许再也不能。   如是哲顺形容她,是一朵高贵的百合,或是一朵神秘的玫瑰。因为这份神奇的特质,才变成这个美丽的纹身姑娘。   纹身姑娘在拯救自己的爱情,也在拯救生活里逐渐变成世界样子的原溪。她想自己先坚守这份真情,才能给在世界里迷失的原溪一个证明,一份先例。那就是,爱情追求的矢志不渝不仅只是一个传说。唯有如此,纹身姑娘才能明白为何自己始终珍爱原溪,唯有如此,纹身姑娘才能始终坚信,原溪会是永远纯净单纯的原溪。才能将相逢疯狂的□□之爱变成爱情对爱情破碎的后悔与弥补,珍贵与难舍。可是如此选择的后果,常常使纹身姑娘感到自己被钝刀一片片切开,那些等待原溪出现的瘾变成蚂蚁在噬咬心脏。   现在,纹身姑娘终于平淡许多。在离婚协议书被原溪接收之后的日子,那些发作的瘾常使她痛不欲生。但幸好,原溪消失了,很久很久,了无音讯。一个人的纹身姑娘像是被锁在戒毒所里的人,终于艰难的把这份叫做原溪的毒瘾克制许多,发作的间隔越拉越长。她隐隐感到原溪持久战一般的离婚这场战争,终于落下帷幕,以她替他完成的离婚协议书作为基准,落下华美的帷幕。原溪不再想起她,预示着他的生活不再常常苦痛难忍,不再需要时刻拥抱他心中记得她的温柔与美好,不论他爱不爱那个叫妻子的女人,他都从容了下来,是的!在彼此交换离婚协议书的时候,拉回来的俩个人,像是共同经历了生死,看淡世界的喧嚣与无奈,不再执着与争执明确爱与被爱的问题。生活就是这个样子,停下来温水煮青蛙,青蛙又怎会察觉到死亡的临近。这样的事件纹身姑娘因为如此精细的了解原溪,早已做好了防备,他是个茫然的内心柔软的男人啊!   纹身姑娘只有自己感到哀伤,当身上的瘾在变得不那么难忍,八天发作的时候,她躲在屋子里做个幽怨的的女人,冷冷的嘲笑自己。像是那段日子,原溪最初离开的日子,他一去了无音讯。而今,几次相逢后,他仍然即将了无音讯。这一次,便是永远的再见,不能再次相见,即是还能偶尔说些惆怅的话语彼此缅怀,但曾经留下来的记忆已然被重复消费的所剩不多,让人提不起兴致一再重演。纹身姑娘总算能保留自己心中早已经卑微的自卑尊严,对自己说“原溪终于走了,我终于能再次开始认真的将他的脸在时光里缓缓擦掉艰的难旅程。”她隐隐感到这就是这场有悖于爱情的纯净与自然的重逢的现实结局,即使仍然相信,原溪的离婚事件会在不久的某一天被完成,但那时已然与她无关。他很快会与一个全新的女人欢笑,然后度过剩余的人生,不论那个女人是谁,他都已经消费完了所有关于这个名叫纹身姑娘的记忆,选择彻底的放下她,或许永不遗忘,却已经再难以爱形容。   纹身姑娘对自己说“这就是结局,即使中途泛起一些波浪,现在的结局与原溪最初离开的结局仍是一样,失去过的,拿回来不属于你,仍旧得失去,第二次则再也拿不回来。”   晚些时候,厨师男人邀请纹身姑娘外出游玩,她从容答应了,也许这时候她想到这是个不错的男人。但如此想,与男人女人本身的定义毫无关系,就是这样一份评价。这些日子的冷清,从与原溪热切的日子里停下来后,像是在为希望缓缓划上句号,纹身姑娘开始惧怕这许多年来都不曾惧怕过的孤独。这个城市停留得太久,那些熟悉的地方都属于原溪,她一个人早已不能去看看,回头想想,偌大的城市许多年以后仍然是个陌生的地方。答应男人,只是想看看,这个城市的模样,霓虹灯里的人们是否在离开原溪以后仍然在欢笑。   他没有用车,陪纹身姑娘往夜市里缓缓的走,没有方向也没有目的。   或许不愿沉默取代这样的夜行,他问“做点什么吗?”   纹身姑娘陡然想起这件事“嗯”,做点什么呢?男人与女人被城市包围起来的时候,能做的屈指可数,纹身姑娘陡然想起的便是哲顺身上那些浓烈的女人异香。那能与这个男人做点什么呢?是的,试试让自己身上承载他的味道,或许会懂得□□的真实意义。纹身姑娘对此好不上心,她想这个男人与原溪是同样的,为什么呢?与他做□□这件事,与原溪拥有同样的意义,说出来给人听,无人相信那是爱情。   他说“看电影吧!”   她说“好!”   他说“喜欢看什么类型的电影呢?”   “爱情片吧!”   “似乎没什么意义。”   “看韩国爱情片吧!”   “日本的呢?”   “看吧!”   “我是不是误会你的意思?”   “是的!但也没有。我看过一些韩国爱情片,太过唯美,符合我的期许却不符合我的境遇,我知道日本的原汁原味,是爱情本来的样子。”   “很抱歉,我认识一些女人,大概在这个城市中都比较自由。”   “我知道,人应该是自由的。”   “早些年,我认识一个女人,她大概如你现在的样子,她说是一份艺术人生。”   “艺术!曲高和寡,无人会认同的人生。”她说。   “你表现的如此清冷,但我仍然相信你对于我的欲望表达毫不反感,事实上我感到我只想拥有一个美丽的女人,美丽的,是谁都可以,这样,我能发泄过剩的欲望。但与女人明言的时候,常常被人以为是坏人,当然被骂是种猪的时候那女人是最和善的。上一次我同女人说起这事,她是个□□,不拒绝与我在深夜的路边做完这件事。”   “没有电影,没有餐厅,没有一张舒适的床?”纹身姑娘感到惊奇。   “是的。”   “你接受她吗?”   “嗯我接受,但最后我们还是去了酒店,各自喝下一杯酒,半醉的时候才脱光衣服,在浴室里拥吻。”   “她的身上也有浓烈的香味吗?”   “是的,浓烈的薰衣草味,我很喜欢,所以一起在浴室里,我一个人洗澡,她一旁看着。”   “你是个有特殊追求的人?或者别的?”   “很简单的,就像做菜,我有敏感的嗅觉,一道菜是否香甜口渴,得先闻一闻,然后再以舌头的味觉检查。这时候,若是那个女人在鼻尖没有香味,我大概以为她如一道失败的菜,难以升起品尝的欲望。”   “那她的味道呢?”   “饭碗里的饭,总能闻到味,单独吃却绝不是美味。”   “我以为你从也不对她赋予任何的期望。”   “□□多半表达的是孤独。”   “不能有别的意义吗?”纹身姑娘期待问。   “有啊!那就是没有任何意义,动物世界的我们。”   纹身姑娘被他逗笑。   他问“喜欢什么菜?”   “鸡翅膀!”   “那不算是一道菜。”   纹身姑娘突然苦恼起来,原溪消失的太久,可仍旧如同鬼影般困锁在脑海中。原也不信任能够忘却,却不料如此作乱。男人是个优秀的厨师,可他说鸡翅膀不是一道菜,纹身姑娘却坚持以为鸡翅膀是一道最美味的菜,她与原溪相遇时吃的菜。   喝了很多酒,纹身姑娘看着他一个人喝,看他从温柔笑着的男人,喝成一个闷吼的男人,喝成一个低头流泪的男人,邻桌男女便对他们指指点点,偶尔偷笑。回到名典小屋,纹身姑娘将他放在椅子里,他仍低头哭泣。纹身姑娘问他“是什么样的记忆呢?”他回答“一片空白。”纹身姑娘大概便懂 ,他喝许多酒或许是为了壮胆,以便能够勇敢的留在名典小屋。这时候纹身姑娘在他耳边问话,他回答着挣扎起来,双手夹住她的脸,吹出一口刺鼻的酒气,往她嘴唇吻来。纹身姑娘不反抗,她等待着,甚至有期待,这样或许能真正懂得,那场合法合理的婚姻中的□□的真实意义。但临时男人跑出小屋,趴在栏杆上呕吐不止。她蹲在栏杆上替他抚背,这才看到这夜的天空,如同白日般蔚蓝。   男人呕吐过后清醒了几分,他再捂住纹身姑娘的脸颊,却被纹身姑娘推开了。事实上,纹身姑娘对于□□毫无期待,她想要找到原溪的心绪,只是先前断了这股勇气,就不愿再去试探。男人脸上闪过一道怒气,他抬起手似乎想要一拳打在纹身姑娘脸上,但很快这怒气消散,男人走回小屋往桌子里趴下,这样一来,酒意突然醒了大半。泪眼看着纹身姑娘说“我以为你是个寂寞的女人,傍晚时就在栏杆上脱衣让我看到你的身背,那可是公共场合呢!”他说完将笑脸变得苦涩,落寞,大概像是个罪人,正忏悔自身的过错。   纹身姑娘开始煮咖啡,煮好后倒满一杯放在男人手中,并小心拉远一些距离,不让半醉的男人不小心时将杯子推倒。她久久的看着屋外的夜空,有几颗星正围成一个勺子,似能接住勺子上落下来的星光。   “我试着先展现我的弱小可怜,那就像是把曾经的记忆当成最可笑,最可怕的故事讲给人听,听完了希望听到的人对我表达同情,可怜我,然后温柔的呵护我。事实上,我知道爱情故事不一而同,幸福的没成为传说,悲伤的偶尔能被传开一会儿大抵也无人在意,无人相信。世界掩盖了许多秘密,在人心里。我几乎以为世界里,爱情是最廉价,而无用的负面产品。但它的销量仍然达到供不应求的程度。我想,我若是最可怜,最值得同情的人,或许就能换回一分类似爱情的温柔。你看,这就是我的内心,像是一只没有方向,目的的鸟,飞累了,想要找个枝头休息,并且在枝头唱起许久未唱,刻在本能里却又快被忘记的欢快的歌。”   “我只想拥有一个完全属于我的女人。”   “完全……”   男人被纹身姑娘扶到床里休息,纹身姑娘转身时被他近乎哀求的抓住手臂,但他是醉了酒的男人,即便双眼流淌着悲伤的眼泪,那看起来也没有任何能让人有同情可怜的情绪,纹身姑娘任他拉住,同他默默对视。待他终于在床里睡去,纹身姑娘走出来,在椅子里躺下。名典小屋的门整夜开着,常吹一阵轻微的冰凉的夜风。   男人早早离开,一边走一边晃动头,昨夜宿醉的酒或许在肠胃里的液体还未散尽,脑海里仍然充满酒精气体。纹身姑娘在椅子里眯着眼,对他的背挥手告别,看起来她似乎在笑,无声中说“客人,记得下次再来哦。”当然这个客人再没勇气在这样的夜里来过,纹身姑娘也不再记得这个客人。   午后,陈青与哲顺相伴而来,纹身姑娘在门外笑脸相迎。她之所以如此热情,由于远远看到他们俩个人,一对男女,终像是一对温暖的恋人,大概纹身姑娘在羡慕他们的时候也为他们守候。陈青坐下后将怀抱的俩个苹果分给纹身姑娘一个,又与她谈起小楼后餐厅里的厨师男人,纹身姑娘没有隐瞒,嗅了嗅鼻子说,屋子里还残留着他的味道。而事实上,男人一身酒气虽重,又哪能在小屋里停住一个上午的时间,小屋里还常吹来轻风。陈青与哲顺一同动鼻子寻找男人的味道,却只能嗅到来自小屋墙壁花纹的油漆味,或者桌上那本老旧书本的纸张味。   陈青好奇问“你们?”   纹身姑娘点头。   “那原溪呢!纹身姑娘,我的朋友,你真爱的原溪呢?”   “偶尔那么一刻,我感到悲伤孤独绝望,因为原溪,即使我从不能对他升起一分怨恨,我仍然想要报复他。”   “能做到吗?”   “做一个坏女人,一个玩弄男人的女人。当他知晓这样的我,也许会想,这就是生活,我这个常以为他不懂生活的女人,终于生活成他一样的样子。那些因为爱情的忠贞而坚持的理由,多么可笑,男人总是需要女人,女人总是需要男人,管它是谁呢!”   “真的是报复吗?没有怨恨也想要报复?”   “嗯!我想最可怕的报复,便是从这个世界里再得不到爱情的消息,当他丢下我才承认他爱我的时候。”   “打算结婚吗?与原溪之外的一个男人。”   纹身姑娘突然咯咯笑起来“吃过午饭没?”陈青无奈,温柔抚摸她的短发,她常常显得孤独可怜,却让人总是担心不了。再谈不起小楼后的男人,陈青欣喜的放下手中的书本,与纹身姑娘讨论母婴的保健知识。谈了很长时间,到后来俩个对于母婴问题都毫无经验的女人似乎变成了适应此道的能人,陈青间断想起一些微小的注意事项,纹身姑娘一旁似以长者的身分语重心长的再教导她防备一些对母婴不利的危险性因素。当然具体说不上来,大概纹身姑娘总在重复的东西是,如何吃好,睡好,让心情愉悦,然后生个可爱的胖小子。陈青兴致勃勃忘了时间,哲顺一旁也不提醒,眼看整个下午度过,俩人干脆留在小屋。   王家老太婆来同纹身姑娘说话,正巧碰上陈青与哲顺,做主让他二人留下一起吃过晚饭,老太婆一个人去街里买菜,回来时领着新婚夫妻。老太婆手艺不错,来自于生活经验,煮菜虽比不上小楼后的厨师男人那般多花样,却胜在一个久长。耐看,耐吃,这也许就是时光的力量,经它洗涤留下来的东西,都如老人一般铅华不再,但韵味十足。   老太婆说“真好,像是一家人。”她说时,皮肤干皱的手抚摸着纹身姑娘的短发,一旁新婚妻子不满意老太婆的慈爱全给了纹身姑娘一个人,老太婆乐呵呵笑着又抚摸这个女人的长发。感叹道“我终于老了,白发苍苍,用一生陪伴一个人,成功完成了一个誓言。”新婚妻子叫嚷着,一脸向往纠缠老太婆,让她说说属于她那个世界的故事。老太婆大概想起死去的老头子,捡了些记忆说“早些日子,□□歌,以□□表达他的情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歌声虽然庄重严肃,完全与爱情无关,但一旦唱出来,就像在国旗下庄严的宣誓,面对五星红旗唱完歌,情谊就变得庄重严肃,大概这样的开始无论是外表还是内里都需要严谨的态度,不能轻视。后来这风潮散去,牛在地里跑的时候,唱山歌,山歌的歌词粗俗无比,调子虽不同,却都没什么章法,我常忍不住笑,歌声无比响亮,传遍田野山丘,要让整个村子都听到,越是如此越不能停,听到的人总在一旁吆喝,加油打气,我与他俩个人都红了脸,羞涩的扭着头。那是很好的,持续很长的时间,总能记得那抹人群中羞涩的样子,于是我拿刀削过他的头顶让他秃了头,还不忘问,这样会不会可爱一点。他当然不觉得可爱,唉声叹气感叹外貌毁了,对我说都是我的错,绝不能嫌弃他变丑的样子。”老太婆正说着,没了下文。   说道半处,陈青有了兴致,靠在哲顺怀中催促老太婆,不让她停下。新婚妻子反倒安静了些。   “他说,要比我先死。似乎那时候年轻的他已经在惆怅生命的结束。他说,要比我先死,在一起度过一生之后,白发苍苍,比我先死。我问他为何要比我先死,他死了,留我一个人看着死去的他,那该多么痛苦,多么孤独。他说,那样的孤独痛苦,真正失去,他承受不了,所以要我承受。”   “那真是个胆小懦弱的男人,怎么能因为自己的害怕而把所有的痛苦都留给你。”新婚妻子不满说。   老太婆满足的笑“是啊!他是最害怕死亡的人,总对我说死亡后就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不记得人,也没人记得,那种安静的样子,只剩下一具白骨,没有意识,不知道世界发生了什么,只能默默看着自己的白骨,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感到永恒的孤独。他不敢想死亡的事,偶尔突然想起来,他坐在沙发里,浑身发冷颤抖,梦到的时候会被吓醒,然后躲在我怀里哇哇哭着,像个孩子。但他想要在生命结束的时候,在我身旁,满足的微笑着看到我满足的微笑,比我先死。我们有同样的希望,只好交给生命去决定谁先死。”   那是怎样的恐惧呢?让最害怕死亡的人,选择勇敢的面对死亡?纹身姑娘替老太婆擦掉眼泪后走出小屋,她想看到冬天过后的日子,天空里飞来的第一只鸟,也许是一只燕子,而不是秋天田野里才能见到的鹧鸪鸟。这时候,她还不能想到死亡,甚至感到没有思索死亡的资格与经验。   新婚妻子感到满足,满足老太婆平淡而长久不厌倦的故事,回问身旁的丈夫“你会比我先死吗?”丈夫说“你死了,我还能活的比现在更好。”妻子愤愤揪住他的耳朵,俩人胡闹起来,嬉笑着,小屋子里的缅怀散去,只看他二人无忧无虑的欢笑。小屋里留下纹身姑娘和老太婆,纹身姑娘替老太婆梳理头发,一头白发,细心打量老太婆的样子,见她比几日前丰满了几分,多了几分活力,不总像是一桩枯木。她说“纹身姑娘,餐厅里的男孩不好吗?”纹身姑娘摇头,回她安慰的笑脸。她说“纹身姑娘,对不起。”纹身姑娘仍旧回她放心的笑脸,说“老太婆,说什么呢!”老太婆说“你让老头子多活了些日子。”纹身姑娘突然不满起来“他要真那么怕死,就不会总是喝醉,定知道醉在桥头会死的早。”老太婆说“有些时候人总得为自己活着,生活是会疲倦的,哪怕这辈子他都不能没有我,偶尔一些时候,他也会感到厌倦,喝点酒是好的,能忘掉这份厌倦。”纹身姑娘说“你们深爱彼此也如此吗?”老太婆说“爱情,尤其是长达一生的爱情,是一件乏味的事。就像是在芝麻堆里捡沙子,乏味极了,常会使人找不到意义。”纹身姑娘失落“我错了吗?”老太婆说“正是不分对错,在久长的时间里,将乏味的事想出来一些美丽的花。世事如此,生活总是平淡无奇的。”她说“老太婆,你懂得爱情吗?”年轻的女子问久经风霜,残留人世的老人,你懂得爱情吗隔着俩个世界的意识距离,隔着年岁赋予人心中不同的人生品味,她问起来总有一些飞鸟想要飞到蓝天之外的滑稽错觉。老太婆说“我不懂的,只是不能没有他,厌倦平淡无奇的生活,却从不厌倦他。他大抵比我厌倦更多的生活,却比我更纯净的从不厌倦我。”   原是如此,纹身姑娘恍然大悟。   老太婆又再问“小楼后餐厅里的男人不好吗?”纹身姑娘回答“他很好。”是的,都很好,几乎不懂感情生活的哲顺很好,了无音讯的原溪很好。老太婆说“那要不不做总想飞走的纹身姑娘了?”纹身姑娘说“不做了,老太婆,做你。”老太婆慈祥摩挲她“你是我们的女儿,老头子可放心不下你,交待我照顾你。”纹身姑娘趴进老太婆怀中,呜呜哭泣起来。她只希望说这句话的是个男人,叫原溪。他很好,对她说“别做纹身姑娘了吧!”她会开心问“做谁呢”他就说“做你原来的名字。”   她会幸福笑起来,原溪,有一天你终于回来了!   后来一天,纹身姑娘见过厨师男人,他正在餐厅里打理杂物,与他的厨艺无关,餐厅的生意一直很冷淡,老板不能承受着沮丧的事实,决定换个有希望的地方。男人见纹身姑娘在门前,停下手中杂事走出来,凶恶的老板看他一眼,没有阻止也没有咒骂,不知为何叹气摇头。   纹身姑娘与他坐在栏杆上,俩人中间放着红酒瓶子,精致的杯子。栏杆下的草地里,初见几多浅红纯白相间的花骨朵儿。   纹身姑娘说“要走了吗?”   他说“走了!老板要换个生计地儿。”   “嗯!”   留下一阵久长的沉默,纹身姑娘见他点了一根烟,动作极不顺畅,抽烟时吧唧嘴。   “你走吗?”他问。   “我挺胆小,不熟悉这个城市,也不熟悉这个世界。这个点,使我感到安全。”   男人说“每一个停留的点都是家,每一个明天都是另外的一天。”   她说“新的点,新的家,另外的一天不定是新的一天。”   他说“走了,纹身姑娘,十年后我来娶你。”   纹身姑娘忍不住笑,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十年后回来娶他。她在栏杆上举杯,迎着阳光,送别来到小楼不久又匆匆离开的他,透过酒杯看到载他远去的车尾箱,漏出脚的水晶桌子,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   她记得近似的承诺,那个雨天重逢相拥的日子,她流着欢快的泪水,听他说“等等,我将不总是个小偷,三年后我娶你。”就在身旁,不用从很远的地方,从了无音讯里突然出现来娶她。   隔天小楼里传来喜讯,大概春天将来的时候,万物复苏,是个诞生生命的季节。新婚夫妻有了孩子,特意邀请纹身姑娘与老太婆到家里吃饭,邀请了陈青,却没明确邀请哲顺,丈夫说“那男人太优雅,但我们都知道他身上有泥。”哲顺陪同陈青来了,众人一同祝福新婚夫妻,俩对即将成为父母的夫妻双双收获纹身姑娘的祝福,老太婆慈祥的希望。为此纹身姑娘与老太婆共同刺绣,俩副,一副送给陈青与哲顺,一副送给新婚夫妻。布团上绣一半鸳鸯戏水,绣一半稚子抱金。   祝福声中,纹身姑娘与新婚妻子,陈青三人一起研究婴儿的衣物,一双小小的毛绒绒的鞋子,三人玩弄许久。这时候纹身姑娘突然收到了无音讯中原溪的消息“是个错觉,没有孩子。”纹身姑娘思量很久,已然不再为此感到欣喜或是重生般的希望,即便仍为他特意告知此事而浅浅侥幸,她回复原溪“好好的。” ☆、第 16 章   纹身姑娘突然明白,原溪与那个女人有没有一个孩子对于她应该都不那么重要。一个生命的出现只是无伤大雅的能将原溪与她的距离固定,不会变的太远,却再也不能拉进,距离中原本或是些柔柔的线,当出现了一个孩子就变成一块块坚实的墙壁。但到了此时,原溪一次次对她说爱她之后了无音讯的孤独日子里,纹身姑娘明白,一个孩子的作用力与一场婚姻的作用力本是同样的。她为此感到沮丧,是的。纹身姑娘感到自己是一个坏女人,从没有如此时此刻如此深刻的认识到,无论爱情是什么样子,她都是一个坏女人,与原溪做着不能被世界承认的事,竟还祈求永不分离。无论曾经有过一份怎样的记忆,后来的重逢都错了,不能因为他是原溪,她是纹身姑娘,俩个人相信一份已经破碎的爱情才是这个世界最纯粹,最可贵的爱情而变得不同。这对世界里其他如此的男人女人是不公平的,纹身姑娘承认自己的错误,如此无奈,若是不愿承认,就等同于承认原溪的话“这个世界早已证明,躲在阴影里的相见相拥得到的温暖与满足是正确的。所有冷漠相对的男人女人,转身换一个人笑脸相迎,是人生自由的追逐。”   纹身姑娘没有选择,她宁愿亲眼看到自己破碎,又似乎在愈合的爱情彻底逝去,也绝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一份自由。   纹身姑娘间隔很久才收到原溪的的消息“最近好吗?在忙什么呢?”   她回复“挺闲的。”   这就没了后文,纹身姑娘仍旧小心翼翼的等待着,期待着原溪的消息,但她不能表现出来,一旁还得欢喜的同陈青谈论着婴儿衣物,那就像是原溪的孩子飞到了陈青的肚子里,她在一旁开心的为他铺好出生之后的路,让他的婴儿时代受尽呵护。她的确兴致勃勃,偶尔的时刻分不清楚那孩子属于陈青,竟以为那孩子在她的肚子里,属于原溪。   她知道原溪会归于沉默,无比确定。有清晰的逻辑思维来确定。她想,原溪关于离婚这件事,是一场艰难持续很久的战争,他们身旁的人早已经因为这样持久的艰难而对他们的争吵与怒火失去了兴趣,她成为原溪唯一的支柱,救命稻草。只有她能默默的,不厌其烦的聆听他为难的生活,并且安慰他,开导他,给他做一个绝对理智公正的人生导师。从不追问缘由的,从不怀疑他的决心,替他的离婚分解对错。这事他身旁的人或许无人愿意做,愿意做的人早已经被时间耗光热情。而离婚事件不了了之,他仍然安静无声的待在那处使他茫然的房子里,然后让纹身姑娘定义他了无音讯。这大体意味着,他的生活何种模样,都已经不是不能接受,不再需要纹身姑娘的安抚。这时候,他心里失去了对记忆里温柔爱情的渴求,淡了下来。还能剩下什么呢?剩下人之根本,在爱情里遥遥相望的尊严与骄傲,纹身姑娘能信任原溪的这份心态,乃是自我心中如是。他们的内心,都成了坚硬的磁铁,首先无比坚硬,其次具有正反里面不同的特性,彼此具有强大的吸引力,但另一面具有强大的排斥力。排斥的时候,自然而然转到不同的面相互吸引思念,吸引的时候转到同样的正反面,相互排斥。这大概便是不能长久陪伴,又隐隐被情愫联系起来的俩个人的样子,中间隔着尊严与骄傲。谁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骄傲,不愿承认自己对放下尊严的恐惧,不会说出来,任它存在着,相互为难。大抵是长大之后的人都深深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一时的卑躬屈膝,若不能战胜总得长久面对的事实,那尊严与骄傲就不能有放下的必要性。纹身姑娘确定这点,但仍然常常一个人主动为难自己,那抹藏在心中的瘾,总也无法彻底戒除。   这时候,所有的熟悉都变成冰冷的陌生,像是天空远远传来的歌声,听不清楚歌词,旋律淡淡的很快就听不见。   不久后的一天,纹身姑娘磨平了嘴里的尖牙,她没有主动想起这颗被自己命名为情齿的牙,却是因为陪伴陈青去医院看看肚子里的孩子,相遇那个早前替她缝好背后伤口的女医生。站在那个能够看清人身体的机器前,纹身姑娘问陌生的女医生“能看到心脏的样子吗?”女医生举起手中抹油的棒子说“它能从你的奶上穿进去,穿到你的心脏里吗?”纹身姑娘为她的形容发笑,这时认识的女医生正从门外路过,听到房子里陡然一声尖叫。这得责怪房子里的光线过于昏暗,白日里拉下厚重的窗帘,昏昏沉沉的像是个雨天的傍晚,即使窗外正是炽烈的阳光。女医生进来时,纹身姑娘正拉住房子里的医生道歉,藏好嘴里的尖牙。女医生与纹身姑娘点头见过,问“怎么了?”被纹身姑娘吓到的医生拍拍胸脯,很快情绪平静下来“工作太忙碌了,也不知道脑子里想什么。”她松开纹身姑娘的手示意自己很好。女医生了解事情经过,要求纹身姑娘让她看看牙,纹身姑娘知道她是个温柔慈爱的医生,便答应了。   迎着阳光,她嘴里的牙闪着明亮的光。女医生伸出俩个手指捏住,指了指窗外枝头上的鸟说“你爱吃虫子吗?”纹身姑娘摇头,忍不住随女医生笑,纹身姑娘说“听说很营养,我再瘦一点,定能忍住呕心美美的吃下一盘。”女医生责怪她的形容太过精确诱人,使人轻易想起那些装在盘子里油炸过的脆嫩虫子,俩人纷纷捂住嘴,压住抖动的胸膛。“吃胡萝卜吗?”纹身姑娘疑惑看着女医生,女医生一愣,显然没预料到纹身姑娘的反应如此迟钝,抢过身旁医生手中的抹油的棒子放在嘴边,牙齿咬得咔咔响。纹身姑娘又忍不住大笑“我不是兔子,是一只鸟。”女医生嫌弃的扔掉手中的棒子说“肉呢?骨头上的肉,用牙齿当剃刀吗?”纹身姑娘想了想“不用那么麻烦。”“那尖牙没了用处,取了吧!”纹身姑娘突然想起了原溪,她躲在门里一个人拔牙的时候,他从门缝里漏出一只眼睛说“不能拔!”回答“有用处的。”女医生问“做什么用?”纹身姑娘说“小孩子的智齿能拔吗?”女医生说“长大后谁还记得智齿是哪一颗?”纹身姑娘靠近女医生,附在她耳边神秘得意的说“我记得这颗牙,不是因为她尖尖的像藏在嘴里的匕首哦!它叫情齿。”女医生惊奇凝望她,固执问“有什么用处呢?在昏暗的光线里吓人吗?”陈青从机器上起身,抢话说“正是吓人,还能咬人呢!像强大的武器。”女医生则不满“它叫情齿,怎么能当武器?”纹身姑娘嘻嘻说“爱情是最大的危险,可惜尖牙无法防备。”   纹身姑娘随女医生换了个地方,躺在台子里拔牙。她挣扎着说“拔下来给我,别弄丢了。”女医生正慈祥摸着她的短发,微笑说“长大了,拔了牙就生不出来了,我们不拔牙,截下尖牙部分,剩余的部分磨平,磨成可爱的形状。”纹身姑娘很满意,同女医生找了个装药的玻璃小瓶子,将截下来的半颗牙和磨碎的牙粉装起来。“这样看,嘴唇终于成为最自然的样子,是不是更美丽的纹身姑娘呢?”女医生很满意的打量着漏齿微笑的纹身姑娘,她似乎极不适应嘴唇自然的样子,一边微笑,一边照镜子,手拉扯着嘴唇。大体就像老头子被老太婆一刀削秃顶的头顶,但没有明确的美与丑的分别,纹身姑娘看着瓶子里似是一颗白玉制粗壮钉子般的残牙,叹了一口气,似乎女医生变成了生活,改变她的样子,从这颗牙开始。她将事情写成简短的信息告知原溪“你留下来的牙,被人取了,截断半截后磨平。”原溪回复很快“你主动提起吗?”她回复“主动接受。”他回复“你终于长大了。找到那个男人,嫁给他,不要再想起我。”纹身姑娘回复“那女医生是个好人,像生活般具有强大的力量。”许久后,纹身姑娘与女医生聊天结束,挽着陈青离开医院,收到原溪的话“对不起。”   那是什么意义呢?这句万能的话语,纹身姑娘轻笑着,想到此刻若要同原溪说一句有关于爱情的话是什么呢?正是这一句万能的话“对不起。”可是对不起什么?纹身姑娘不知道,也知道原溪不知道。那似乎是俩个青春里男孩女孩,站在俩座山头高高举起成绩单,昂着头向对方喊道“我考到满分。”不无炫耀。而本身艰难苦涩的说“对不起”,只是追求中庸的人生优雅性格里满足尊严与骄傲后,恰当表达的谦虚。让人知晓,他们有此胸襟,确定所有错的都是对方,仍然的有宽大的胸怀支持自己选择原谅,并将这错误归于己身,从此,对俩个人之间的过去,所有记忆的错对不再纠缠。   临走前,女医生叫住纹身姑娘,仍旧慈祥的摸着她新剪过的短发。纹身姑娘虽享受她的慈祥,却反抗着。女医生看起来是长者无疑,但显然还不是老者,慈祥这种状态总在纹身姑娘看到她的时候出现,变得很古怪。女医生先对陈青说“维持你目前的状态,工作不要太劳累,孩子定是个有能耐的好家伙。”陈青点头记下医生的话,纹身姑娘似有似无的担忧被她看到,反倒微笑着安慰纹身姑娘“哲顺长大了。”女医生见陈青笑脸,便不再关注她,回头对纹身姑娘伸出手掌,坏坏笑着,这时候她才像个风韵正盛女人,而不是老阿姨,或者老奶奶。女医生说“牙也取了,现在把书也还我。”纹身姑娘陡然一惊,仔细打量这个女医生,记忆里却没有分毫熟识的印象“我什么时候欠你一本书?”女医生似乎有些惆怅“我知道书在你手上,被人偷了送给你的。即使它对我同样重要,但我也从未想过要收回来,算一份祝福。可是看起来,祝福像是变成了诅咒,如你嘴里留下来的牙。”纹身姑娘惊慌失措说“飘?”   女医生说“是的!那是别人送我的书,要我像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像书的名字。但我看完了那本书,仍旧不懂那是一只什么样的鸟,但你却变成了那只鸟。我想你得责怪我。我必须承认,在俩个孩子之间留下近乎于童话般却又超出童话深意的记忆,是件错误的事。我想收回那本书,就像能弥补那时的我们将你们当做可爱的玩具一样玩弄的错误。当我们站在大人的世界里,看着孩子的世界,那么幼稚可爱的相遇故事,近乎于能满足我们内心之中对于美丽爱情一切要素的幻想。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仍只能赞同孩童世界的爱情才是最真挚质朴的爱情,但你失去了,我收回被偷走的书,收回我对爱情的期许。希望你能不是那只鸟,而真实的活下来,像那个坚强的小女孩,懂得咬人。”   “但是已经没有牙。”纹身姑娘说。   告别女医生,纹身姑娘拒绝归还那本时光里已经变得老旧,依然一尘不染的“飘”。只是回到小屋后,她将书深深的藏起来,不再摆放在随眼可见,随手可拿的地方。这样,被那个在童年见过的女医生驱使,像终于对生活妥协,封存一切来自童年,持续多年的记忆,当做唯一能做的,符合自我尊严与骄傲,对终将了无音讯的原溪做一次预演般完美的告别。这样做,并不是纹身姑娘的意愿,或许她尚不能确定哪些如瘾一般附在骨骼灵魂中的记忆能不能如藏起来一本书一样藏得很好。但不得不这样做,是纹身姑娘对自己的妥协,正如原溪是个时常能掌控自我变得了无音讯人,纹身姑娘想,如那样的约定里,不将他打扰。似乎藏起来一本书,抹掉一颗牙,就能忘掉一个人,似乎那个人就是一本书,一个牙而已。纹身姑娘想:在内心平放原溪这件事,定将能使心中那道因为爱情而变得异常敏感,存在感极其强大的尊严与骄傲得到满足吧!接近于此,是的。她坐在栏杆上,像再回到那些原溪离开之后没有重逢的日子里,悠闲的单独的不让自己在孤独。只是无人知晓,她却深刻体会到,内心之中的愤怒,不甘,与思念。   可事实上呢?犹如那些没有理由嘲笑她嘴中一对尖牙的孩子,生命躲在阳光里没停下对她的嘲弄。   第二天晚上,她在小屋外见到了原溪。来的如此突然,让她毫无防备。大多时候,她与原溪的联系都规定在瘾的范畴内,只会间断发作,这种时候纹身姑娘虽与原溪隔着万水千山,却总能以精准的第六感预知原溪的动向,就像他每每到来与她重逢之前的日子,不用说出来,她就能知道,并做好迎接的准备。就像他叫嚷着的离婚事件,她在开头就已猜到结尾。只是这一次纹身姑娘毫无防备,像那个纹身过后突然飞向小河的女人,纹身姑娘的第六感像是被剥夺。   她正从小屋里往外走,端着咖啡,阳光的日子,单独的时候她常坐在栏杆上,等待一只经过天空的飞鸟。她正卡在门里,杯子落地后,温柔的咖啡黑色汁液激射。   “老板娘,客人多吗?”原溪问。   他正拉着女人的手,女人正微笑着。这时候看起来,女人与纹身姑娘记忆中的样子互相对照,变得模糊起来。他随她离开她身边时,她正是个走出学校大门的一时还背着学生名号的女孩。如今,她像是个风韵犹存的女人。女孩变成风韵犹存的女人需要多久呢?纹身姑娘心中计算着,渐渐不记得时间的长短。   侧身让开门,她说“正闲着呢。客人纹身吗?”   原溪点头“替我妻子纹身。”   她问“纹什么呢?”   那女人虽原溪走进小屋,椅子里坐下,四周打量着说“手背上纹一片叶子。”   “什么样的叶子?”   “银杏或者枫叶,梧桐或者一捧松针。姑娘,你觉得什么好?”   “枫叶吧!我能替你纹上一片枫叶,像秋天枫树上一般火红。”   纹身姑娘那时差点哭出来,背对门面对墙壁,默默煮咖啡。原溪走出门外,坐在栏杆上抽烟,纹身姑娘低头看他的消息“我们路过此地,她看到名典小屋,想起纹身。”   她回他“为何非得路过名典小屋呢?绕一条路走好吗?”   咖啡端上桌子后,原溪滚进小河里,头在河岸上撞破,哗哗流淌着血。女人尖叫着扶在栏杆上喊叫,纹身姑娘跳下栏杆,从河里将原溪拉出来,正看到河水里他猩红的鲜血随河水流走,冲淡,同那个女人躺在河底时扩散的鲜血一样,一朵鲜红的花,花瓣如轻柔的水母丝足。原溪没使纹身姑娘为难,被女人搀扶着离开。   新婚妻子俯身将纹身姑娘从花草里拉起来,纹身姑娘在栏杆上坐下,她扭着头看原溪离去的背影,说“那个男人好熟悉。”丈夫推他,隐晦摇头,她恍然大悟,惊叫起来“纹身姐夫!他正倚在那个女人怀中。”她一个人说着,嘟起嘴,陡然发怒“都是一样的男人,看起来与哲顺姐夫同是优雅的男人,果然行事风格一般无二。”她不满,甩开丈夫阻止她说话的手臂,跺脚往家里走。   纹身姑娘虚弱轻笑,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吸颇有些不顺畅,但一切还好,她安慰自己“他仍是温柔的原溪。”只是他与她之间站在彼此眼前,都感到一抹礼节性的疏远,不是因为那个女人的出现,即使只是俩个人相见,也礼貌的站在最合适的距离,不让彼此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她初时以为自己在瘾里被折磨快要活不下去,此时才陡然看到真正内心世界破碎的样子。那些期待遗失的苦痛与孤独,又怎能比得上彼此之间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纯熟连接如同它虚无缥缈的存在一般同样虚无的隔断更让人悲伤。   没有相见的再见,只是一个人的喟叹。而真正的再见,没有说出来的,让纹身姑娘体验到,自己从没有说再见的勇气与力气。   新年年会后,不约而同,哲顺内心中的世界陡然崩塌。处理的方式是停薪留职,听到陈青的上司这个决定那时,哲顺正低着头在会议室的桌子里与困意搏斗,这个决定让他惊出一身冷汗。理由是,年前那段日子,哲顺的工作态度极大的不符合公司的要求,常有在正常上班时间不在公司工作的日子。而今,旧的一年过去,新的一年里,最开端处,哲顺在会议上无精打采,上司以为哲顺需要一番彻底的休整。对此,哲顺无力反驳,事实正如上司说的一样,他已然连累到陈青这个当头上司。陈青同样被处罚停薪留职,但因她是一层领导,停薪留职后接手哲顺的工作。陈青欣然接受,这显然只是上司对夫妻二人工作态度不满的一次小小的警告,用以安抚公司其他人,同时敲打陈青对哲顺的纵容,也敲打哲顺似乎堕落的上进心。   这样一来,失去工作的哲顺变成彻底茫然的人,陈青工作的时间,他一个人留在家里,像是被锁在盒子里,呼吸的空气如此稀薄。他常感到自己是一只受伤的野兽,需要时时对山林咆哮。不仅如此,空闲的时间里,哲顺精神世界的空虚,让他一次一次不能阻止的想到纹身姑娘,想到名典小屋墙壁上那些古怪的花纹,几天之后,他想到纹身姑娘的心绪,变成了思念,苦苦的思念。从最初相遇那朵百合与玫瑰的纹身姑娘,到栏杆上的鸟,黑暗里尖牙的吸血鬼,到后来那些冷漠的,单独的,孤独的,失去爱情的纹身姑娘,突然都变成了哲顺心里的痛,像他终于有时间停下来整理自己,整理自己与纹身姑娘平淡而简单的一切,才发现心脏上破了一个洞,流淌的全是为纹身姑娘的缺憾而流淌的泪水。哲顺沉默着,回忆那些霓虹灯里相遇的陌生女人,那些让他只以为是孤独与慌乱的情绪,在冷静的思考后,全都变成了纹身姑娘那一抹冷漠的嘲笑,而一切藏在他心中的,仍旧是那一抹被他遗忘多次,却依旧埋藏在心中的愤怒。因被纹身姑娘冷漠等待,而遭受无视的愤怒。此时此刻,哲顺想到总是沉默的陈青,确信自己那些游离在城市霓虹灯夜色下的岁月是荒凉错误的岁月,他领悟到温柔如水的陈青为何总是沉默,挚爱那本儿童读物动物世界。但哲顺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认真思索,轻易发现所有的错误皆因纹身姑娘而起。那些女人都犹如他心中埋藏的纹身姑娘,那些夜晚总是突生的孤独与慌乱,皆因纹身姑娘。遗憾的是,哲顺思索着却不知道与纹身姑娘之间共同经历了什么,让她在他心中这般沉重。   她是埋藏在他心中,导致一切罪恶的罪魁祸首。哲顺开始责怨陈青,她是目睹这一切的人,却从不阻止,从不为难。在工作之外,哲顺终于以自我一身丰厚的学士冷静的思考这个问题:爱情。   也瞬间明白,为何他坚信具有一切女人完美特质的陈青,总让他找不到内心中那抹隐晦不明,却无比渴求的纯天然的原始快乐。一切开始在自私的占有美好欲望,接着养成一道适应温柔笑脸的习惯,最后达成一道生活美好的本能。温柔,温暖,温情!习惯,占有欲,顺从生活!都不是爱情。而他不懂的,却总在渴求的爱情,便是那个没有理由偶遇的古怪女子,一朵高贵的百合,一朵炽烈的玫瑰,一只向往飞翔却被抓住翅膀的鸟。哲顺近乎忍不住认为,爱情:是不能□□的高贵,不能靠近的炽烈,肉眼见到内心便想要拥有而决不能拥有霸占的人。它越显神秘遥远,越是最珍贵的爱情,得不到就是爱情。哲顺知道,那时内心里在他不明了的情况下装进了俩个人,就像在小坛子里装坛口一般大小的石头,先装进去一个触底,后装进一个压在先前的石头上,悬在坛子半中,从坛口看去的,只看到半空的石头,却看不到坛底的石头。他突然对陈青产生一份恶意,一份责怪她眼见自己沉落而不提醒的怨责之后,从最初那些相遇的情景中重生出来的恶意,责怨她恰时的出现,挡住他还没认清楚的纹身姑娘。他感到,那已经是他茫然心中的一场争夺战,他在争夺将心脏交给纹身姑娘还是交给陈青的这场战争里,只看到了恰时完美的陈青,却看不到纹身姑娘。   这大抵属于爱情本源的争执:是一眼回眸能令人铭刻一生,还是如事件发展循序渐进能让人无法自拔。   晚饭时,哲顺与陈青相对而坐,因为哲顺很长时间都乖巧的待在家里,陈青总是欢喜笑着。哲顺埋头在碗里,咬住一嘴白饭,陈青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已然吃完了许多饭菜,心满意足靠在椅子里拍胸脯。那幸福的姿态与轻笑声,哲顺听来却是□□裸的嘲讽。他将饭碗扔在地上摔碎,矗立在窗边。房子里陡然如才过去那场寒冬的大雪。   陈青走到哲顺身旁,压住他的肩,同情的说“没事的,哲顺。休息几日,向上司认错以后认真工作,没事的。”   哲顺抬手搭在窗户上,忍不住心中那抹类如野兽的原始愤怒“你一直远远看着,像个旁观者,看到我的茫然,失落,却不救我。”   陈青感到惧怕,哲顺让她想起纹身姑娘看到河水冲走,那个发白的婴儿。   她似存侥幸,却又深深心死,问“想到纹身姑娘了吗?”   “是的,该死的纹身姑娘。”   “一旦想到她是那个你愿不顾一切娶她的女人,就无比开心。”   哲顺从未如此想过,但陈青说出来,他心中一喜。话如他心中还没勇气做最美好的梦。   陈青说“我知道哲顺长大了,是个大孩子,现在看来,哲顺成熟了,是个大人。”   哲顺说“为什么遮住我的视线,又不愿拯救我?”   陈青说“那是爱情,谁也无能为力。去吧!哲顺,你是自由的。”   这一刻,哲顺回头,看到陈青,初是一朵洁白高贵的百合花,她正穿着粉红色的长裙。   陈青说“纹身姑娘是一个孤独的女人,你也是个孤独的男人。我抢走的东西,现在归还她。”   她在无奈苦笑,却看不到她眼中有泪水的踪迹。她转身从抽屉里拿出那盒扔掉又被哲顺从垃圾桶里捡起来又被她扔掉的药盒子,放在桌子上,随后躺在沙发里,端起桌上温水。   她说“哲顺,你是自由的,你值得一份真挚的爱情。”   哲顺迎着夜色离开家,走在今夜霓虹灯格外鲜艳的城市中,一条蜿蜒的路,远处昏暗看不到前方。他正猜测着,那盒桌子上的药,陈青会不会和着温水吞进肚子里去,等同于他在猜测,夜深人静的时候赶到名典小屋相见纹身姑娘会不会被她冷漠的赶出来一样。他听过原溪的故事,也见过小河冲走的男人女人,这不是不能承受的事,为了爱情,剥夺一个不知道什么模样,如何哭闹的婴儿的生命,尚能接受。   他来时,纹身姑娘还在栏杆上看夜空。显然桥头的灯光光华迷眼,她却全然看不到,仍旧追求星空里根本找不到在何处的银白月光。   他问“纹身姑娘,夜深了,睡不下吗?”   她侧脸看了一眼,突然扭转身体,趴进他怀中,哇哇大哭。膝盖撑在笔直站立的哲顺腰腹处,她像个河水捞起来的折凳顷刻间湿润了他的肩头。   “他来见我,带着她。我知道他只是想来看看我,说几句话就走,可是他来的太急,像是被她领来的孩子。他走了,摔的头破血流,来不及对我说再见,我也来不及对他说再见。”她尖刻的哭着说,像是个忏悔的罪人。   哲顺单手挽住纹身姑娘的短发说“没事的,他早该从你的生命离开。已经很晚了,早该走的,没事的。”   她只顾着哭泣,一动不动,呜呜声犹如那时她根本没学过的口琴声,断断续续,戚戚沥沥。   她说“没有说完再见,他走了,就像伸手拉出我的心脏,带着血淋淋的它离开,我看到存在脑海中的记忆,随着心脏上滴下的鲜血,随意被洒在路上,汽车轰鸣过后,带走它们,一点也没留下。”   他安慰她“没事的,纹身姑娘。他是早该离开的原溪,我爱你。”   她便哭的更深,似乎整个身体突然被从血肉包裹中抽走了所有的骨头,瘫软下来。   “是的,纹身姑娘,还给我我错过的爱情。”   她没了声音,没有冷漠的让他离开。   纹身姑娘埋头躺在椅子里,哲顺静静在屋子里煮咖啡,热水水汽扩散开来,像在花纹墙壁上织好一层蜘蛛网。喝过咖啡后,纹身姑娘洗过脸,打开花纹墙壁上的门又重重锁上,她躺在床上,留哲顺在最初相遇的名典小屋,这个初春的凉夜,没有给他一床温暖的被子。清晨,阳光穿过拉起门帘的门框,射进来几条温暖如水波里荡漾的青苔,哲顺走出小屋,站在栏杆前呼吸新鲜空气,纹身姑娘在屋子里煮早茶,没叫醒他,他醒来她后也不说话,冷冷的。但哲顺知道那不是冷漠,哲顺感到很满意。早早的时候,他们二人坐在小屋里喝茶,纹身姑娘没有准备早餐,没有煮咖啡,也不是红酒,而是老人们前来时她才想起用来招待的苦茶。   她说“喝完热茶,出街去吃点早餐,然后回去。”   哲顺扔掉了手中温热的杯子,离开名典小屋。但他没有回家,径直走到小屋后的小楼里去,敲开王家老太婆的房门。   他说“老太婆,陈青总是担忧你一个人的生活,让我常来照顾你。”他挤进门里,紧紧握住老太婆枯萎的双手。   老太婆说“有心了,我很好,你们都是好孩子啊!”   只身前来的哲顺在老太婆的家里住下,与老太婆站在窗口看在名典小屋里看不到的小河。屋子简单干净,让哲顺感到舒适自然,事实上带着些古老的味道,一应用品都带着岁月沉淀的痕迹,他似乎能看到窗前的双人躺椅上,老太婆与老头子坐下来,迎着夕阳温和的目光拉着手微笑。住下来,哲顺再想不起那个容下陈青的家。   午后,哲顺从窗台里看到纹身姑娘出现在栏杆上,匆匆跑来,在她身旁坐下。他不说话,纹身姑娘自然维持昨夜那抹眼泪里悲伤无助的模样,看着远远处蔚蓝的天空。   久了一会儿,哲顺厌烦了默默关注她似有凌乱的鬓发,同她说“我陪你去远方看看吧!”   “远方,我去过。”   哲顺被纹身姑娘的话止住,接不下来。这时候,小楼里突然传来吵闹声,似有人举起重锤在敲打小楼楼梯上的墙壁,小楼在颤动,名典小屋如是。   新婚丈夫举着刀,从小屋后冲出来,作势往桥对岸冲。身后一个白净中年人将他拉住,压在桥头栏杆上。纹身姑娘扭头看着那俩个长相有几分相似的男人,多了几分悲伤,哲顺看到时,中年男人正一手压住新婚丈夫手上的刀,一手往他脸上不停扇打。王家老太婆在窗口呼喊着,他二人仍旧如此僵持住。直到王家老太婆蹒跚走来,拉开中年男人,新婚丈夫丧气瘫坐在桥头,嚎啕大哭。   叫嚷着“今天,我定要杀死他。”   中年男人同是一脸如新婚丈夫的愤怒,却多一份对儿子的不满与痛恨“毫无疑问,你能杀死他,但你也得偿还他的性命。自然你是全了一口恶气,足够畅快,却要我替你背负这份罪名。”   “一命还一命,值得的,老爸。”   这是第一次纹身姑娘见到这个男人,他身旁没有同他新婚的女人。不久前仍在祝福他们的孩子,老太婆与纹身姑娘的刺绣正挂在他们家中客厅的墙壁上。纹身姑娘算是最熟知他们生活的人,那些如幼稚孩童般的欢声笑语,争吵时全武行似的拳打脚踢,严重时纹身姑娘见过这男人拿着个锅子威吓女人,但往往不多时,他们又纠缠在一起如孩童般欢笑。而今天,那个女人不在,男人举着刀定是要杀死一个男人的。中年男人经老太婆一番劝慰,无奈妥协,随她走来纹身姑娘的小屋休息。桥头那个男人身旁放着刀,烂泥一般趴在地上,似乎没了生气。   老太婆煮了茶,不让纹身姑娘进屋,询问中年男人发生的事件。   他苦涩说“那姑娘走了,不愿和他一起生活。”   老太婆说“哪能说走就走的,恐怕还是小孩子胡闹,她怀着孩子呢!再说了,他们结婚了,是万万不可能随便走的。”   男人说“这事还得怪我,儿子被宠坏了,也没什么人生目标,整日浑浑噩噩的像个一直长不大的孩子,我与妻子也是替他着急,早早给他定下这门亲事。早时,他自己也满意高兴,那姑娘更是痴迷于他,没想,离开我们俩个老家伙后,这个花花世界里她认识了许多陌生人,他说都是他的朋友,在一起工作的同事。那姑娘被个男人勾了魂,早前已然闹过,被他哀求回来,没想这些日子,那男人还在,她也仍旧不死心,几天前同那男人离开了。”   “若是不愿放她走,报警找回来了吧!她可是有你家的骨肉。”   “婚礼时儿子年龄还不够法定,后些日子俩人懒散,我也没想到许多,他们还没领下那个结婚证书。”   “那得怪你们自家糊涂,这可如何是好?”   二人一同叹息,桥头男人这空当里休息半晌,又挣扎起来。男人慌忙奔到桥头再将他拉住,哀求老太婆想个主意。老太婆也是一筹莫展,想起来纹身姑娘与哲顺,知他二人对这个世界了解更深。   说“帮帮那孩子。”   纹身姑娘正悲伤着,同情可怜看着桥头那几近癫狂的男人说“我赞同,让他去找到那个男人,杀死他。”   老太婆惊问“那自己的命呢?”   “先杀了那男人,管不上这许多。”   “你这疯丫头。”   老太婆苦笑,以目光询问沉默的哲顺。   哲顺说“算了吧!她自己离开,就算抓回来,或者逼回来,都已经不是那个人了。”   老太婆叹息一句,回身去桥头,与中年男人合力拉走叫嚷的新婚丈夫。   纹身姑娘忍不住感叹“我以为他们找到爱情里彼此的样子。”   哲顺说“感情既然已经破裂,离开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是的,毫无疑问,只有如此才算是放过彼此。”   “那你有何不满呢?”   “我无力为此感到不满,却忍不住哀叹而已。这是人格独立,人性自由发展的最终方向,喜欢一个比身旁人更优秀迷人的人,正如追求更好的生活品质,毫无疑问是正确的决定。”   “可你变得更加悲伤。”   “眼见我的爱情逝去,我已然承受不住整个世界对爱情的荒废。”她淡淡说“是的,我们都在追求自由,追求独立,追求内心的向往,可是谁愿记得最初相见相拥美好的初衷,谁还坚守彼此说过,白头偕老,陪伴一生的誓言?誓言如此廉价,好像我们喝了许多酒在说起没去过的天南海北,使自己变得高尚,使人听了对我们心生崇拜,好奇那般美丽的世界。我想,这是错的,不是一个人的错,不是独立个体里男人,女人的错,而是许许多多共同男人女人的错。世界是一条大流,我们都是随大流里的人,我们构成这条大流的样子,又在大流里随波逐流,不分对错,谁愿分呢?大流里都是同样的人,你身在大流里,对他人说他是错的,他不反而嘲笑你在伪装高尚吗?”   “既然是大流,能形成大流,那便是来自于正确的源头,又怎么会是真正的错误呢?”哲顺隐隐感到纹身姑娘的愤怒,但他不能赞同她,不是坚信她错了,只是不能让自己错。   “这是很可笑的,我们学得知识,懂得品味自己的内心,抛弃那些文化中对一方不公平的束缚,但有时我竟希望,那些束缚仍然存在着,但它不能是不公平的束缚一方,而是束缚双方,男人与女人。是不是这样,就能找到最初爱情的样子呢?从一而终,固守一人,我想了很久,仍然是做不到的。没有人仍愿意为失去的人苦苦等待,没有人眷顾所谓爱情传说里的隽永与漫长的时间。生活只剩下俩个人这件事,是极难忍受的另类孤独,谁也不愿自己处在这样的孤独中。世界为此铺了路,是的,它谱写下稀奇古怪,美轮美奂的篇章,你不必再为感到孤独而苦恼,那些老旧时光里即使感到孤独,用孤独来反馈爱情变得坚强的岁月是历史的尘埃,如今,我们离开家门,离开那张因为太久相对已然看得麻木的脸,看看这个世界远方的美丽,释放内心对美丽的追求。没人会为此责怪你,这是所有人的追求。而那些只是听来华丽感人的誓言变成传说,变成书里孤独美好的文字,变成我们难以拥有的精神财宝,遥望着,憧憬着,却不愿接近。”纹身姑娘说“如老太婆那时的世界,每一天,只有午餐与晚餐,午餐与晚餐只有一碗饭,一碗素菜,一碗素汤,虽不那么好吃,但不吃会饿肚子的。而今呢?我们不愿接连俩次吃同样的山珍海味,因为山珍海味之外还有珍禽异兽可吃。这就是我们拥有的情感,浅浅尝过感到无味,便能换个新奇的口味,重新品尝,不为填饱肚中饥饿,只为满足口腹之欲。”   “你否定了所有…………”哲顺说。   “不不不!哲顺,犹如你的茫然困惑,我亦如此。我来不及否定,只是对此感到无奈。为我失去的爱情,失去而又像是在草原上燃着一点星星之火的爱情。像那个只愿杀死一个男人的男人,我们都在大流里感到无比困惑。我同样赞成那个女人追逐自己内心的渴望而远远离开,却也无法忽视唯一而漫长的爱情被丢在角落里的哀伤。我一面追求绝对的自由,一面追求将心永恒束缚在另一颗心上。我知道那会使我在漫长的时间里感到厌倦,但我仍然忍不住想要如此。矛盾为难而隐隐期待,感到自豪。”   “因为站在大流之外,当自己是唯一醒着的人,高高处俯瞰别人的自满吗?”   “不是这样的。我们都是醒着的人,正是因为渴望爱情最原始的纯净与执着,唯一与永恒,才会常常感到孤独,为此迫不得已破碎一份以为会永恒的爱情而寻找一份新的永恒。这像是被逼迫的自由,我们是迫不得已的爱情追逐者,只是破碎的爱情留给世界太多的残渣,迫使我们在残渣的荒废空气中,走着走着,就忘了,忘了最初的初衷,因为累了,停下来,才发现身旁都是停下来的人,我们像是老去,身躯消瘦,意志没有了壮年肆无忌惮的冲闯力量,迫不得已的对生活妥协,停下来朝圣爱情,却不能再追逐。生活如此美丽而劳累,我们都来不及休息,又怎么还有力气在意,一再试探内心之中,一个人与其他人之间存在的不同意义呢!”纹身姑娘对此仍是一副无能为力的姿态,她是个多么慵懒的人。   哲顺对消沉的纹身姑娘很不满意,他正站在爱情的道路上,不顾一切的准备好撒开脚步狂奔,不愿纹身姑娘如此失望,他说“偶尔,我们总得做挑战世界秩序的人。”   纹身姑娘嗤笑说“城市的霓虹灯,早已比漫天星空更迷人。那个藏在世界边缘的人,你眨眼就能奔去他的身旁。你看,那个新婚男人的妻子,他轻易的找寻到这个世界里隐藏起来她不能拒绝的男人,眨眼去到天涯海角,让丈夫找不到。我们都是平凡的男人女人,同样拒绝不了这个世界繁华美丽的世界,谁也不会比谁更高尚,更偏执。”   “非得如此不可吗?”哲顺说。   “是的,启蒙于原溪,成熟与我见到的你,离开仍在咆哮的那个男人的女人。”纹身姑娘说“我确定,我是个深爱原溪的女人,固执的偏执的,近乎骄傲的以为是这个世界最深沉的,最伟大的,可是,我仍然会时时想到,哲顺是个很好的男人,来过小楼不久后离开的厨师男人是个迷人的男人。即使,我为此感到羞愧,憎恨我的心意违背我对原溪偏执的爱意,我仍然如是想到。如是赞同道,若是没有原溪,原溪一旦离开后了无音讯,我或许会嫁给一个不叫原溪的男人,并为此感到欣喜,幸福。”   “那只鸟呢?”哲顺说。   哲顺知道,纹身姑娘是一个厌倦世界的疯狂女人,她在撒谎。   小楼的咆哮持续很久,男人手中的刀惊吓到邻居,他们报警。警察赶来后,拿走了那柄刀,男人面对自己的父亲,看到父亲脸上那些浅显的皱纹,软弱藏在角落无声哭泣。警察特意前来与纹身姑娘问候,乐呵呵的交待她防备那个精神受伤的男人。纹身姑娘点头答应,承诺下次会尽快报警。而她靠在花纹的墙壁上,默默听着穿过墙壁传来的,那个男人的呜呜哭诉声。毫无意义的一句话“冰冷的夜,翻滚的人,无眠。”   老太婆说“年轻人从不懂得克制自己的情绪。老头子喝点酒,现在看来是个好事。”   哲顺躺在窗户前的躺椅里,和衣而眠。夜空之下,小屋前的河流里,晃荡着一轮弯月。    ☆、第 17 章   哲顺很满意。   纹身姑娘是个无比聪明的姑娘,对于哲顺几日不回家这件事,她不曾询问哲顺,定然也是猜测到哲顺正是在做一件坏事情。但她表现得毫不在意,正是哲顺渴求的,他害怕她的冷漠,骄傲的说“你走,离开名典小屋。”与老太婆相处,是件很容易的事,哲顺犹记得她凶悍的样子,如今看起来她只留下慈祥的一面。更好的是,老婆也同纹身姑娘一样,不问哲顺不回家的理由,也不逼迫他离开。闲暇时,老太婆一个人缅怀逝去的老头,对哲顺说“他是个狡猾的家伙,我愤怒责怪他,他总能嘻嘻笑着,为自己辩解。他常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辈子,他也没能改过,哲顺,这话送给你。”哲顺乖巧点头接受。   陪伴老太婆吃过早饭,哲顺与纹身姑娘待在一起。当然,只是哲顺待在她身边,便偷偷欢喜属于正与她待在一起的范畴,纹身姑娘从不主动同他说话,大多时候,他主动询问纹身姑娘问题,也得不到回答。   这日再见昨日咆哮的男人,他像是一朵枯萎的花椰菜,一夜过后双颊上像是画上去一般多出来一片黑色胡茬子。他在纹身姑娘身旁坐下,自然的歪头靠在纹身姑娘肩上,哲顺一旁羡慕他的大胆。他动了动喉结,对纹身姑娘讨水喝,说“纹身姐姐,给我准备咖啡。”   纹身姑娘说“今日不适合喝咖啡,往前你也喝不了太苦的,一杯温水吧。”   他点头答应,纹身姑娘倒来水,他接下后仍旧靠在纹身姑娘肩头。   他说“纹身姐姐,我能不能像那个男人一样跳到河里去?”   纹身姑娘说“你会游泳吗?”   他说“会。”   纹身姑娘接过他手中的杯子,抬手将他推下栏杆,大约他的头在花草里撞过,从河水里爬出来的时候,脸上被花草的枝丫划出许多血痕。   纹身姑娘说“行了吗?”   他哇哇大哭起来,在纹身姑娘脚下的花草里坐下来,埋着头说“她可以走的,正大光明的走。我想我不会阻拦她。”   “你看起来会阻拦她。”   “不!我不会阻拦她,但她选择了错误的方式,让我感到屈辱,使我愤怒。而且她走了,走的不明不白,不干不净。她认识的那个男人我也认识,偷偷摸摸的像是亡命逃亡,我又怎么可能找不到呢!我可以杀死那个男人。”   “去吧!杀死他。我给你从老太婆家里拿最锋利的刀。”   “纹身姐姐……”   “你有一个杀人的理由。”纹身姑娘说。   “你也确定全是她的错吗?”   “不!不分对错,我不愿想起她。”   “那个男人呢?”他说。   “你想杀死他,毫无疑问。”她说。   “我不怪他,我怪我自己,使我愤怒的不是他们,而是这件事。应该像婚礼开始一样的郑重,我们认真的商量,像照顾好亲戚朋友的情绪一样,照顾好她肚子里的孩子,都做好了,她就可以自由的离开,追随那个男人。”   “看起来没什么不同。”   “当然是不同的,她不爱我,如初时爱上新奇的我一样,爱上另一个新奇的男人,真是古怪的东西,这怎么能算是爱呢!但现在的我们都不是开始的我们,我们长大了一点,成为大人,就该像大人一样做事。她不能一个人决定后才不允许反驳的对我说,孩子我会生下来,过一段时间将他还给你。不能这样的啊!他在一个别的男人身旁生下我的孩子,会被知晓的人耻笑的,他们会怀疑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我也会忍不住怀疑,这样就伤害了他,我还得悄悄的取下他的头发或者指甲去医院做亲子鉴定,那多像是一件阴谋里的大坏事。”   “你想到这些吗?想到以后的自己怎么办呢?”   “不会更差的吧!总得相遇一个别的女人度过这一生,像她没离开过一样,另一个女人的脸与她的脸,不都是人脸吗!”   “这样你们都很好了不是吗?”她平淡的说。   男人在栏杆下呜呜哭过一阵,离开小屋,往小楼里走,纹身姑娘交待“回去换身干净衣服,别生病了。”   哲顺一旁始终保持沉默,对于纹身姑娘的如此清冷的态度,他早已预料到。如她,远观小河里的男人与女人一般,仍能从容嘲笑,又遑论这对显得过于年轻幼稚的稚嫩夫妻。但再见纹身姑娘如此模样,哲顺已然不再责怪她,知她心中的恐惧,才知她维持外表坚强的不易。哲顺想:她总想做一只天空里的飞鸟,大概是迫不得已的吧!而且早早确定,即便是那一只自由的鸟,也只是单独的鹧鸪鸟。飞翔过天空,像眼眶里落下的一滴泪水,天空里滴落的一颗晴天里下的雨滴。   纹身姑娘说“我能去哪里呢?”她为此感到茫然,突生慌乱,凝望哲顺“有一处小时候用泥巴捏好的城吗?”   哲顺说“我们停在这座城市里。”   远山在城市高楼之外显得更远处,小河在城市弯路之下遮掩中。那多像是一座设计完美的牢。   她说“正是这个样子的。哲顺,我长着一张脸,对于原溪,对于哲顺都只是一张脸而已,它与陈青的脸毫无分别。”   哲顺低声说,像对自己一个人说“这便是名字存在的意义啊!她的脸叫陈青,你的脸叫纹身姑娘。”他突然想到什么,问纹身姑娘“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住下很长的一段时间,大概由于新年前陈青离开的日子,哲顺再次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即使不再见到陈青,也似乎没有任何不同之处。当然,纹身姑娘不再总是冷漠的轰走他决定哲顺心中一切的平静,何况老太婆是个安静慈祥的老人。像是走进了一片古老安静的森林中,这是哲顺需要的,灵魂渴求的空气与安然。常能拉起沉默的老太婆往名典小屋蹭一顿午饭是最美好的时候,哲顺渐渐适应纹身姑娘总煮的黑色苦咖啡。   纹身姑娘问“不会担心吗?你的孩子。”哲顺沉默离开,回到老太婆家里,透过窗户悄悄凝视着纹身姑娘。   那个丈夫说“我不愿挽留一个心已经离开的女人,但他不应该带着我的孩子离开,哪怕在我面前杀死他。”哲顺很赞同,但对于孩子的生命这件事,他没有明确的决定,大多时候他想到,陈青杀死或留下那个孩子,都不被自己重视。如果孩子活下来,他愿替他取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吴自由或者吴雯雯,不分有没有自由,只恨没有纹身姑娘。如果孩子被陈青悄悄杀死,他会以为自己似乎做了一个梦,梦想拥有过这样一个孩子。但醒来了,知道那是梦,就忘了,会从容记下她的名字叫吴雯雯,不分男孩女孩。   纹身姑娘说“发生了什么呢?我的父母为了我这个孩子,艰难度过一生痛苦的时间。为何现在孩子失去了同等的力量,不能将他的父母牢牢的拴在一起呢?”   哲顺劝慰她,只为劝慰她不再为新婚夫妻的灾难而伤感,说“即使留下来,拴在一起,不正是你见过痛苦的一生吗?”   她固执说“至少他们心中只有彼此呀!哪怕是憎恨厌恶的彼此,爱恨都只有一个人。爱与恨是同样深刻的情绪,爱着的痛恨着,恨着的深爱着,有什么区别呢?总能欢笑多于悲伤,总能争吵过后共同协商生活。”   “可不就失去了心的自由吗?”   “为何要相遇相知在一起。为何要以为赞赏他一眼的芳华而错以为那是爱他一生?只有犯错后才懂得后悔反省吗?我们都擅长遗忘,被生活推着急速前行,来不及牢牢记住曾经共同经历的美好吗?”   事实上纹身姑娘如此平淡,哲顺仍旧感到她的偏执,近乎绝望疯狂的在追问,问自己,问生活,问生命。可是无人回答她,她只好仰着头,迎着阳光看蔚蓝天空里自由的飞鸟,无牵无挂。   分开严肃沉重模样的纹身姑娘,看到她的笑脸,看到她的安静,她都是一道迷人的彩虹。哲顺沉溺其中,遗忘妻子,遗忘这座城市赋予自己的功名利禄,尘世喧嚣。她是天空的彩虹,一直自由的飞鸟,他愿意成为静静守在她身旁的天空。大抵这时候哲顺能够错误的以为,时间,岁月就能从容轻易流走,他转眼间就看到自己与纹身姑娘白发苍苍,形容枯槁,这时候她仍在栏杆上仰头看着天空,他仍默默呆在她身旁。没有肉体的欲望,没有爱情的悲喜,没有生活的无奈,没有黑发变成白发的漫长记忆,生命逝去如栏杆下的小河,无人在意,躲在一处低矮的河床里,即使空气逝去,只要还留着她的天空,他还能看到她的身影。   但不会是这样的,纹身姑娘从不能给予他如此渴望近乎于童话般的美好。   哲顺重试许久没有怀念过的烈酒,那是七天之后,没有家,没有妻子,哲顺感到真正的孑然一身的自由。但他这时候不是优雅的哲顺,侧脸上有许多粗糙的胡茬子,提着喝过一半的酒瓶,在霓虹灯下的街道中唱歌跳舞,大呼小叫,倒在名典小屋旁桥头栏杆下,呼呼大睡。没有一个叫纹身姑娘的女人对小楼的窗户呼喊,王家老太婆虽亮着灯,却已经不会再担忧桥头有一个喝醉的男人。他被一个女人带走,醉眼朦胧时模糊看到是个有几分熟识的女人,但想不起来是谁。大概记得女人的胸膛很柔软,很温暖,他感到夜色中的凉意,贪婪的埋头在女人的胸膛中,推开房门后迫不及待的将女人扔进白色的大床里,他感到自己的冷,犹如被扔在冰川之中,天空风雪呼啸,积雪覆盖世界,看不到一条离开的小路。那女人是冰川上唯一一处燃烧着没有熄灭的火焰,他叫嚷着,哭喊着,这些声音在房子里回荡,使他感到熟悉,想到曾有过这样的女人也如他一般肆无忌惮的嚎叫,停下来的时候她与他躺在血污布满的白色床单包裹中。是的,绝对的自由,畅快。精神,灵魂,一切他醉意中所能想到的,都成为虚无,他以为自己是一朵白色的云。   纹身姑娘从桥头回来时,他正在窗口静静看着,没能止住泪水哗哗流下。   绵长的纠缠与了无音讯里,已经被纹身姑娘定义为“逝去”,“再见”的原溪,鬼魅般又一次出现在纹身姑娘的生命里。这时纹身姑娘心中近于戒除的瘾正在轻轻发作,但她既然已经决定不忘原溪的同时不再想起他,仍旧只能感到深深的苦痛时,装作这瘾从没有发作。即使她心中在呼救,呼叫原溪的名字,她知道自己再见不到原溪。这一次,纹身姑娘的第六感,仍旧失去了对原溪行踪的预知能力。直到她突然收到他的消息“我很晚到,等我,陪我吃东西。”消息来源的途径处在一条很早前,纹身姑娘怀念原溪,瘾在发作疼痛难忍时候写下的简短心情之下,心情上附在原溪多年前的照片,照片中的原溪是纹身姑娘最喜欢的样子。早前在她的瘾阻挡不住的时候,原溪悄无声息,而突然的他的回应姗姗来迟,像是这回应被时间阻挡在时空隧道里,直到她平静下来的时候才被允许出现,却仍然具有使她欣喜,甚至忍不住欢叫起来的巨大力量。而纹身姑娘更加满意,满意原溪让他预感不到的来临。他似乎担忧纹身姑娘看不到他的消息,又正式发来消息“在吗?”纹身姑娘捂着嘴欢笑,紧紧盯着这简短的俩个字,等待着原溪还未说完的话。片段后,他说“晚上十一点,或者十二点到,你还要不要见我一面呢?”好的!她如何能拒绝相见他的脸。纹身姑娘浅浅思考一下,回复原溪“一个人吗?”原溪回复“一个人,与朋友约好明天相见。”正近乎于一场伟大战争的胜利,没有开头,不要结尾,但毫无疑问是一场伟大的战争,艰难的胜利。纹身姑娘感到自己又一次被拯救,是的,这一次的拯救来的尤为重要,她差点将他封存在记忆中,不再让他时时折磨自己。即使瘾仍然会发作,他仍能在她心中兴风作浪,但她适应了忍耐瘾的艰难,可以从容的看他在心头兴风作浪而当做一出美丽的戏。   只是淡忘对于她来说,为时尚早,永远也早。拯救留给他的时间,为时不晚,永也不晚。   其中还存在着独特的,只有纹身姑娘一人能够享受的温柔。是的,她渴求的温柔,不是因为原溪话语中对即将相见自己而显露出来的理所当然与隐隐期待,只因他的话语里,先是采用独特的信息来源方式展现他心中的理所当然,而后又用正式的方式让她知晓她的期待相见的决心,小心翼翼的决心。留在她仍珍藏喜爱的他的照片下,这便是纹身姑娘需要的温暖,在乎种种情绪的证明。类似于小孩子惯常使用的粗浅手法,以为假装不在意可以隐藏什么,反而将本欲隐藏的心理暴露无遗。这就好像纹身姑娘自我的瘾在发作的时候,无路可逃,原溪恰时的出现同它说话,她会感到自己绝处逢生的喜悦,而在与原溪说话的时候假装自己丝毫不期待他的出现,假装自己一个人没有他的消息也无比安好。这时候的纹身姑娘窃喜着,坏笑着凝视原溪的消息,将他的话语本能剥析成精细的碎片,她欢呼着,享受着,这其中原溪的小心翼翼,一道类似于相敬如宾而绝不是礼貌性疏远的情感释放。最可贵的是,她终于在苦苦的等待中偶然看到这一抹曙光,这场爱情纠缠的尊严与骄傲的战争中,原溪无论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终于对她展示处放下尊严与骄傲的痕迹。他轻轻的,小心翼翼的,害怕被拒绝的却反而成了欲盖弥彰的说“你还要不要见我一面呢?”那毫无疑问,就算是傻子也能懂,他在说“我想见你,你见我一面好吗?”近乎于恳求,近乎于讨好。但或许是长久的时间里,他们都适应于处在自我的尊严与骄傲中,不触动这条底线的谈话方式,他仍想维持这尊严与骄傲,却不小心暴露了深藏的秘密,纹身姑娘是多么熟知他的女人,他又怎么躲得过这探知。这小小的释放赋予纹身姑娘远远不止于一道使她欢呼,使她开心情绪。真正的意义是,让她明确了这场战争中失败的不是自己一个人,他也是失败者。同为失败者,而不是被抛弃,会被遗忘的纹身姑娘一直以来认为的,失败的是自己一个人。小小的差别所在,改变的是纹身姑娘内心中许多的犹疑和不确定的灰暗情绪。同为失败者,他与她拥有的都是一样伪装的,为了掩盖自己的失落与悲伤的骄傲与尊严。而不是面对爱情绝不能放下的,那犹如烈日般刺眼,能刺痛皮肤的不屈骄傲与尊严,这样的差别能够拯救纹身姑娘的生命,爱情的生命。是的,她早愿为他,为这份破碎而又重生的爱情流着眼泪放下骄傲与尊严,只是还缺少被他肯定的勇气和力量,而今,他同如此,同能如她想象的她将在他面前放下这份骄傲与尊严一样他已然不小心漏出放下的马脚。他亦能做到!那便是如她一般肯定,绝放不下这份爱情,赋予了她勇气和力量。让她不再苦苦想要将他封存,而能够忍受瘾常常的发作,痛不欲生也就不再可怕。   原溪说“她让我明天再去。”纹身姑娘心中便凉了半截,事实上明天与今夜是个漫长的时间跨度,等同于一个世界,而他说“她”便让这次来临存在了不确定的因素,她为此感到害怕。   正顷刻之间,纹身姑娘甚至以为自己会流下泪水,原溪接着发来消息“今晚先来见你,明天再去。”   她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心存侥幸,试探着问“你来了?她不是让你明天再来吗?”   他说“我来了,晚上能到,你不要睡着了。”   他像是果然预感到了今夜对她的重要性,果然同情可怜她,不愿她一个人孤苦无依,坚持来了。这多好,纹身姑娘忍不住责怪他写字不够严谨,不将他的朋友那个“他”写好,而错误的写成“她”让她以为他被妻子阻拦,那是多么可怕的事实。纹身姑娘从未犹如今夜这般憎恨时间的缓慢,往前她时时想要挽留下时间,让昨天不是过去的今天,愿所有的明天都是停留的今天。这样,她与原溪离开的日子就停在某一处,不会再变得遥远,她就能永远停在今天等待再次变成一个人的原溪回来,而不用忧愁很久以后,再与原溪相逢,他已然是变了一个模样的原溪,长着原溪的脸,却住着不是她记忆中原溪的心。今夜,是个莫名巨大的惊喜,他们还隔着万水千山遥远的距离,时间距离最近的十一点还有五个小时,那是多么漫长的时间,纹身姑娘不得不憎恨时间的缓慢。纹身姑娘想,这段时间若总是如此缓慢,到达十一点时,小屋前的河水定然已经流进遥远的大海里去。她甚至忍不住一股冲动,想要往原溪的方向走,缩短一些与他之间的距离,便能在十一点之前相见,相拥在一起,深吻,哭泣。   但事实上,她只能如往日般,安静的坐在栏杆上,看着桥头,心急如焚。甚至身后小楼的窗户里,哲顺被屋子里灯光拉长下来的影子遮挡住她看向桥头的灯光,哲顺握拳打碎窗户玻璃的撞击声以及玻璃碎片稀稀拉拉的落地声,都不被她知晓。   她在十一点正,艰难克制住询问原溪踪迹的冲动,在十一点五分时小心翼翼的发出消息“还有多远?”原溪没有回复,她想他定是因为旅途遥远,又因夜深睡着了,艰难等过一会儿,十一点三十五分时她又一次小心翼翼的发出消息“快到了吗?”过了一会儿,原溪回复“一个小时以后。”纹身姑娘看看时间,一个小时以后,那已经超出他说的十二点这个在她看来是最晚时间的数字太远,十二点三十五分与十二点是截然不同的,不同在她还得多等待无比漫长的三十五分时间,三十五分钟后也许她会老了,他晚来了就不是原溪。接着,纹身姑娘回了话,原溪想来旅途困顿,俩个人断断续续的说着些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纹身姑娘低头看时间时,已然十二点二十分,她搓动略显冰冷的双手,对自己说“终于来了。”这时,纹身姑娘第三次小心翼翼的发出消息“看到城市的霓虹灯吗?”他回复“一个小时后。看到城市我告诉你。”   又一个小时之后吗?那可绝不是十二点的范畴了。纹身姑娘此时以为,时间,真是个调皮的东西,你愿它快些流逝,它无比缓慢。你愿它慢点走,它大步流星。她想:原溪迟来的一个小时,就是时光刻意不愿留给我们更多的时间。可它用到何处去呢?这一次可怜我们的相见也好啊!它真残忍。   他终于还是在这个夜里赶到,相见之前他说“你等一会儿,待车离开后再出现。”   她欣然接受,并且感到这是一出迷人的戏剧。他的车来自远方的城市,定然搭乘与他熟识的人,他不愿她被人看到,像她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车离开后,纹身姑娘从桥头的阴影里走出来,她特意庄重弯腰行礼,感谢桥头这颗孤独的小树给她留下一片藏身的阴影。她一边走着,一边想,这个相见,开始于拥抱还是开始于牵手。   他说“你不用躲那么远。”   她说“我看着桥头的车呢!你一旦出现就被我捕捉到,但别人绝不会捕捉到我。”   往前走,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没有拥抱也没有手牵手,相敬如宾。她满足的微笑着,他低头,似也在微笑。   原溪与纹身姑娘在黑夜的灯光下边走,边悄悄打量着彼此的变化。纹身姑娘直感到原溪仍然是她深爱的原溪,这时候她已然肯定,他若不永远了无音讯,她终是得活在瘾里,他永远是她深爱的原溪,如往前所有相见之时的第一视感,如今夜,将一直延续到她生命结束的那天。而且纹身姑娘幽幽想到,他只能简短的,在常常发作的瘾里看起来像是终于了无音讯,事实上,无论是自己还是原溪,都无能为力,做到在这一次彼此相知相遇的生命中,真正了无音讯。是的,她在此时才迟迟想起,原溪最初离开的那些日子,冰冷的俩人之间间隔这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城市彼端远比海洋尽头的角落更不可能到达,即便如此,他仍然没做到真正的了无音讯。原溪笑起来,像是一朵迷人的陌生的花,似乎他的双眼中带着一些苦涩的感叹,纹身姑娘默默以为他在感叹相见的艰难,或是感叹再相见她他心中的爱情才是他想要的样子,如此美好。   原溪说“又剪过一次短发吗?什么时候呢?今天吗?为了与我相见,做最美丽的你。”   纹身姑娘挠头说“看起来像是白天才剪过的吗?很久了,大概十天前。”   他说“我可看不出。”   纹身姑娘领着原溪走回小屋,夜很深。稍作休整后,离开小屋,往街道里走,小楼旁的夜店纷纷开着门,看起来热闹极了,只是没那么多客人,灯火映衬反而显得安静。简单交谈过后,走进临近一家新开的门店坐下,纹身姑娘一边与老板交谈询问,一边快速点下菜。这个陌生的小店里,她仍点下他们记忆中彼此都爱吃的东西。夜深天寒,店家在店门前用废弃的锅子烧着木柴,火焰旺盛如纹身姑娘一般高矮,她将原溪从远离火盆的地方拉过来,替他暖手。店家很快准备好食物,矮小的桌子上摆上鱼,摆上碎肉,纹身姑娘为等待原溪特意留着肚子,肚中饥饿,加了一份炒饭。她想要长长饭的味道,但不定能吃下那么多,询问原溪后只点了一份,并偷偷窃喜。这便是记忆,俩个人吃一盒饭也能变成美好的事。   吃着东西,原溪说“呆今晚,明天就走。”   纹身姑娘说“哦!”继续憎恨时间,她感到自己想嘲笑自己,说话的力气逃逸了几分“不能多呆一天吗?”   “约好明天见。”   她想说“为何来得那么晚?”纹身姑娘微笑起来,把菜夹到原溪面前,原溪吃下一片烤肉,不满起来“都是些什么东西?我不吃。”她说“吃吧!认真吃。”   四周门店的生意极为清淡,街道上偶尔有几个匆匆路过的人。店家老板空闲下来,拉个凳子坐在火盆前,一个醉汉醉得不那么深,蹲在火盆前搓手。老板看来与醉汉有几分熟识,笑着说“你的女朋友呢?听说你找到好几个学生女孩。”沉默中的醉汉说话,才知他的声线与长相完全不符,瘦弱的身躯,声音却雄浑高昂,他说“都是好女孩子啊!我是个醉汉,我自己是知道的,人家女孩子不嫌弃我,拉我见他父亲,我这一见面,就把他父亲灌醉在酒桌上,后来他父亲不答应,说我是个醉汉。”老板说“他醉了你可没醉。”醉汉说“是啊!他说我喝酒像喝水,养不起,自己养不起,更养不起他的女儿。”老板说“那是人家找借口敷衍你,实则看不上你呢!”醉汉说“那也是正派的事,我可是个醉汉啊!女孩子还是好女孩。”原溪兴致勃勃看着醉汉,很开心,咧嘴笑着,不停拉扯背对火盆的纹身姑娘,指向醉汉。纹身姑娘便轻轻笑,不看醉汉一眼。   原溪说“多有趣的人。”   纹身姑娘轻笑中静静看着原溪的脸,她知道自己眼中全是浓浓的爱意,混合想要隐藏而又不能隐藏得很好的淡淡悲伤。她想到父亲母亲,看着眼前的原溪,就好像看到那一对将自己带来这个世界的男女,她说“喝醉的人都是同种样子。”   原溪嘻嘻笑着,像是不了解她的人生一般惊奇的问“什么样子?”   “说胡话,说伟大的故事,男人说女人,女人说男人。听过许多,那都是谎话。”   原溪说“听谁说过许多?”   纹身姑娘苦笑,叹气“我父亲。”   原溪便不接话,继续兴致勃勃看着火盆前的醉汉。   老板递给醉汉一只烟,替他点上,似在感叹问“说说你的故事,常听你说你在部队的事,离开部队后可是在大公司工作呢!”醉汉便像是激动了几分,语气带着哭音,纹身姑娘忍不住回头看他,见他在笑,显然没有任何哀伤的样子,听他说“这可是自然,我不炫耀,但你是老板,想听我的故事我就与你说说。我在部队里受队长照顾,离开部队是跟着队长,他带我进大公司工作的,可气派了。”老板惊喜问“听说你玩过大枪?还在少林寺学过武功,定能耍几个大刀片子吧!我给你找个木片当大刀,你表演表演?”醉汉突然大怒,转着圈离开火盆,呆在旁边黑暗里,纹身姑娘好奇寻找他的踪迹,忍不住猜想他是否在寻找一个木片,或者就这样离开了,醉汉突然嚷嚷道“这可是不行的,现在是和谐社会,部队里都和谐着呢!哪能去啥少林寺学武功,耍大刀片子。讲究的是以理服人,而不是动手打人,动手打人这事我可是不做的。我来自部队,完全服从管教。”老板仍然兴致勃勃,问“那说说别的,你与你的几个学生女孩的故事。突然想起来,你可也是大学生呢!”醉汉像是受到夸奖,欢喜说“是有这么几个女学生的,可不嫌弃我是醉汉,我想着也不能耽误人家女学生,所以他们喜欢别的男人,我就不为难他们。我可懂得这个道理,他们不嫌弃我,都是好女孩。我上大学这事,是个心病啊!但我不怪我妈。”老板抢话说“听说你是北京大学的高材生呢!”醉汉不满“那哪能!我是军校毕业的。”“不是北京大学吗?”“那不敢想,是军校,是军校。”老板忍不住笑“那你怎么还怪你妈了呢?”醉汉大怒“我哪能怪我妈?你要认真听,我就说,不然我不说。”老板乐呵呵笑不说话,醉汉说“我是个懂事的孩子,军校看中我让我去上学,但那时我妈病了。是我自己决定的,我说,妈我不上学了,赚钱给你治病。我妈不愿意啊!她说,赚钱得留着给我娶媳妇儿的。”醉汉低头,呜呜哭泣。   老板说“很简单了啊!你从你的学生女孩中,挑选一个带回去见你妈就行了。”   醉汉说“我可不能耽误人家,人家不嫌弃我就好了。都是好女孩。”   老板说“喝点酒吗?”   醉汉大喜,却处在呜呜声中,纹身姑娘又以为他呜呜哭泣,可他抬起头来,仍然不见悲伤,他说“喝一点,半杯就好。”   老板娘脸色微怒,老板念叨着“看在你白天替我到垃圾的份上,我请你喝一杯。”   “谢谢老板,谢谢老板。”   醉汉无比感激,老板问他“吃饭吗?”他说“不吃饭,别人总问我吃饭没有,我告诉他昨天吃过。”老板说“还是酒好喝吧!”   他说“当然是酒好喝,饭又什么好吃的呢?肉有什么好吃的呢?”   “那到底什么好?”   他端着酒杯离开火盆,唱着歌离开,走进黑暗里,纹身姑娘远远听到他说“都是好女孩啊!都是好女孩,没人嫌弃我是个醉汉。”原溪收回目光,低头认真吃东西,纹身姑娘尝过一口饭,不太合胃口,原溪尝过一口,却似乎很满意,纹身姑娘便将盘子推到原溪身前。   她说“多吃点,总要学会照顾自己的。”   原溪说“不饿,嘴馋。”   很快吃完东西,原溪结账与纹身姑娘离开。老板和蔼说“俩位慢走啊!”原溪回头哈哈笑着,急急往夜色里走,纹身姑娘简单说了一句客套话,追上原溪。她在一个人等待的时候刻意思考过这个问题,她想到,自己应该陪同原溪去酒店住宿,但合适在原溪安顿好后离开,一个人回来名典小屋,天明再见。但此时在黑夜里走,原溪没有问,她也不问,径直是熟悉的,自然的走。   纹身姑娘忍不住试探着问“如果我不见你呢?”   原溪回答“不见那就不见!我只是害怕一个人的黑夜,但仍旧能一个人找个地方住下,并不是一无是处。”   “真的吗?”   “真的。”   纹身姑娘领着原溪走,他们都熟悉这条路,但纹身姑娘领着原溪走。半道里,小店相遇的醉汉从黑暗里倒下来,拦在路上。纹身姑娘拉着原溪小心避开他。   原溪说“你绝不会相信他吧”   纹身姑娘点头“先前已经说过,醉的人说话都是谎话。”   原溪将手中烟头扔掉,厌恶说“他怎么能以为自己可以找到几个学生女孩呢?这个世界没有人会属于他。”   她说“也许不是这样。”   “还能怎么样呢?我听到他的谎言故事,毫无逻辑。”   纹身姑娘想起遥远的时光,夜里借着路边灯光,勉强凝望原溪的侧脸,这么多年,他仍然像个可爱的孩子,长着让她最难忘的样子。纹身姑娘心中感谢这个醉汉的出现,让她能在黑夜里小心翼翼的,像是无心的过失,不小心握住了原溪的手,也许是原溪不小心,但他们握紧手,纹身姑娘才能软弱的靠在原溪身旁。她想,他们之间出现了一些距离,那些孤独的岁月之中,当她不再愿意固执的忍受着自己的苦涩,担当原溪唯一人生情感导师的角色时,他们之间没有了许多需要对彼此说的话,没有了因为悲伤而引发的怀念将俩颗心连在一起,他们渐渐变得疏远,然后,不再彼此的生活里,不再懂得彼此内心的需求,于是争吵,于是沉默,于是彼此了无音讯时,彼此以为终于失去彼此。所以,原溪来了,欣喜而来,见到她无比的开心,她同如此,彼此之间仍然因为那些遥远而深刻的记忆,后来痴缠的重逢,确定是彼此最熟悉的人,只是这份熟悉之中,似乎有一道礼貌性的情绪,类似于陌生,类似于俩只小兽,靠在一起却因为这陌生不能紧紧依偎获取温暖,像是一个人他活着,她已经死去,他来墓前看她,相对而坐,却再也不能拥抱。   有时候,纹身姑娘想,人真是极端复杂的生物,像个精密的时钟,你看到它的时候不知道它经过了多少时间,却能知道它停在的时间,现在是几时。而又不单只是一个时钟,是什么呢?纹身姑娘叹息,她无比恐惧彼此之间留给彼此的这份礼貌性的距离,在彼此凝望微笑的时候,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并肩走。俩个人之间存在着什么距离呢?纹身姑娘愤愤想到,她知道他所有悲伤的故事,知道他背上何处总是长着一个红色的疹子,他知道她所有的记忆,知道她不够健壮的胸膛里的图案。那不正意味彼此眼前的人从灵魂到身体都是如自己一般,没有秘密的吗?   酒店前换了新的装修,新建的围栏上摆好圆圆的白灯,入口处撑起一座拱形桥,桥的俩边亮着同样美丽的灯。   原溪欢喜说“真美丽,什么时候修建的?”   纹身姑娘说“许久没来过。”   她看着白灯如月光般迷人,安静。   纹身姑娘记得那间熟悉的房间,前几次来的时候,她刻意与原溪住进那间房间,总觉得有熟悉的味道。但今夜前台是个陌生的女人,纹身姑娘没有说话,她给他们留了一间新的房间。纹身姑娘常常对入住一间新的房间感到恐惧,即使只是一个晚上,她也总会忍不住担忧,担忧房间里不够温暖,或者布局不符合她的幻想。幸好,新的房间很好,远比纹身姑娘想象的好,像卧室,而不只是酒店里的一个房间。   她欢呼说“我喜欢这个房间的布局。”   原溪说“有什么不同呢?都是路上的一张床。”   她说“像温暖的家里温馨的卧室。”她指着床头墙壁上挂着的三幅壁画,一副春天的草原阳光下女孩的背影,一副夏日荒草地回头的小男孩,中间一副秋天昏黄的色彩,画满枯萎的草。   她说“原溪,这是最美丽的房间,我们像是优雅的贵族。”   他说“总是不知道你古怪的追求,总又能轻易感到满足。”   “像我们,经过小旅馆,宾馆,到达酒店的发展过程,对彼此的需求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得不到满足。”她想问问“原溪,你仍爱我?”却转而说“什么时候走?”   原溪不愿说起这个话题,回答纹身姑娘“明天走。”   “见过朋友,做完你的事呢?”   “我得呆上几天,但不会再来见你。”   “回去怎么办?”   “什么?”   “你们……”   “不要总是说起我与她。”   “我很好奇。”   沉默中,原溪脱掉外套,躲进杯子里蜷缩起来。纹身姑娘躺在单人沙发里,脱下鞋子,随后起身,光着脚丫走来走去。   为何不呆在纹身姑娘的名典小屋呢?因为他们都是彼此的秘密,不愿在那个陌生地方遇见熟悉的人。   沉默不久后,原溪开始洗漱,纹身姑娘咬着牙刷,靠着墙壁,凝视原溪的侧脸,她感到自己的眼光不愿从这张脸上挪开,生怕挪开了就再也看不到,原溪认真洗漱着,侧脸犹如微笑。做完这一切,原溪再次躲进被窝里,脱下身上的衣衫,纹身姑娘温柔看着他,记得他的习惯。她在沙发里躺了一会儿,沉默着,点燃一支原溪的烟,草草吸过一口便扔掉。事实上,因为原溪出现在身旁,纹身姑娘感到满足,感到温暖,但又同样郑重的哀伤,是的,她不能像这样的夜晚,永远拥有原溪。他是个在生活里如此艰难的人,在她面前却总是傻傻笑着,如今彼此都已无力提起那个搁在中间的女人。   纹身姑娘看了一会儿窗外,霓虹灯从远处传来几条红绿的影子,在玻璃上来回晃悠着。   她说“浴室的设计真古怪。”   “有什么古怪的呢?”   “你看,就在床边,不是墙壁,只是一块半中不那么透明的玻璃,里面的人洗澡,外面的人能清清楚楚的看到,每一个动作。”   “看不到,半中花纹挡着。”   “看得到。”   纹身姑娘走进浴室洗澡,早已忘记原溪未到之前的以为自己可以丢下他一个人回小屋的假想。一路走来,无人说起今夜的相见将如何度过,却能像是经过缜密的商讨,他们都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怎么做。纹身姑娘想:他的情感生活已经如此艰难,却还得面对一个□□望出现了问题的女人,内心与身体都是承受苦痛的失败者。她站在浴室里,用滚烫的热水冲刷自己,淡香的沐浴露清洗一遍,任由热水冲刷,再一次抹上沐浴露。她将自己洗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即使确定自己是如此干净的女人,即使她一个人的时候常常忍不住想起原溪已经成为不如她这般干净的男人,她仍旧将自己洗的光滑发白。    ☆、第 18 章   裹着宽大浴巾,纹身姑娘坐在沙发里点燃先前扔掉的烟,再吸了一口。她将烟雾从空间里抓到手中,放在鼻尖嗅,手中只有淡淡的沐浴露清香。原溪蜷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这时候纹身姑娘想,在他身旁安睡是件多么奢侈的事。看了一眼时间快到凌晨三点,纹身姑娘抛下所有复杂的情绪,钻进被窝里。她先前忍不住为这样的相遇到此刻停在一个温馨的房间里沉默,感到悲伤,是的,再次相遇,原溪已经不再是第一次离开他的原溪,她也不再是那个沉浸在失去里的纹身姑娘。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几次难忘的重逢,重逢之后确定彼此仍然是内心中唯一放不下的挚爱之人。但这次相见,有了不同的味道。如第一次重逢一般,他们之间像是再次变得陌生,沉默寡言,彼此的接近都带着尝试,试探的意味。当然,他们都无力阻挡这些熟悉的过程后,同样熟悉的剧情,但纹身娘想,为什么不能像俩个深爱的人,越过万水千山终于相见,简简单单的相拥?无论是哭泣还是欢笑。她感到,她心中的尊严与骄傲,远远的躲在某一处角落里,观望着,没有丢失,而原溪更甚,沉默像是彼此的赌气,定要分出来是谁先对对方低头。   她记得离开后第一次相遇,不在名典小屋的桥头。大概是五月,天气微凉,这座城市连续下了几日雨,导致初夏迂回到寒冬里去。原溪陪同朋友前来治病,那是他新婚后的第二个月。他说不方便离开朋友身旁,但表达如同今夜般渴望相见纹身姑娘的决心。   他说“你不能前来见我吗?”   纹身姑娘第一次崩溃了,在此之前他们之间留下的都是对彼此的责怪,已然像是爱情真正逝去的样子。她突然在这个留下自己一个人的城市听闻原溪的消息,靠着桌子一个人哭泣许久。   她说“如你所愿。”事实上,纹身顾念知道自己的回答骄傲而冷漠,但她打算如此,只因离开的人是原溪,她面对他时则可以拥有这样一份骄傲,类似于他们双方承认错的人是他,而他渴求见她就得像是祈求她同情他。但对于纹身姑娘自己而言可不是这样,她心中对自己无奈的说“如你所愿,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但到了今夜,纹身姑娘已经确定,爱情的对错不是由谁先离开作为判定准则的。唯一的准则是,谁在这份爱情里无法自拔,谁就是错的人,得向对方地下骄傲的头颅。   纹身姑娘赶到时,夜里正下起大雨,她对这座城市的熟悉程度有限,隔着一条街躲在一处屋檐下躲雨等待原溪,看着眼前耀眼的店门,许久之后也没有见到原溪,后来才知道,隔街有同样的一家店。她浪费了许多时间,终于见到原溪。原溪责怪他笨,她便傻乎乎的微笑着。那夜话很少,大概仅仅简单的问起彼此有没有吃饭,原溪说他需要修剪头发,去了理发店里,纹身姑娘蹲在理发店外的台子上,远远看着。大雨停了,还留着几点雨星不时落下来,夜深时空气冰冷,纹身姑娘身上很快布满鸡皮疙瘩,但她蹲下来不再动弹,任由双腿在自己的深刻感知中渐渐失去知觉。她想,这样的相遇如果俩个人只是欢笑,那对于她来说是不公平的,她承受了太多的孤独与痛苦,至少需要一次倒在他怀中肆无忌惮的哭泣来释放忧郁的内心。所以当他仍然欢笑时,她得想个法子,让自己看起来很不好,如果他懂得她心中的不好则是最好的结果,如果他总是粗心的原溪,看不到她微笑后苦痛的内心,那就让他看到她身体的不好,像是生了病,换回一分关心也好。   她远远看着原溪,理发师在他头上作弄着,他的侧脸仍旧像是在微笑。之后,原溪焦急赶回酒店,生怕酒店里等待的朋友担心或者产生某种针对他的恶意猜测。纹身姑娘默默随他回到酒店楼下,麻木的双腿不属于她,她突感自己快要站不住,这本是伪装想要换取原溪关怀的病态,变成真正的病态。   原溪问“怎么了?”   她如实回答“蹲的太久,天气凉,双腿失去知觉。”   原溪说“在酒店开一间房间,今晚住下。”   她仰头看着高大的酒楼,几乎快要忍不住哭出来,她说“不用管我,这是我的城市,送你回去,我就回去。”她鼓起勇气拥抱原溪,这个陌生的仍旧那么完美的男人。他仍旧是她的原溪,双手停在半空里,颤抖着,终于在她越拉越紧的双臂里将她深深拥住,在她肩头默默留下许多泪水。   他说“回去吧!好好的做自己,遇到一个好的男人,把自己嫁出去,不要再想起我,挂念我。”他转身离开,纹身姑娘脸带悲色,急走了俩步再次将他拥入怀中。   她感到自己的胸膛渐渐暖和起来,说“回去吧!再见。”   他说“你呢?”   “再见。”   原溪转身回去酒店,纹身姑娘注视着他走进酒店大门,身影消失。她在路边坐下来,埋下头,长发凌乱撒下来,遮住她的脸,也遮住她捂脸的手。她仍有期待,像个贪婪的孩子。埋头许久之后,原溪再次出现在她身旁,坐下。   她微笑,他还是不能残忍扔下她。   原溪说“干嘛呢?”   她说“你回去,坐一会就走。”   她再次拥抱他,这时朋友发来信息催促原溪回去。纹身姑娘便让他走。   他说“你回去呀!”   她说“我很坚强,你先走。”说着,抬起手臂,对他握紧拳头示威。   她在路边坐了很久,本因为雨天稀少的路上行人渐渐一个也看不到,只留下安静长街,一眼看去在路灯里笔直通向很远的地方,黑暗里。   纹身姑娘仍有期待,默默数着这份期待全都落空。她一个人沿着长街走,走了很久很久,走进黑暗中自己从没见过的这座城市。路边公园里,在长椅里坐下,才能自由的哭泣。   后来许多日子,原溪因为杂事来过几次,她都知道,只是再没有相见过。纹身姑娘对此很满意,他们像绝不相见却在急速发展情感温度的恋人,躲在阴影里凝视彼此。直到纹身姑娘受到老太婆的伤害,他们相见,相拥,彻底回到最初的样子里去。小心翼翼的,礼貌的,优雅的,重复最熟悉的记忆。   纹身姑娘躺在原溪身旁,原溪转身,撑起被子的间隙里,纹身姑娘看到他坚实的胸膛。她不禁觉得他可爱,总是这样无遮无拦的随意样子。   他说“被子不够厚实。”   纹身姑娘试了试房间里的温度,再试了试被子“你在路上受了冻?”   “车里温度不够,双腿冻得麻木。”   纹身姑娘一只手拉着身上随时可能滑落的宽大浴巾,往壁橱里拉出来毯子。   “毯子看起来单薄,作用不大。”她将毯子对折,压在原溪撑起的被子上,替原溪拉好被子边角。   他说“铁定是好的。”   纹身姑娘再次躺下来,头枕在各自的枕头上。   纹身姑娘说“累了,早些睡吧!”   他说“嗯!快睡着了。”   她感到慌乱起来,心中还有千言万语要对他,只能对他说,而他总能轻易睡去,不只是说说而已。   他说“不说话吗?我明天走,不再回来见你。”   她便挪着头,靠近他的侧脸,埋头在他的耳边与脖子中。手压在身下,在他脖子里用力呼吸。小心翼翼,试探着,将手像是无心的放在他胸膛上,轻抚他的温暖。她便感到自己似乎将要流下泪水,慌忙将原溪紧紧拥抱。原溪迎头稳住她的嘴唇,她小心翼翼的回应,咬过他的上下唇,舌头来回擦过他的牙齿。浅浅接触后,她扭开头,重新平躺。他怕冷,蜷缩在被子里,可纹身姑娘自己的身体才是真正的冰冷,他常常冰冷的脚丫子,在说着冷的时候,放在她的小腿处,温暖的像一个太阳。   “你才是真正的冷。”原溪说。双脚夹住纹身姑娘冰凉的脚丫。   纹身姑娘扭头吻他,他便激烈的回应她的吻,似乎要将舌头伸进她的身体里去,舔食她的心脏。纹身姑娘便不愿让他的阴谋得逞,反将舌头压过去,欲要先吸食他的心脏。但片刻之后,纹身姑娘扭回头,平躺下来。她想到他们的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深刻最纯洁的爱情,而现在因为这份爱情,却无力抵抗将再次发生的错误事件,她感到深深的哀伤。今夜的相见,一切如常,可是她心中藏着千言万语要与他说完,可是直到此刻,他们都像是彼此的客人,礼貌性质的对话,这多么可笑。他们拥抱着挤在被子里,蜷缩起来。   如是为了重新记住这具身体的模样,俩个人重复回忆过去这件事,忘了灵魂,精神里渴求的是什么,那便只好如此靠近。分不清楚冬夏,总感到冰冷,则奢求,渴望不属于季节温度的温暖,拥抱带来的,留下的。纹身姑娘对此已然不屑一顾,但又毫无疑问的是,她从拒绝不了任何,任何原溪关于自己的诉求,任何自己关于原溪,似有似无,想不起来却的确藏在本能里的诉求。即便她一边哭喊着处在绝望中想要遗忘,却找不到说再见的勇气。   身体的回馈大抵如此,如是饥饿之人饮食一刻,突然察觉到自己并不是自我感到的那般饥饿。纹身姑娘看着他的脸,想起了那些孤独的岁月中,瘾在发作时惊喜收到他的消息的自己,都像是被拯救,在瘾里得到满足的,愿意死去的人。   她想,他们之间隔着一场没有言语冲突,没有隐藏谋划,甚至没有理由的战争,到此刻,双方都是失败哲,但谁都不愿意承认这份失败。似乎愿同时随身腐烂,但又挣扎着想要快乐的,遗忘彼此后单独的活下来,又不能遗忘,于是不腐烂,也不遗忘,倒像是如此反而获得更多快乐,仍然活下来。   她平静的,近乎于轻视小瞧的目光看着他的双眼说“你满意吗?”   他表现几分娇羞,微微扭开头。   她再问“客人,你满意吗?”   他伸手遮住她的双眼,同时扭开头,不让她看到他的脸。   她推开他的手,压在自己的胸膛上,吻过他的嘴唇,深深凝望他的双眼,再次问   “你终于感到满意了吗?”   原溪没有回答,承认自己是失败者,微眯着眼。他或许没听到她在询问的问题。   她平躺下来,仍旧轻抚原溪的胸膛,温柔说“很晚了,睡吧!”   原溪闭着眼说“已然睡去了半截,你有许多话要说吗?我眨眼就能睡得很深。”   她说“是的呢!”   “说吧!”   “我能不让你睡着吗?”   原溪深深睡去,纹身姑娘侧身倚在他身旁,安静凝望他的侧脸,小心翼翼说“原溪,我爱你,不简单,不繁絮,如此而已。”   她感到沉沉的困意,双眼里干燥着在拉扯,微微疼痛。但静静躺着,闭上双眼,却不能睡去。脑海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想不起来,想不起来自己一个人的孤独,承受常常发作的瘾的痛苦,也想不起身旁的原溪。却想到这句“我因为爱你,所以常常想跟你道歉,我的爱沉重,污秽,里面带着许多令人不快的东西,比如悲伤,忧愁,自怜,绝望,我的心又是这样的脆弱不堪,自己总被这些负面情绪打败,如像在一个沼泽里越挣扎越下沉。而我爱你,就是想要把你也拖进来,却希望你救我。”她看到此时安睡的原溪,肯定这就是她爱情的样子,可她却又更深处止不住的失落,不仅仅只是常使人难以存活的负面情绪。她感到原溪正在缓步离开她的精神世界,而爱情的所有却被她圈在精神世界里,与生活,与身体无关。大约这时只能用叹息这种普通的形状来形容她自己,她想“我需要你的拯救,甚至可以不要尊严与骄傲的苦苦哀求你,但正像是你总说起你的悲伤故事,让我不得不怜悯你,呵护你,你却从不问起,我怎样在爱情里活下来这件无比艰难的事,你即使被我拉进来,也让我感到绝不是前来拯救我的,不与我一同下沉,也不将我拉出来。即使拉出来后,你可以当做陌生人一般从容离去,你也是不愿的。”但这样想来,似乎他是个冷酷无情的陌生人,没有拯救她的义务。她不能将他想成这个样子,转而相信“你只是不能如我一般记住你所有的故事与情绪一样,记住我的悲伤与情绪。这正是我的骄傲与尊严留下来的负累。我从不展现我的软弱,无助,孤独,绝望,常常看起来坚强,所以才让你产生了错觉,以为离开你,被你扔掉,对我而言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她时时逼迫自己入睡,反而忍着双眼的疼痛越发清醒,能听到原溪不那么平顺的呼吸声,她轻抚着他额头的短发可怜他。生活定然有太多的阻碍与艰难,才使他睡时的呼吸没有了曾经的平顺。纹身姑娘不得不克制自己将原溪叫醒的冲动,她的幻想铺陈开来,几乎将她淹没。她固执的以为,原溪不应该如此从容的睡去,至少需要畅谈这像是赠予一般的夜晚,与她拥抱痛哭一场。   但他的呼吸已经不够平顺,她不能惊扰他。   也许比他们的相见更加艰难,隔壁房间在纹身姑娘半梦半醒之间似才住进了人。她静静听着人声,像是一个久远的梦,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陌生的人,听到他们的声音,就知道他们的模样,男的大概是短发平头的粗壮汉子,女的应该是个瘦弱娇小的病态女子。纹身姑娘知道自己快要睡着了,忍不住为这古怪的想法发笑。间断里似乎隔壁房间除了男女之外,还有模糊的声音,似乎是一个小孩和一个老人。随即走廊上轻微吵闹起来,似在搬动沉重的物体撞击地面,不一会便安静下来。   纹身姑娘头顶着墙壁,听到墙壁里传来呜呜的哭诉声,听得不够清楚,大约那女人哭泣的时候把头埋在被窝里的吧!   “他死了,我没想到他会这样死去。”女人说。   “总会死的,不死于意外事件,也会很快死于重病。”   “不!他死了……”女人便将话说不完整,持续呜呜哭泣着,走廊与房间随着她哭声的散去,彻底安静下来。   窗户被俩曾厚重的窗帘遮掩,纹身姑娘仍旧看到红绿灯光在窗帘上来回闪动,她估摸这,天很快就亮了吧!夜深人静的时候,街道上常会吹一阵无论夏天还是冬天都足够冻人的风,然后,天就亮了。   她便安然躺下来,背对熟睡中的原溪,与他在床铺间留下一道空格,注视着眼前的单人沙发,沙发里搭着原溪的黑色长外套。这时,隔壁房间传来一阵□□声,女人的,轻柔的,舒畅的,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开门吱呀声,初听像是一股莫名的悲伤绝望里的哀叹,纹身姑娘毫不犹豫的选择相信,她在对这个充满死亡与分离的世界求救,她或许感到活着是多么难以忍受的孤独与痛苦。但不是这样子的,纹身姑娘扭转对她才生气的这道怜悯,同时同情她,如同情夜深里难以入眠的自己。她的□□是重复的单音节呜呜声,一直沉默中静听着,也总似有哀伤苦痛的韵味,但纹身姑娘知道,那或许只是她喉结里的声音本身的线条感,使人感到悲伤的是她的声音,而不是她的情绪。事实上,纹身姑娘知道,这声音里所有的悲伤痛苦,似海绵被艰难压进本容不下它的瓶子般令人沉重,但那只是符合她此时心境需求的自我安慰,用这个没看到的女人的悲伤与痛苦安慰自己的悲伤与痛苦。而女人真正的情绪应当是一座爆发出来的火山,她□□着的悲伤声音渐渐变得尖锐,变得高亢,释放声音本身的线条感之外的愉悦,畅快,另类死亡的气息。声音的节奏也从初时春风细雨般的柔弱,变成夏夜暴雨般的躁动,她哭泣,纹身姑娘似乎看到她眼中泪水哗哗流淌过脸庞,滴在白色床单上。但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感受到什么呢?也许,她只是感到一些沉闷,简单的吼叫而已。   声音戛然而止,纹身姑娘能判断,女人应当是被男人用手捂住嘴。她不禁感叹,捂住嘴,窒息而亡,是个美丽的死亡方式,瞪大双眼能够看到手的主人,感到自己挣扎扭动的身体。她忍不住嘲笑墙壁后的男人女人,本也注定是一夜总要发生的身体纠缠,为何先要说起别人死亡这种沉重的事破坏氛围。他们远远比不上她,与他温和从容的沉默。   男人似带着责怪的口吻简单说过一句话,纹身姑娘没有听到这话里的一个字,女人又继续一阵轻柔的呜呜声,纹身姑娘幻想着,大体像是一个缓慢而又规律的动作里,女人像个会鸣叫的玩具,男人用力往她身上捏一下,她便鸣叫一声。男人发觉这玩具甚是有趣,不停捏动,她便不停鸣叫。纹身姑娘愤怒起来,对这墙壁用只有自己能听闻的声音问“你们先前说起死去的那个男人呢?悲伤与痛苦都是女人博取男人同情可怜的方式吗?”说完,不由轻笑,对原溪沉默的脸说“哪怕是一份同情与可怜,你也深深藏在心中,不让我察觉。”   早晨醒来时,因为厚重窗帘遮掩,纹身姑娘以为自己没能睡着,半梦半醒间到了黎明,看一时间却已经九点。她起身走到床边,将窗帘拉开一道缝隙,窗外的城市已然是光明的白天,只是天空不如昨日干净,多出许多牵连起来却各自单薄的云。她回到被窝里,继续凝视原溪睡脸,让自己处于悲苦的情绪中,这样做让她感到自己很可怜,需要他的帮助,但没有真实意义,只是看到他默默的看到他,不再与他像最熟识的放在彼此生命中的人,她为自己感到悲伤,不是因为他,却是因为与他即将真正逝去的爱情。过一会儿,原溪醒来,侧脸看到她正愣着眼,他满足温柔的笑。   “什么时候醒的?”   “很久。”   纹身姑娘蜷缩进原溪怀中,她想自己终于可以认真的痛哭一场。但很快,原溪又深深睡去。纹身姑娘继续凝视她,凝视他的后背,脖颈里一片散乱的毛发。十二点,原溪被消息惊醒,因为工作上的事,他看起来仍然困倦,却不再能睡去。纹身姑娘趴在他怀中,静静等待他处理重要的事,他不时与纹身姑娘说一句话,内容大概是“这工作真是烦人的紧,或许我得急着赶回去。”纹身姑娘见他焦急,耐心安慰“定然不是大事,常常听起来吓人而已。现在还是假期。”他说“你可不能小看。”原溪处理完事物,时间到了一点,纹身姑娘轻抚着他的胸膛,她想“他是个很长时间内肉体欲望都得不到满足的男人,离开我之后,在所有不相见我的日子里。定然在这句身躯里积累了太多的欲望,躺在我身旁时,总是像是一个装满水的罐子,得把罐子里水尽量倒出更多。回去以后,就能拥有从容面对生活的勇气。”她吻上原溪,原溪说“时间不多了。酒店退房时间俩点。”原溪热烈回应他的吻,被他压在身下,但这时,纹身姑娘陡然失去了欲望,她想“这一切得由原溪开始,若是由自己开始,则像是□□裸的□□,与爱情无关。他陪伴一个欲望冷淡的女人,想要发泄欲望,由他开始,才比较容易安抚爱情。”她突然丧气的躺倒一边,原溪不满责问“怎么了?”她说“没什么。”原溪似乎生了怒意,冷漠着,一动不动。   纹身姑娘停顿片刻,没有感受到她想要体会的那种俩个人一同悲伤的情绪,留下来的全是冰冷,她感到恐惧,害怕原溪如记忆中那般,生气的时候对他不理不睬。她微笑起来,拉动原溪胸膛上的手臂,被甩开后,双手套住他的脖子,想要将他拉进怀中,他仍然不动,她只得爬到他身上,固执扶住他总要扭开的头。   她说“我的时间不多,不要沉浸在沉默与愤怒里。”原溪仍旧扭开头,脸上却柔和几分。纹身姑娘多想在自己脸上打一个耳光,她感到尊严与骄傲,都像是纸糊的窗户,在他面前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却又如此真实的存在着,她还得为他留给自己不多的时间,而祈求他不要荒废,却不能祈求他留下多一点的时间。她常常想到给予他自由,绝不成为他的束缚。原溪继续处理紧急事务,很快便忘记了纹身姑娘引发的不快。纹身姑娘仍然默默靠着墙壁,嘴中咬着牙刷凝望他的侧脸。   她说“昨夜一个人静静听到隔壁房间女人的叫喊声。”   他说“什么叫喊声?”   “大概那个女人死了一个重要的男人,在哭泣叫喊呢!后来大概被一个男人殴打。”   “殴打?那不惊动周围吗?我怎么不能听到?”   “他们做我们做的事,我从来也没想起要叫喊。你睡得正深。”   “你呀!总是做这些下流的事。”原溪嗤笑说。   “我觉得挺悲伤的,不是下流。”   “死去一个男人吗?像我一样?你如那个叫喊的女人才好。”   准备妥当,他们离开酒店。纹身姑娘感到迷茫,白云散开后仍然是个蔚蓝的天空,阳光让人懒洋洋的。   “去哪里?”   “吃饭。”   “想吃点什么?”   “我随便吧!”   “吃完饭呢?”纹身姑娘问。   “上次你爱上吃蛋糕,我领你去买。”   “什么时候走?”   “吃完饭慢慢想,下午六点以后怎么样。”   六点以后很好,她初时以为他醒来后就会离开。   “我不陪你吃晚饭。”他说。   她便沉默。挽起他的手臂沿着路没有方向的走,往那卖蛋糕的店走。走了不久,原溪走不动,俩人乘车直往蛋糕店,很快买好蛋糕,走出来在阳光里坐下。原溪继续忙碌紧急的事,一边嘻嘻笑着吃新买的水果,捡起一颗殷红的对她说“你看,这颗像是心脏的样子。”她说“我替你选的,自然有特别的意义。”他扭开头笑,说“不太好吃,不那么新鲜。”她说“认真吃,来自澳洲的,路远不新鲜可以谅解。”他说“来自澳洲的,那我认真吃。”将他的手与心型的水果,水果盒一起拍照。坐了许久,纹身姑娘总感到双眼忍不住的酸涩,她常常迎着阳光,蔚蓝的天空却被错以为哗哗下着大雨。她多想狠狠对他说“这不是我想要的相见,我们的谈话里没有我们,你离开吧!去见你的朋友。”但能如此想起来,却没有对他说出来的勇气。原溪看了看时间,下午三点,他说“我六点以后离开,还有许多时间,我们怎么办?”她说“往回走吧!”   “去名典小屋吗?”他问。   “去吗?”   纹身姑娘领着原溪往来时的方向走,走的极慢,原溪拒绝与她回到名典小屋,她便没有了方向。而且总感到双眼的酸涩,她需要小心的止住泪水,让她失去了快乐,那些遐想中只要拥有原溪就足够的快乐。   她不禁说“我有一道莫名的预感。”   “是什么呢?”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相见。”   “或许吧!”   “你不会为此感到悲伤吗?”她说。   “那代表着从此以后,你再也不联系我。”   “我可能做不到。”   她在不那么快乐的时间里,领着他在街道中重复循环的走着,始终在一片街区里,走到脚底疼痛。原溪不愿走,她停下来,与他坐在路边,吃新买的蛋糕,分给原溪一块,然后将剩余的默默吃完。原溪说“饿了吗?”她看看时间,下午五点半,她突然慌乱起来,不那么快乐的时间似乎感到她的不满,悄然间急速流逝,待她看到时,便让她后悔不已。她说“你说,不陪我吃晚饭。”原溪说“我答应和朋友一起吃饭。”她说“干嘛问我。”原溪说“我看看时间,现在还早一点,我七点出发离开。”她顿时感到满意,开心起来说“为什么突然延后时间?”原溪说“我告诉他,今天到,算起来七点是最合适的时间点。”纹身姑娘恍然大悟,沮丧感到一道悲伤说“既然能骗他今天到,为何不能骗他明天到?多留给我一天也好。”他说“我不是为了来见你而来的。提前一天刻意留给你,留给我们。”她深切的悲伤起来说“偷偷的来,像是做贼一般吗?我们有过做贼的日子。”他说“你刚才对我说,这也许是最后一次相见。你说,留给你的时间不多,很宝贵,于我同样,你却在荒废。”   纹身姑娘抖擞精神“那我们吃晚饭。”   “吃什么呢?”   “最爱吃的。烤肉馆,铁板烧。这一次三只鲜虾,我一只,你俩只。”   “干嘛非要这样?”   “我觉得鲜虾美味,你觉得非常美味。别的地方没有,你多吃一只,留作纪念。”   原溪挽起纹身姑娘,纹身姑娘便满意起来。靠近他怀中,像一对嬉笑的恋人。许久没来过这个地方,他们走到记忆中的地点,看到熟悉的高楼,却没一眼看到熟悉的店,都忍不住担忧店关门,原溪说“怎么办?”纹身姑娘尤为苦恼,若不是这家熟悉的店,这顿晚餐顿时让她想来没有了欲望。她焦急寻找着,在大楼临街铺面精密相连的店铺中分辨,似乎那店真的关门了。原溪仍问“怎么办?”她说“找不到就不吃这顿晚餐,你走。”但幸好她坚持往前走,找到了熟悉的店铺,拉着原溪走进店里坐下,就像回家,她当这家熟悉的店,每一道菜都是为他们二人量身定制,就像昨夜那间酒店的房间。   失去那份爱情的人,一旦重逢,常常一起走在回忆里,偏执追寻那一处不会存在的家。   菜仍然是熟悉的味道,却没有了曾经的欢笑,她偶尔说几句有趣的话,他淡淡接下,像是久长的时间里终于说完了人生里所有的话语,此时交谈变得正式,变得无心。她固执找到这家熟悉的店,吃熟悉的东西,却找不到最熟悉的记忆。是的,她悄悄承认:记忆是有保质期的,一旦从密封的盒子里取出来,很快就会变质腐烂。尤其如他们这般,常常将这份记忆重复的循环践踏,它或许仍然是一份不被忘记的记忆,却已经失去了它装在盒子里那时,拥有的神奇力量。   这顿类似原溪附赠,而显得无比珍贵的晚餐,犹如昨夜她无比期待的相遇,尝过一些美味的菜肴,没留下更多她渴求的东西。店门外,夜色靠近,吹起冷风。她替他拉好衣衫,他自然挽起她的手,任她挤进怀中。   原溪说“走了吗?”   纹身姑娘说“走了吗?”   他看看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到七点。”   纹身姑娘看这包围城市的高楼,突然想起这片街区不远处的地方,那里有一处没进去过,路过时看起来无比优雅的咖啡店。咖啡店后是个大商场,商场前有宽大的广场,广场四周种着美丽的香樟树。她说“还有一个常路过,没去过的地方。”那像是回光返照,她惊鸿一瞥寻找到的生机。到了商场后,纹身姑娘拉着原溪冲进去,避开广场上的冷风,原溪四处看着,责怪纹身姑娘“这里藏着个好地方,你从没带我来。”“我也是后来才发现,与别人来过一次,留下些记忆。”他惊奇问“与谁来?”她说“一个女人,看电影。”他揶揄说“生活挺美好。”她说“俩个女人嘛,像疯子一样。”很快偌大的商场走完,一件东西也没买到,俩人失望往广场上走,夜色临近,七点这个准确的时间已然在眼前。纹身姑娘看着广场前路中的车流,会有一个人领着他离开。她便希望她快些走,而不是留下来,与她说许多她没有兴致的话语,她隐藏着在内心中等待了一天,不时尝试开头,但他都避开了,不与他说起他们之间的故事,他像个惧怕悲伤,惧怕故事,惧怕记忆的胆小鬼,不留痕迹的避开了她的悲伤,她想要同他说的故事,回看的回忆。但他走了一天,真的累了,拉着纹身姑娘在广场边缘的木凳上坐下,紧挨着餐点店,店门前杵着一盏路灯,圆形的灯罩,白色明亮的光。原溪说起工作上的事,兴致勃勃,纹身姑娘从容他交谈,微笑,不让他知道她的失落,悲伤。她说着自己本不想说的话,与他争执,辩论,看起来无比火热,但她希望他离开,离开后重新回来,换一个悲伤的样子回来。   最后原溪说“七点,走了。”   她起身送别他,在广场前拦下一辆车,上车前原溪郑重说“我得留几天,但不会再来见你。”   她说“放下心来,我不会打扰你。”   原溪上车离开,纹身姑娘远远看着,她仍有期待,但他埋着头,没再回头,不挥手告别。纹身姑娘已经后悔,她想自己不应该希望他离开,哪怕他不再与他说起爱情这件古老的事,能在身旁也是多好的啊!但他已经离开了,去到这个城市别的一个地方,相隔不远,但直到回到属于他的那个遥远的城市,都将不再与他相见,她不禁担忧到“他备受冷落的肉体欲望呢?”   一个人回到名典小屋,看着熟悉的房子,纹身姑娘疑惑的皱起眉头,似乎昨晚一夜,度过的是无比漫长的时间,她看到此时的小屋竟升起一些陌生的错觉。她感到累了,倒进被子里,很快忍不住困意睡去。梦里梦到了原溪,梦到原溪离开后回来,对她说“纹身姑娘,跟我走。”她惊喜问“去哪里?”原溪指着前方沉沉说说“回家。”她站在狂风吹过的草原里,凝望草原外一望无际的大海,与天空一般蔚蓝,一般空旷,看不到一条小小的帆船。    ☆、第 19 章   醒来后,她埋头痛哭。   是的,就算只是一场梦,若如她心中一般留下这份爱情,那也是一个谎言。   纹身姑娘看到昨夜很晚时候原溪传来的消息,他说“在干嘛呢?”   现在,纹身姑娘回复原溪“回来后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一不小心睡着了。”   原溪没有回复,她早知道。   如同知道原溪很难从她的笑脸里分辨出来她隐藏的悲伤,他仍然不会明白她说的话,她话中想要告诉他的秘密。她不禁嘲笑自己“他总是个粗心的人,从来也没有空闲时间与多余的精神来理解自己。”但往往忍不住祈求他明白她不能说出来的悲伤秘密,总如简短发作而周期变得杂乱无章的瘾一般折磨她。想要告诉他:你知道吗?能不能留下一份时间,在你悲伤的生活里留下一份时间,不仅仅只是思念我的温柔,咀嚼我们美好的回忆,试着思考,想想我微笑背后的意义。我是被你抛下的女人呢!许多年都是孤独的一个人,能找到快乐吗?思考我对你说的话,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不小心睡着了。可我多久没有用不小心的方式睡着了呢?是的,很久。如果你记得那些我与你说起的闲话,闲话里我告诉你我常常睡不着,你就应该知道,你对我的意义是多么重要,而你的离开是多么残忍。   昨日,纹身姑娘似毫不在意的对原溪说“你们生活的样子真让人感到无趣。”   原溪问“哪里无趣?”   “像是粗鄙的野人,毫无礼节。”   “怎么会这样呢?”   “或许有所偏差,但以我的感受来说,你与我交谈,远远的看不到彼此,总能突然在严肃的话题中失去消息,没有再见。大抵是因为你与他生活的样子如此,所以你已同样的方式与我交谈。这使我感到很沮丧,即使是陌生人,也少不了这份理解。无论因为怎样匆忙的事,你若不愿与我交谈,应该先说再见。”   “好的,我记住了。”   纹身姑娘不禁厌恶自己的虚伪,为什么不能吧心中想要告诉他的话,对他的不满简单直接的说出来呢?告诉他,我不在乎你对我礼貌或是不礼貌,但我对你突然的失去消息感到恐惧,无论我们正在争吵使你感到烦恼,或是我们正聊起回忆温柔而唏嘘,你若离开,都应该对我说再见,而不是留给我沉默,让我自己迟迟知道,你离开了。结局对我而言都是一样,都将领我感到失落,沮丧。但不同的是,你说过再见,失落仅仅只是不能与你交谈的失落,绝不参杂你了无音讯的悲伤,与类似于再次被丢弃的慌乱。   她想这就是爱情的样子,犹如洪水里的漩涡,挣扎的人定然会被漩涡淹没,而无意者,大有可能逃出来。   她只秉承心中坚守的底线,绝不让他感到为难,哪怕可能有一丁点的束缚他,所以连自我快要无能承受的哀伤都不让他知道,如果他没有表现出来想要了解,并安抚她的温柔,或是如同她一般的哀伤。对于纹身姑娘来说,这并不是一件真正悲伤的事,在重逢的俩人世界中,她知道他生活里近乎所有的离奇故事,而他对她一无所知。固然是因为她表现出来的坚强,与刻意遮挡这些过于黑暗情绪的缘由,但也同样由于他不如她担忧他一般担忧她,或者不如她爱他一般爱她,或者假装仍深深爱着她。她确定,如果他在问“你的苦痛呢?所有的一切都不要对我隐藏,告诉我。”而她坚持说“我很好,不用担忧”时,他像医院里隔着门缝时说“说出来,全部。”她会忍不住哭出来,嚎啕大哭,不在乎花了脸,不在乎鼻涕流进嘴里,重重的捶打他的胸膛说“这份一个人坚守的爱情,我想守护它,使它总是简单干净的,被人嫉妒,但我快要活不下去,那些夜晚……”等等所有她孤独品尝,所有撕扯心脏的瘾。   她坐在栏杆上发呆,看着清晨里蔚蓝的天空,不禁想要问“为何昨日清晨,飘来许多云,吹着冷的风,让人以为变天了呢?”而后想到自己说“我有预感,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相见。”后来原溪也曾无心重复“你说,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呢!”他大概正拉着她疾走,因为什么有趣的事发笑。   原溪离开已经俩天,同在一个城市不那么遥远的距离,了无音讯。哲顺提着酒瓶,在她身旁栏杆上坐下。   “干杯,纹身姑娘。”   她看了一眼俩鬓杂乱浓黑,顶着乱发的哲顺,深深呼吸着他身上来自某个女人身上的浓香,不皱眉头,也不捂住鼻子。   她说“哲顺,回去。陈青等你。”   哲顺愤怒起来,将酒瓶摔碎在砖石路中“你这个狂妄自大,可怜肮脏的女人。”   “所以,哲顺,回去。”   哲顺安静下来,在栏杆上坐下,头枕在纹身姑娘肩上。   “我不爱她。”   “不是的,我在婚礼上祝福过你们,你的笑如我在他身旁的样子。”   “我又怎么懂得,爱一个人来自眨眼之间呢?”   纹身姑娘看到桥头的男人,他正晃悠悠着走,与哲顺类似。这时,原溪在他心中突然淡了几分,她回忆到那些重复回忆的记忆,桥头的男人,身旁的哲顺都在告诉她:世界里没有这样一份永恒的爱情。她在做梦一般将自己与原溪放在未来的生活里去的时候,不确定自己面对这个美丽的世界是否真的能如此时般深爱原溪。也毫无勇气相信,回来之后的原溪,终于懂得她才是他想要的爱情,从此便只能爱着她一个人。她想,自我坚持的爱情之中,是否携带着因为被丢弃的不甘与愤怒呢?   她记得张爱玲说“之于女人,爱情的意义,就是被爱。”她往内心深处挖掘,查探自己是否有关于被爱的偏执,似乎有又似没有。她不能赞同,她想,应该是“之于人,爱情的意义,就是被爱。”女人如此,原溪这个男人也如此。   所有人都渴求被爱,而不再愿意努力挚爱唯一一人。大抵就是世界愿看到我们如此,信任世界的大流,不再信任自己的内心。只愿被一个不那么厌恶的人深爱,却不再敢认真深爱一个愿爱之人。   那么爱情呢?已经逝去。   多么伟大的悲伤。   人总要寻求将自己放在快乐里的。而爱情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被生活磨掉新鲜感。新鲜感,大抵是爱情拥有的唯一美丽,它一旦失去,我们便感到不快乐,得重启一份新鲜快乐的爱情,并不是喜新厌旧,并不是迷失在美丽的世界之中,只是心的自由不是吗?   多么壮阔的行径轨迹,类同伟大长征。   哲顺说“至少我应该为自己追逐一次。”   夜晚里,吹起风,星空像挂在头顶的名族服饰,晶莹摇动着风铃一般的挂饰,叮叮当当。纹身姑娘才将原溪在心中放淡几分,对她的爱情不那么确定的时候,瘾又在距离发作,原溪离开俩天,就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了无音讯。   她小心翼翼的,期待着发出消息“干嘛呢?”   半个小时后,原溪回复“刚才在路上,正好到达住所。”   他在空闲里,这个消息使处在瘾中的她像是得到满足,几乎忍不住欢呼“接着干嘛呢?”   原溪久久没有回复,她心中焦虑起来。他答应她记得她在意的礼节,现在看来,仍然不能遵守。像是离去以后,便没有停留在这个城市之中。她试探说“大忙人?”   纹身姑娘匆匆走进小屋里,她需要把自己藏起来,藏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压制身上的瘾。哲顺醉着,摇晃着走,拦住她拉门帘的手。   他说“我也是男人,放下尊严于骄傲,放弃妻子与家庭,至少,你应该偶尔担忧我会不会喝醉之后,冻死在桥头。”   她幽幽看着他,不正是自己吗?但她来不及细细思考他的处境。   “回去。”   “不,纹身姑娘,你看看我,像不像跳进河里去的男人呢?”   “如果你愿如此,我祝福你。并敬佩你追逐的勇气。”   纹身姑娘放开门帘,藏进屋子里。哲顺回到老太婆的房子,趴在窗台上。他似乎看到小河里的河水,冲走河底堆积的所有黑色残渣,整条小河都变得乌黑,像是流着墨水。他想到那个从容跳到小河里的男人和女人,却不明白为何他们有勇气抛弃生命。丢掉生命之后,谁会记得这个世界你的踪迹呢?纹身姑娘定然不记得,她甚至嘲笑呢!   直到夜深,纹身姑娘躲在桌子里,小屋开着门,屋子里却一片黑暗。她急急等待着原溪的回复,视线一秒也不曾离开过。但原溪一旦了无音讯,她早知他不会突然出现。她便愤怒起来,不禁想“难道与友人的快乐已然振奋到在我身旁却能不想起我了吗?”愤怒持续一秒,她便哀伤起来“当你没有理由的来到这座我们熟悉的城市,城市里遗留着我,你却不再想起我,不能把这座城市里你的时间分给我一些,便是告诉我,你不再爱我。是吗?”她想这只是一个,她早前已经确定将他封存起来的理由,只是一直不愿让自己想清楚这个理由,不去触碰。   到了此时,也许最合适说再见。但她仍然没有勇气简单对他说“原溪,我或许爱你,但那应该是个秘密。再见。”   而是偷偷的,终于将心中所有的悲伤发泄出来,蜷缩在角落里痛苦时,重复读着那条古老的心情下的回应“我很晚到,等我,陪我吃东西。”然后写下“我常常感到心脏被一只手抓住,使我痛苦,忍不住皱眉,而后持续时,开始□□,开始啼哭。我想我只是个伪装坚强的人,而对坚强不够忠诚的人,都将被坚强抛弃,丢到懦弱之中去。我想,我是个没有眼泪的人,因为没有眼泪,所以不懂得哭泣,也就从来没品尝过眼泪的意义,是的,我迟迟才懂,那些认真流泪的人不是因为悲伤绝望快要承受不住,而是因为心脏在痛。我接住这些艰难流淌下来的泪水,就是接住所有那些夜晚发作的瘾,持久而重复的等待。我想,我真是个虚伪的人,好吧!这一次,认真做一只鸟,吃一种鱼,这样鸟的脑海会变成鱼。”她埋头久久哭泣,以这样的方式对原溪宣判,她只能如此在他面前放下骄傲与尊严,让他经过猜想后知晓她一切的不安,只感到些许轻柔的为难,而不会成为束缚。   他会以怎样的方式回应呢?纹身姑娘尽管尽情的哭泣,埋头在膝盖中不让呼喊声飘去太远,渐渐感到内心安然的同时,仍然忍不住猜想,原溪会怎样回应呢?是的,原溪眨眼信息回应“刚刚在洗东西。”接着“一直没闲着。”她得到这份期待已久的回应,却已经不再感到被拯救的愉悦。因为眼泪,已经抚平她的内心,让她告诉自己“这一次,认真封存好他。”她感到原溪的回复,应该带着慌乱焦急的情绪,这样很好,他终于懂得自己的艰难,也终于愿意用急迫的方式表达他心中对她的在意,也许是他为感到被她误解而慌乱,这样,就足够了。纹身姑娘默默看着原溪俩句消息之后的抖动提示,她窃喜,坏坏的笑着,不再回复他。她对自己说“现在已经晚了,当我抛下所有的尊严于骄傲,对你展示我的软弱之后,一场眼泪拯救了我,把我从瘾之中拉了出来。我知道你并不忙碌,即使忙碌,也应该在看到我的消息时,留下一份心眼,记得看我的话然后回答我,那是你答应我的礼节,而你忘记这份新鲜的承诺,我便懂得你在与友人陪伴的快乐,完全不需要我。像是你在遥远的城市生活中,总在你悲伤时出现希望我拯救你,却让我以为你前来为拯救我。现在我懂得,那是你因为另外的女人寻求我的拯救,你在快乐时不需要我。现在,我要收回我愿抛弃的尊严与骄傲,从头与你较量,分出胜负让你知道,我仍然深爱你,也仍然能做到绝不成为你的束缚。”纹身姑娘仰着头,端起酒杯,坐在栏杆上。“不是你的束缚是不同的,先前是逼迫自己,如今是封存你。再见,原溪。”   隔日仍是蔚蓝天空,春天也许真的来临。栏杆下的花草丛中,纹身姑娘看到一朵洁白的小花,她回想起昨夜,昨夜自己对自己的思索,这日的阳光变得无比温暖而柔和。她再次坚定对自己说“是的,那是最后一次相见。而我总是栏杆上的纹身姑娘。”   正午时分,陈青来后拉出个凳子,挨着栏杆上的纹身姑娘坐下。   她说“离开了吗?”   “嗯,离开了。”纹身姑娘拍拍胸脯。   “你呢?”   “鸟。”   “做得到吗?”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纹身姑娘犹如的道解脱,叹息说“带他回去吧!”   陈青摸摸肚子,纹身姑娘也伸手去摸过,陈青看着小楼窗户时,纹身姑娘说“你很坚强。”   陈青似嘲讽的笑“不得不而已。我养着这个孩子,等着他的父亲长大,才能领他回家。”   “只是固执赌气而已。”   “他若是,你也是。”   纹身姑娘便不说话,侧脸靠在陈青肚皮上聆听。老太婆站在窗户里喊道“哲顺,起床,去看看你的孩子。”陈青回头时,看到哲顺站在窗户里,来太婆一只手扶住他,他正疑惑挠头,打着呵欠。他停顿了一下,才惊醒那椅子里半躺回头的人是陈青,纹身姑娘正俯身贴着她的肚子。哲顺惊慌之中,扭开头,抓了几下头顶的乱发,像是要从窗户里摔倒下来。陈青惊叫着起身,急急向前走过几步。   老太婆与纹身姑娘煮好午饭,四人拦坐在路中。老太婆看着纹身姑娘柔和的笑脸,放下心来说“这就好了。哲顺,该回去了。”   陈青抢着说“这是他的自由,不提才好。”   哲顺说“陈青……”他话不说完,将手中急急吃过一口的饭碗扔向小河中,奔跑这离开名典小屋。   老太婆忍不住叹气,陈青轻笑“没事的,看样子他正像埋在土地里的根系,不久能长出新鲜的嫩芽,很好的。”她拉起纹身姑娘手,接着说“谢谢你,纹身姑娘。”又拉起老太婆的手说“谢谢你,王家老太婆。”   纹身姑娘轻轻拥住陈青,说“哭一会儿吗?”   “这只是一个小错误罢了。”   “这就是爱情。陈青。”   哲顺离开后,沿路跑了一段,他固执以为自己深爱纹身姑娘,方才看到肚子略有些不同的陈青,他仍然如此以为,但不知为何心里感到慌乱不已,只得逃开。他又坐在小店的凳子上,叫醒埋头睡着的女人,点了一杯烈酒。   女人说“白日里,只有你这个男人会来,干嘛如此着急呢?快乐悲伤都隐藏在黑夜里。”   哲顺不与她说话,默默喝着酒。   天黑以后,也许天已经黑了,哲顺感到脑袋很沉,透过小店刺眼的灯光,穿过舞动的人群,玻璃门外的场景似乎处处亮起霓虹灯。哲顺再点了一杯烈酒。这时,一个女人上前来与哲顺打招呼。   她说“嗨!哲顺,今天晚上怎么办?”   哲顺把手中的酒杯递给她,满意看她喝完,说“老样子吧!像生活一样。”   女人便不满“难道你已经对我感到厌倦了吗?”   哲顺问“你呢?还需要多久?”   “三五次吧!三五次之后,只能偶尔见一次,还得是不经意的,像是路上偶遇。”   “为什么非得如此呢?”   “像生活一样。”   “你说像是抽烟,你若要戒除,需要慢慢适应,看起来你不打算继续戒烟。”   女人便像是被人抓到罪恶的罪犯,愤愤转身要走,哲顺将她拉回来,塞进怀中,吻她。她呜呜说着什么,初时挣扎一会儿,便顺从起来 ,回应哲顺。柜台里的女人说“你们俩走远点,别挡住前来买酒的客人。”哲顺离开凳子,挪到柜台边上的角落里,坐在冰凉的地上。这是许多女人中,哲顺唯一熟识的一个,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对她的身体已经了如指掌。哲顺对她生了一份瘾,不为别的,当她是很多人。她总表现出安静冷淡的样子,一旦去到酒店,被哲顺扒个精光,她就变成很多人,哲顺看过身体的许多女人,都是她一个女人。尤其是她躺在他怀中的时候,初时类似一块寒冰,接着被哲顺的胸膛缓缓融化,变成水,沸腾起来。这时候,哲顺会感到自豪,感到满足,即使不与她完成更加热烈的身体接触。他想他从她身上撕下来一块人皮,看到这个安静的女人皮囊后隐藏的野兽,她能如此,那纹身姑娘也当如此。   哲顺不再与这个女人追求用丰富的学识来解释爱情是什么样子,女人满足的在她怀中躺下,点了一支烟,烟灰撒在他胸膛上。   他问“你有什么看法?”   女人知道他叫哲顺,也在半醉半醒中知道他内心的故事,藏着那么一个重要而又使他感到无能为力的女人。   她说“你知道该怎么做。”   哲顺不满她如此说话,将他从怀中推走,起身站在窗户边上,夜正深,城市像是霓虹灯吹起来的气球。   她说“你说那是爱情呢!你确定。除了你自己,别的人怎么知道怎么做呢?如果你固执的询问我的看法,我的回答就会偏离你问题的轨道,我会说,那个女人是个蠢家伙,她怎么能不爱你这样优雅的男人呢!这就是你向我寻求的答案,但她仍然是不爱你。”   哲顺说“真的是这样吗?假如,她爱我,却被那个男人捆绑起来了呢?”   “你家里的女人是否能捆绑你?离开他的那个男人可否被他捆绑呢?”   哲顺心中哀伤起来,他不再能愤怒,不再能因为纹身姑娘的种种,关于那个叫原溪的男人,关于她对自己的态度而不满。他说“我不信任她。”为什么不信任她呢?因为哲顺不信任自己,他想在婚礼那段日子,自己的确忘记了这个叫纹身姑娘的女人,如果爱情从始至终只能留给一个人,那么,他不该感到自己爱陈青。所以,哲顺不信任自己看到的遇到的爱情,为此不信任纹身姑娘的爱情。他想:爱情就像是一个哭闹的孩子,想要以此方式来骗取,拥有什么东西而已。   回到老太婆家里,他将自己扔进浴室里洗干净,对着镜子剪掉脸颊上凌乱的胡茬子,穿上正式西装。   纹身姑娘说“闹够了吗?”她动了动鼻子,耸肩。   “这段时间我认真思考,相信这绝不是胡闹。”哲顺确定说。   “说说陈青,说说你的孩子。”   “你问我,她是不是一朵花,此时我仍然确定她是一朵花,不那么特别的。”   “因为不那么特别吗?”   “我走的时候,药放在桌子上,杯子里装好温水。我想,这又不是我的错,难道我们享受肉体的愉悦只是为了生下一个不知道什么样子的孩子吗?”   “这是个道理。”纹身姑娘说。   “她可以对我说,哲顺我会生下我们的孩子,过一段时间将他还给你。”   “还给你之后呢?”   “那是很远之后的事。”   “如果,我爱你呢?”   哲顺回答不了,他突然感到恐惧,紧紧拥住纹身姑娘,害怕她突然消失,或者变成如陈青一般不那么特别的花。她不再因为孤独而总是仰望蔚蓝的天空,像一只时刻准备飞去的鹧鸪鸟。她会说,亲爱的哲顺,今晚吃点什么呢?煮面怎么样?夜深的时候,她静静的煮着面,忍着沉重的双眼,为确保面条是温热的让他吃到的时候有家的温暖,一次一次重复煮过,那真可怕。他如此想着,便将纹身姑娘勒紧几分,生怕她如百合般洁白高贵,如玫瑰般炽烈殷红的花瓣会突然枯萎。久久重复着“如果我爱你呢?”那真好,她终于爱他。却又如此令人恐惧,她因为爱他而不再是她。   “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你穿过茫茫人海,看过千百张各色的脸,确定你只爱一个人。”   哲顺默默低下头,他想,纹身姑娘如此冷静,她说话总是正确的道理,让人无法反驳。她正浅浅笑着,不知是悲伤,还是快乐。   哲顺突然看到了希望,低头吻她,被她挣脱后,他问“你的牙呢?”哲顺冲进小屋里,桌子上没找到《飘》。   “难道你不是个虚伪的女人吗?假装以为自己能拯救爱情。”   他将纹身姑娘抱起,拉下门帘,锁上门,野蛮的将她扔在桌子上。他不再与她谈论爱情,看着她轻笑的脸,是的,他见过,在这个城市的霓虹灯里,半梦半醒的时候见过,会变成不同样子的脸,无论在道路中前行时这些脸是悲伤还是沉静,到了那张万恶的白色床铺上时,它们都将伴随着愉悦的□□声,在最后留下一张满足的笑脸,男人如此,女人如此。哲顺压制住挣扎的纹身姑娘,任她反抗,即使大声求救也可以。她渐渐安静下来,一动不动。哲顺看到她紧闭的双眼,不禁如她脸上的轻笑一般轻笑起来。   他温柔的解开她身上华丽的衣衫,如那夜在栏杆下偷偷看到原溪温柔的动作。他抵制她所有的抵抗方式,她身体微微颤抖着,像是兴奋极了。哲顺终于在灯光下看到她的胸膛,小小的精致的,放在她背后的手正感受到她皮肤上一道浅浅的伤痕。“这就是我的纹身姑娘,我将占有你的高贵与神秘,无论你是百合还是玫瑰,都将为我一个人开放。”哲顺已然感到满足。   灯光下她的胸膛起伏着,洁白的皮肤如同琉璃般光滑,哲顺感到从未有过的振奋,在先前与那个女人一番愉悦之后,他感到自己仍然是个无比强大的男人。而且,与面对那些女人们时的振奋不同,因为她是纹身姑娘,所有那些留在他记忆中各色的身体,各色的脸模仿的唯一珍贵的女人。她只穿着一条小裤衩,看起来尤为可笑。   哲顺看到纹身姑娘的胸膛,不再是他记忆中远远看到的黑乎乎的夜色,他看到了胸膛上的皮肤,看到她小小的胸膛上鲜红的点,像极了一颗小小的葡萄。多么美丽,巧夺天工。他所见过的所有女人的胸膛,哪怕最熟悉的陈青,也不能与她的胸膛相比,连比较皮肤也不行。但像是俩座大山之间一条葱翠树林里笔直的路,路中突然多出来一个拦路大石。作为纹身姑娘,她的职业是纹身,但哲顺以为她没有纹身。而此刻,哲顺在明亮的灯光里看到,她胸膛里的纹身,处在俩个小小的包子中间,像是无心点上的一笔墨迹,一滴眼泪。哲顺久久看着,在他洁白的皮肤上四处寻找,从脚丫里找过后脑勺,她既然纹下一滴眼泪,那只孤单的鹧鸪鸟呢?哲顺俯身压在纹身姑娘身上,埋头吻在她的额头上,手指插在她的短发中,这时候他突然想起陈青,想起陈青微微变形的肚子,他正是如同此刻模样压在她身上。若都是脸对着脸呼吸,看不到彼此,他便感到疑惑,此时压到的人是陈青还是纹身姑娘。   更加令他愤愤不平的是,纹身姑娘到底是谁呢?她的名字。   哲顺说“你的鹧鸪鸟呢?”   她轻声回答“我便是那只鹧鸪鸟。”像是生怕打扰了他类似吃人的雅兴。   “你与所有的女人同样,都安静的躺下来。”   “看吧!有什么不同呢?”   “原溪呢?”   “他总是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呢?”   “放在心里的,总会有一些不同。。”   哲顺起身,看了一会儿纹身姑娘胸膛的纹身,尾指头大小,水滴形状,像是一块流光映衬的琥珀,琥珀里没有被胶体缠住的昆虫尸体,但却有明显的细小线条,鲜红色的,如水母丝足。他渐渐不确定那是水滴还是琥珀,水滴能流成各种模样,却不能给人破碎感,琥珀能破碎,却不能像是一滴眼泪。   哲顺触摸到这处纹身,食指指尖正好能将它遮起来,他不禁好奇问“它的意义呢?”   “使我能做这只孤独的鹧鸪鸟。”   “怎么做到?”   “把所有的悲伤与痛苦,变成那些鲜红的细线,藏进无人知晓的眼泪之中,便能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挚爱的纹身,纹身的意义正是如此,让我不用做戴面具的人。”   “这样会不会显得太认真?我想,这座城市里到处都是带着面具的人。”   “我也带着面具呢!只是在有一件事情上,我愿意显得认真一点。”   “什么事情……”哲顺不再追问。   放开纹身姑娘,哲顺拉过来一条椅子坐下,纹身姑娘整理好衣衫,开始煮咖啡。   哲顺问“你确定我错了吗?”   她说“我不能替你判断。”   “用你坚守的原溪来验证,或者你说,小楼里那个离开的女人,你不分对错。”   “我无力分对错而已。荒唐的带来荒废的留下荒芜的,城市建在绿色的草地上,谁也不愿也无能为力而已。”   “以后呢?”   “你告诉我的,明天总是另外的一天。”   “纹身姑娘,你爱我吗?”   哲顺轻笑起来,带着对自己淡淡的嘲笑,纹身姑娘擦掉眼角的泪水,如是笑着。   老太婆说“年轻人总是容易冲动犯错的,早让你不要答应陈青。”   老太婆将木棒放在桌上,坐下来与纹身姑娘喝咖啡。   纹身姑娘说“他胡闹而已。”   “你真是个懂事的姑娘。因为你的照顾,让老头子多活了几日。”   “老太婆,你不能这样。”纹身姑娘怜惜的拉起老太婆枯瘦的手掌。   那时夜空里,月亮弯弯的,漫天星光像一处大坝里的河,将要流下来。 ☆、第 20 章   哲顺醒来时,发现头上缠着白色纱布,陈青在床边上坐着,点烟。   他或者以为自己做了一个古怪的梦,认识那个叫作纹身姑娘的女人,但是熟识之后,与她之间却没有过于深刻的记忆。他疑惑:爱情?   当俩个人的世界中找不到属于彼此的记忆,也能是爱情吗?   哲顺肯定,是这样的。他记得纹身姑娘嘴中的尖牙,于是抬手摸摸脖颈间,皮肤光滑整齐,触碰不到一个牙咬过后应该留下的齿痕。便突然想起,纹身姑娘的牙磨平了,她咯咯笑的时候不必再掩着嘴。   他犹豫一下说“什么时候学习抽烟?”   陈青说“你走以后。”   哲顺说“对孩子不好。”   “我能留下他已然是极大的勇气,如你感到孤独慌乱时学会烈酒,我学会香烟,生活总得有一份寄托。”   “我尝尝……”   “给你。”   哲顺感到嘴唇干涩,烟雾涌进嘴里,淡淡的苦。   陈青说“可以了吗?”   哲顺说“我再看看,等等。”停顿一下说“谢谢。”   陈青说“我知道你的打算,我终于也承认自己对此无能为力的话,则还可以等很久。既然是她上的锁,我解不了,总得让你去试试。”   哲顺说“谢谢。”   “昨晚你采用了错误的方式,即使我们是朋友,她也不愿继续下去。她告诉我,你这些日子在忙碌,像只没有方向的吸血蚊子。幸好,这是在我怀孕之间,我只当你的身体需要别的女人安抚。”   “这就是《动物世界》的秘密?”哲顺不禁心中酸涩。   “是的,动物世界。”   “没有思想为何能与爱情关联?”   “甜蜜相近,冷漠相离。动物做得要简单直接许多。”陈青说。   “戒烟吧!”   “好的。”   哲顺在医院躺了三天,一直想不起来老太婆那根棒子是怎样打在头上的。   三天后,哲顺离开医院来到名典小屋,纹身姑娘仍旧在栏杆上,天空里塞满了云,让她看不到蔚蓝的天,也没有飞过的鸟。   哲顺在她身旁坐下,说“怎么样?”   她骄傲的看着天空不回答,冷漠的。   哲顺叹息说“我们是朋友不是吗?你看,除了是朋友,我回想起来,我们之间没有故事。”   纹身姑娘似乎重新认识哲顺,说“我正是一直这样以为。”   哲顺说“怎么样?”   纹身姑娘说“回去了。我忍不住的时候问过,他说已经到了。我想他走之前也许应该再见我一次,或者告诉我他要走。”   “没有吗?”   “他说之前同我说话,我不理。”   “你能做到?”   “不能,我正哭着呢!然后得到一些自我安慰。他便以为我骄傲,没有他也可以活下去。”   “不能吗?”   “当然可以活下去。”纹身姑娘孤独说“谁都可以活下去,街头嗜酒不吃饭的醉汉也行。”   哲顺轻轻拥抱纹身姑娘说“这样也很好。”   纹身姑娘却说“原溪大概以为过去的这个新年是人生最糟糕的新年,他对我说新婚的女子第一个新年得留在婆家。”   “他不是女子,也不是新婚第一年呢!”   “是啊!所以他没有婆家,即使有也不能回。事实上,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想要告诉我,他没有家。”   “你正为此后悔吗?”   “不!只是现在想起来,那时候我应该心中有许多期待,期待他能不顾一切的来到我身边,允许我陪他度过重要的节日,告诉他这里永远是家,哪怕只是他悲伤时感到无路可逃才会想起的家。即使节日后,他仍然不得不离开,随后从那个女人身旁离开,去到别的女人身旁。但我又没有这样的勇气,我想我不能这样自私,让他面对世界的指责。他可说了,这场婚姻如果定得分对错,错的人不可以是他。”   “不也是很好的吗?”   “嗯!很好的。”纹身姑娘惆怅说“失去他的消息很长时间,我的瘾也渐渐不再发作。”   哲顺说“你总会遇到一个更好的男人。”   纹身姑娘点头赞同“是的。”接着伸手抚摸哲顺头顶“闹够了吗?”   “陈青说你在我心里上了锁。”哲顺说“谢谢。”   “不用感谢。”   “这样我才不再以孤独慌乱为借口,流落在女人的人海中。”   “你爱她吗?”纹身姑娘问。   “我爱她,如爱你。”   他们一同在栏杆上微笑起来,纹身姑娘倒好一杯酒,递给哲顺。   “客人,你纹身吗?”   “是的,在脑门子上纹一个鲜红的X。”   小楼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纹身姑娘回头,透过窗户看到天花板上摇晃的灯,老太婆灰白的头发正好沿着窗台能看到。她正来回窜动,不知在忙碌着什么。哲顺一直呆在栏杆上,他想要等到乌云散去,再看看纹身姑娘喜欢的天空,看看那些从没有在意过的飞鸟,也许有一只会突然掉下来,落到小河里。   纹身姑娘从小屋里出来时,背上个古旧背包,往栏杆上坐下。   哲顺说“要走吗?”   纹身姑娘说“出去走走,心里一片乱麻。”说着,她忍不住笑。   “这样也不是办法。”   “我的确无能为力。哲顺,常常假装遗忘,但一段时间里总是会想起来,持续很久。再平放,后又想起来的。毕竟只是假装而已。”   “为什么会这样?”   纹身姑娘拍拍胸脯说“这里封存所有的悲伤,也记载所有的美好。”哲顺知晓她胸膛处有一个小小的纹身。   纹身姑娘说“重逢总让人喜极而泣,因为能我们暂时忘记分离才是永恒。他回来的日子,对我是一份馈赠。即使我常常害怕这个爱情早已支离破碎的世界,我仍然为自己获得拥有他的日子感到满足。坚守一个人的爱情需要莫大的勇气,我相信爱情是一朵洁白的花,即使我正陷在污泥中为丢失爱情的这个泥潭添上一分浑浊的力量。”   哲顺说“你不必挑战既定的秩序。”   她说“我不为此,只想挑战自己,不够勇气以生命证明,只好以时间证明。”   “证明什么呢?”   “很多失去的东西可以拿回来,但不包括爱情。我想试试这句话的另一面。”   “如此而已吗?”   “或者别的什么,那是我的秘密。”   老太婆准备好午饭,窗里呼唤纹身姑娘,哲顺一并来了。桌上的菜很丰盛,对于三个人来说分量太大。   老太婆拿着棒子,威吓哲顺说“胡闹要懂得分寸。”哲顺乖巧低下头,这才不敢直面纹身姑娘。老太婆甚是满意,将棒子放在纹身姑娘身前的桌上,打好饭。一边招呼二人吃着,一边对纹身姑娘说“出去走走是很好的,蜷缩在世界的一个角落里,容易忽视世界是多么美丽。”纹身姑娘便笑“那您呢?老太婆。”老太婆骄傲的拍打桌面说“这不是我的世界。”继而沉默一阵才说“去哪里?”纹身姑娘回答“没有方向。”老太婆说“别去那个男人的城市,你也闹够了。”纹身姑娘正看到她像沙漠里一株枯萎的树,腰背已经直不起来了。纹身姑娘说“我很快就能回来。”老太婆说“不担心,我可不是让人担忧的老头子。”   饭后,纹身姑娘与哲顺离开,陈青已经等在小屋里,拉纹身姑娘坐下,替她梳好本不凌乱的短发。   陈青说“我特意前来道谢。”   纹身姑娘将哲顺和陈青推出小屋,站在门里挥手告别,似乎在说“客人,记得下次再来哦。”   花纹墙壁上像流下水来,湿漉漉的一片,直观感受是滑的。纹身姑娘走出小屋,锁好门,拉上门帘。   她发出消息对原溪说“我去别的地方走走,下次若再来,不见了我,叫我,也许我能抓住你的时间赶回来。”   陈青与哲顺在桥头等待送她离开。   陈青问“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她说“找个别的地方,明天回来。”   这时,老太婆站在窗户里同纹身姑娘告别,她一面笑着,一面流满了泪水。她身后突然变成火红一片,火焰从在屋子里翻腾起来,浓烟便散开来。   纹身姑娘挥手同老太婆告别说“愿你们一切安好。”陈青惊慌失措,拉住哲顺的手问纹身姑娘“她在干嘛呢?”   纹身姑娘说“自杀。”   陈青说“自杀?”   纹身姑娘说“她已然活不了太多时日,却已经等不了了。”   “你怎么知道?”陈青便惊叫起来,催促哲顺救火。   纹身姑娘说“她的双眼总看着天空,那里有一张笑脸,你们认识她的时候,她总看着桥头。她的双眼早告诉我,她活不了太多日子。”纹身姑娘说着,便骄傲起来。   “你也总看着天空,难道也活不久了吗?”陈青怒道,却推不动哲顺。   “生命是更珍贵的东西,我若失去了,谁来保护他,谁来记得我呢!”   “那不是胡扯……”   “她在殉情呢!”   “她太老了。”陈青不知哲顺与纹身姑娘怎么了,如此纵容老太婆。争执间,火海已然漫过小楼,火焰从名典小屋紧闭的门缝里挣脱出来。小楼其他人匆匆奔逃出来,站在桥头喊叫着,很快有人报了警。   纹身姑娘无比悠闲,拉起陈青的手像在看一出热闹的大戏,她说“她在殉情。你看,她一头白花花的头发,多么可爱。用尽一生的时间陪伴彼此,让他达成比她先死的愿望,再等些日子,让他放心,这才追随他而去。这时间计算的极好,不会太匆促被他责怪,也不会太遥远而找不到他。”   “救人。”陈青无力对纹身姑娘说,然而桥头已经堆满了救火的人。陈青不满责怪纹身姑娘“你早知如此,为何不阻止她。”哲顺拥住陈青说“她总不会救的。”陈青便问哲顺“那你呢?”哲顺说“我也不愿救。我随他一同看着小河冲走的男人女人,这时候若是老太婆的话,我便不救。”   “为什么呢?”   哲顺便愧疚对陈青说“你说过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为什么?”陈青固执问纹身姑娘。   纹身姑娘说“他们陪伴彼此一生,白头到老,才能获得殉情的荣耀。”   “生命比不上这份荣耀吗?”   “同等珍贵,但我们拥有这份生命,却很难拥有这份荣耀。只有他们,才有权利使用殉情,才是正当的殉情使用者。”   “我不赞同。”消防车到来,消防人员冲进小楼里,窗口已经看不到老太婆。   “一生虽然漫长,但若用来形容爱情的长度,时间是不足够的。他们都害怕比对方先死,留下孤独。却更害怕比对方后死,活在这个没有彼此的世界。她值得用这样壮烈的方式去追逐他。”   “那你呢?不也同样,为什么还好好活着。”   “我年轻着呢,生命还看不到尽头,当然也由于没有一生的爱情,所以没有这样的权利。”   她轻笑着,又对原溪留了消息,将大火渐渐烧完,留下黑色残迹的小楼拍成照片发给原溪,名典小屋的门牌还在残留的木板上留着个“名”字。她写道“这是我愿为你做,却不够资格做的事。”她正偷偷坏笑着,想到原溪看到消息时应该是多么慌乱。果然原溪拨通电话,她接通了,听他焦急,痛苦的说“你怎么了?有没有危险,笨蛋,学不会保护自己吗?”纹身姑娘压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不说话。原溪彻底慌乱起来,吼道“坚持住,我马上赶来救你,等等我。”她知道他如此焦急并不是确定深深爱她,只是感到她生命即将逝去的恐惧,生怕为她的生命背负一生的罪过,或者,当然也仍然是爱她,却再也不能明明白白的对她说出来,因为所有的事实告诉他,她需要的是一份永久到生命结束干净纯洁的爱情,而他离开过,再也没有勇气离开他现在的生活并且回到她身旁,并且绝不离开。也许是他回头时,害怕会因为曾经的离开感到歉疚,便不能留住自我的尊严与骄傲,像个罪人,她大概猜测着这些可能,却并愿意他有这些后悔的情绪,只愿他真的眨眼出现在身旁才好。到此她已然满意极了,对他说“我没事,不用担心。”接着,便是原溪持续半个小时的责骂与愤怒,纹身姑娘哈哈大笑起来,俏皮说“现在,在记忆之外,我一无所有,还能怎么办呢?”   那时,小楼里大火被扑灭,老太婆被装在一个小坛子里,陈青领了坛子,抱在怀中,恨恨看着哲顺与纹身姑娘。   小河对岸不远处的小店里传来响亮的歌声“风在叫,马在跑,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纹身姑娘拉好背包,低头钻进车里,招手说“记得幸福哦!别总是胡闹。”   她低下头,看到原溪回复的话“我恨你……”   快速回复他“是的,我恨你更深,因为……”   便又抬起头,看到蔚蓝起来的天空,似乎飞走一只单独的鸟。   哲顺看到她微笑着低下头,从背包里拿出一本古旧的书,翻开。   眨眼,车便去远了。